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真丝缎被扔在地上,华丽的衣衫团团堆在一起。江氏已经换了衣裳,坐在那里等他。见太子进来,抬起眼睛。
你若是知道一个人将死,通常都是不太敢看她眼睛的。反正太子就不敢,别开眼睛,道:“你要见我何事?”
江氏对这个人早就死心了,要不是为了儿子有重要的事必须跟他说,她也不想见他。
“我的确做下了魇咒之事。但我做的是女偶,放的是叶氏的生辰八字。”她简洁地承认。
太子亲眼看到那个人偶是男偶,咒的是他自己。虽不伤性命——是的,他当然相信江氏不会咒他性命,他是太子,以后要当皇帝,江氏要想当皇后,就得天天求菩萨保佑他长命百岁。
所以当时江氏的说辞,很有信服力。她只是咒他不能再和新欢生出新的孩子而已,反正他也已经有了那么多孩子了。
只依然,是个奇蠢无比,让他想起来就生气的事。
太子正想开口叱骂江氏,江氏却接着道:“只掏出来的却是个男偶,我剪开一看,里面……是今上的生辰八字。”
太子张开的嘴滞住,理解了太子妃的话中含义,突然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江氏理解太子的感受,因她第一眼看到那生辰八字,看到中间的四个天干地支,在脑海里转换成月和日,发现这个日期是万寿节的时候,也是一样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万寿节,就是皇帝的生日。
这人偶,魇咒的是皇帝。
在那一瞬,江氏明白她是真的中计了!
但不是府中的哪个贱人想要害她,不是叶氏。因叶氏自己也在太子这条船上。
这毒计,是要害死这府中的每一个人,包括她自己、丈夫和儿子。要毁灭太子的一切。
这是有人要夺嫡。
男人与男人的争夺与女人和女人的争夺是如此不同。
就像当初,她也只是叫把陈氏远远卖了。让贱人,做下贱人而已。她从来没想过要陈氏的命。
可有人趁机设计了陈氏。
而最后,陈氏死在了谁手里呢?
男人与男人的争夺,一出手,就是生死。
在那一瞬,江氏终于抛开了一切的意难平、心愤恨,过去的情情爱爱,正妻的尊严尊贵。那一瞬,她作出了自己的抉择。
门已破,番子的脚步声已经逼到了床边,江氏将那张写了元兴帝生辰的字条撕碎塞进了嘴巴里,硬是吞咽了下去。
然后编出了一个可以把丈夫和儿子都择出去的罪名,一个人顶起。
江氏不无讽刺地想,竟是在这一刻,她才成为了一个真正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呆呆地,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以前在襄王府里,兄弟们纵然相争,也不到要人命的地步。
现在,变了,全变了!
太子脑子里乱哄哄,一时想不出来是谁。因老三、老四、老七,都有嫌疑。
但他突然想起来,他在乾清宫里看到的那个人偶,是剪碎了的。可当时牛贵从太子妃手上拿到的时候,人偶还是大体完整的。
他又想起来,牛贵其实一直到现在都没告诉过他,他到底是来缉查什么情况。是查太子妃魇咒太子宠妾,还是查太子府魇咒皇帝?
所以他在太子妃面前问过一句“八字呢”。
可那人偶剪碎了之后,就仿佛那张本该存在的小纸条也一起碎掉无法择出来了似的。而牛贵在元兴帝面前,也根本没有提及八字的事。他给出的汇报,直接就把事情定性为太子妃因妒而行巫蛊事了。
太子那颗不算太聪明的脑袋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牛贵,是牛贵保护了他!
而此时,齐王府里,霍决已经同时见到了牛贵的密使,转达了今天的情况。
牛贵让人告诉霍决:别小看女人。
赵烺摸摸鼻子:“我们是被牛都督嘲笑了吗?”
他又问:“那,都督会帮我们吗?”
“不会。”霍决道,“他只答应,在最后时刻做抉择。今天的事,远不到。既不到,他不会为我们做任何事。正相反,他可能还会帮太子一把。”
“因为若不论未来,只论眼前的利益,比起我们,太子才是眼前的利益。”
赵烺叹道:“真没想到,我这位大嫂……”
“唉,不知道我遇到这情况,王妃能不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呢?……呸呸呸,真不吉利。当我没说。”
“等大嫂去了,祭品准备得厚一些吧。”
第120章 婚配
太子府里, 是先放出太子妃生病的消息,三日后才放出太子妃“病逝”的消息。
事情算是尘埃落地了。
但元兴帝让牛贵给他复盘了一下整个事件,才知道太子新立的那个嫔, 说是和以前狐媚迷惑太子的一个妾生得十分地像。
元兴帝大怒。
“他就过不了这一关了是吧!”元兴帝还记得当初太子吐血的那个烂事呢!
真真是天都要变了,性命前程攸关的大时刻,他这蠢儿子玩深情吐血的那一套。
当时就气得他差点从襄王变成了“先王”!
“去!”他迁怒, “把这个女人给我