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117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但当使者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微微地诧异了。

  “竟是你。”牛贵说完,问,“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主人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故后辈觍颜,可自称一声主人身边最信任之人。”霍决叉手,“后辈永平,见过都督。”

  齐王的王府经营得颇为严密,眼线派驻进去,很快被察觉了,匆忙撤了。不像太子府,筛子似的。

  所以牛贵对齐王的了解都是从外部观察得到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无论齐王走到哪里,都跟在齐王身侧。但他是个內侍,武侍。贵人身边常会有这种不离身的卫士,通常警惕机敏,身手高强。

  牛贵没有把“內侍”和“幕僚”联想起来,所以难得地诧异了一回。

  但齐王若要与他结盟,会来做说客的,只能是他那个“得力的谋士”。

  牛贵觉得有趣。

  因为他很多年没有在同类人中,见过文武兼工、智勇双全的后辈了。因內侍都出自内廷,张忠一伙子把持内廷太多年了,后辈们都只会学他们那一套。这些年就没出过什么真正有脑子又有胆色的人。

  “说说看,我如今地位巩固,为何放着正统的太子不要,要跟齐王结盟呢?”牛贵拂拂衣袖,“让我听听,你要怎么说服我。”

  霍决抬起了眸子。

  “今上年事已高,因好奢靡,过于肥胖,身上有许多隐疾。都督却身体康健,大约还能活很多年。至少,会活得比今上长久。”

  “太子自幼以正统自居,理所当然觉得自己的继承是顺天应道。他若即位,将无波折,也就不需要做许多阴私事。监察院北镇抚司衙门,阴气森森,又敝旧不起眼,从来只活在影子里,没了影子,只怕就要塌了。”

  “而太子,非但不需要监察院,可能还要昭告天下,自己是个不需要影子的正统,拿监察院开刀。因为,他要讨好天下的读书人,因为读书人最支持正统,最恨我们这等无根之人。”

  “以上这一切,又都比不上一件事——我的主人齐王殿下,无都督,不能成大事。”

  霍决上前一步,在天下最阴狠毒辣深沉的权阉面前,毫不畏惧。

  “都督位高权重,已登顶点。”他道,“我们不求都督为我主人主动出手。”

  “自己的事自己做,我们只请都督在该落子的时候……定乾坤。”

  这年轻人的眸光充满野心,信念坚定。他一句句流畅无比,显然所说便是所思,并非他人授意。

  牛贵笑了。

  没错了,这个叫永平的,就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齐王身边的那个聪明人。

第116章 尤胜

  立储和大赦的消息三月的时候到了江州, 成了温蕙和陆睿的一则谈资。聊完了便也过去了。

  这一日书院休沐,陆睿休息在家。

  温蕙去了陆夫人那里商量裁夏衫,陆睿听了一会儿无聊, 便先回来了。他穿着水波绿的道袍,丝绦束腰,抬头望见枝头的春意, 想起来有个同窗跟他求一副闹春图,遂在东梢间里扑开了纸笔颜料。

  画到一半时, 有丫头进来送茶,将茶盏轻轻搁在了一旁。

  陆睿专注作画, 不曾抬眼。

  可过了片刻,那丫头还没走, 陆睿抬眼,拿开口中咬着的两支笔:“有事?”

  那丫头个头比旁人稍矮, 不是别人,正是温蕙陪嫁来的落落。

  落落原不敢出声, 见陆睿终于注意到她,一拉裙摆便跪了下去。

  陆睿道:“有事说事。”他烦这种,耽误时间, 打断了兴致。

  落落眼泪掉下来:“我听梅香姐姐说,朝廷立了太子, 大赦了……”

  其实去年元兴帝登基,便大赦过一回。但这些事,陆正夫妇、陆睿夫妻还会聊一聊。到了丫鬟仆妇那里, 就只知道“有新皇帝了,不打仗了”。她们在陆家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什么山东遭海盗劫掠, 什么山西犯妇发配,离她们都太远太远了。所语者,不过是今天吃了什么,你裙子上绣的花真好看而已。

  落落家败之时才八岁,虽背过了《百家诗》,可也不过就是个才背过《百家诗》的孩子而已。

  只不过温家一家子才识字的水平,便显得她鹤立鸡群,很是被温蕙另眼相看了一段时间。

  但大家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从小跟着小姐一起读书,一起培养出来的。她跟着温蕙嫁到陆家,温蕙却是在陆夫人那里吃小灶,落落只跟丫头们厮混。她接受的教育也就停在了八岁那年的水平,后面并无长进。

  且她在温家显得与众不同,及至到了陆家,出色的、识字的丫鬟太多,她方方面面都泯于众人了。

  在青州的时候,尚能稍稍在心里叹一下乡下百户小姐粗鄙不文。可温蕙以十几岁的年龄去追赶她七八岁时的学过的东西,学习的速度和深度都比她小时候强得多了。如今,早已经赶超了她。

  再没什么能让落落觉得自己能超过姑娘,孤芳自赏一下的事了。

  她成日里跟丫头们厮混,除了心里偶想起过去,不免有一丝丝悲伤幽怨,其他的眼界亦跟旁的丫鬟们差不多。去年新帝登基,她听了一耳朵,根本没那个意识。今年还是梅香说了一嘴:“我听公子和少夫人说,又大赦呢。去年才大赦过呢。”

  银线忽然想起来,对她说:“你家会不会也被赦了?”

  过去温蕙和银线都没提起来过,青杏、梅香这才知道,原来落落竟是官奴婢。

  大家七嘴八舌:“要是在被赦的名单里,就能恢复良籍了。”

  “去求公子问问吧。”

  “万一呢。”

  今日正好陆睿休沐,落落便壮着胆子来求了。

  陆睿倒是听温蕙提过,说她是罚没的官奴婢,也曾是官家小姐。他知道落落家是卷入潞王案,潞王谋反无案可翻,从去年看,新帝明显把涉案的人员从大赦中剔除了出去。就表示根本没那个意思。

  落落希冀的,希望不大。

  除非是那种非常边缘的株连,且还得有得力的人舍得金钱为之奔走。总之,希望不大。

  但他心里虽然明白,可毁灭一个小姑娘的希望,又的确是一件不太人道的事。他还是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好,你把你家里的情况说一说,可还记得父亲官职?”

  落落早有准备,忙从袖子里掏出写好的纸递给陆睿。陆睿接过来扫了一眼,是个京城的五品之家。

  五品在地方上,便是个人物了。但在京城里,五品多如狗。潞王能知道他是谁?

  顶多就是跟潞王勾结的大人物倒了,波及到他。

  更甚者,可能根本与潞王案毫无关系,纯是牛贵主持的监察院将事态深度化、扩大化而殃及的无辜。

  山西的犯妇他管不了,但身边这个日日都能看见的婢子,求一个举手之劳,倒没什么。

  他把那张纸还给了落落,道:“你去叫平舟来。”

  落落大喜,忙行个礼去了。很快平舟来了,陆睿道:“去外书房那里,寻两期的邸报给我。”

  去年新帝登基的一期,今年立太子的一期。陆睿道:“大赦的官员名单别落了。”

  平舟去了。

  从景顺五十年,到元兴二年,温蕙长高了,落落长高了,连平舟都长高了,跑得都比以前快了。

  陆睿画完这一副闹春图的时候,平舟和落落一起进来了:“公子,取来了。”

  陆睿道:“你们两个在外面看吧,看完整理好,送回书房去。”

  平舟、落落都识字,便拿到次间里铺开,平舟帮落落认真找了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互相交换着看了两遍,并没有落落家。落落不死心,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确认,没有就是没有。

  落落怔怔地。

  平舟把摊开的纸都收拾好,看了她一眼,小声说:“姐姐别难过了,去跟我谢过公子去。”

  落落原本被旁的丫头们说得充满了希望的,不想潞王案并不在大赦之内,一时希望破灭,失魂落魄地跟着平舟去了梢间。

  陆睿的一幅画已经画完,正在晾干欣赏,见他们进来,问:“如何?”

  平舟道:“看了三遍,并没有。”

  这早在陆睿的预料之中,便颔首,对落落说:“既没有,便好好做事吧。”

  陆睿的价值观,是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各安其位,公卿大夫经世济国,武将军人戍守边疆,商人守着良心流通货物,小吏尽心尽责管理百姓。

  妇人们在后宅,生儿育女,打理家务。

  至于奴婢,既然身份无法摆脱,便当安于奴婢,收起心来,做她该做的事。

  落落含着泪,抬眸看了陆睿一眼。这几年压在心底的怨和悲,都在这一眼了。

  她是个才十三四的青涩丫头,不像青杏、梅香那样好好地受过当丫头的调/教,各方各面在陆睿眼里都普普通通。唯这一眼,让陆睿多看了她一眼。

  落落眼泪掉下来,飞快地福了福身,转身跑掉了。

  平舟道:“她难过呢,公子莫怪她。”

  因陆睿是个对身边人要求很高的人。就如刘富的儿子刘稻因做了他的小厮,都被他按着头硬识了字。对丫鬟们,他的要求更精致。

  于陆睿来说,温蕙的正房里真正合格的丫头就只有梅香和青杏。银线和落落都不合格。

  只她们是温蕙陪嫁过来的,陆睿便对她们放低了要求,日常里,他还是多使唤青杏、梅香。

  平舟退下,陆睿端起茶盏,欣赏自己新作的画。

  又想,刚才小丫头那一眼,充满幽怨,当真是不错。

  只是他今日已经作了一幅闹春图,兴尽了,不想再动笔。

  陆睿雅擅丹青,他实在是,很喜欢看别人的眼睛。

  霍决也在看一个女人。

  他代表赵烺与牛贵缔结下盟约。只是这盟约,非常纤细脆弱。

  牛贵现在已经站在了宦官的权力顶峰,还有帝宠在身。这样的他,主动为赵烺做什么,都是赔本。没有对等交换的利益,霍决也根本没期望他做什么。

  霍决要的是他最后的抉择——当事情进展到了必须由他出手定乾坤的时候,他要牛贵选择赵烺。就如他选择了襄王一样。

  他给出了足够说服牛贵的理由,牛贵答应了。但如何去对付太子,却是霍决和赵烺自己的事。

  霍决还跟赵烺说:“眼前就像回到了从前王府里一样,我们要做的又变成了将太子掐下去。”

  赵烺端着茶盏对着北方春寒料峭的枝头叹了口气,感叹道:“不知道北疆是什么样子,赵王在那里过什么样的日子?”

  霍决道:“他自有他的海阔天高,殿下有殿下的九重楼阙。”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叹道:“太子真是一个……”

  赵烺扑哧一笑,道:“没建树,小错不断,偏又不犯大错是吧?我十岁的时候就发现了,觉得这个人真的好没意思,以后王府居然要这样的人当家,还不如我来呢。”

  霍决道:“我还是多看看世子妃和江家吧。他们最好入手了。”

  赵烺自言自语:“就盼父皇龙体康健,寿比南山。”

  霍决从赵烺的书房里出来,小安已经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一把捉住他手臂,笑道:“哥,我带你去看个人。”

  霍决拍开他手:“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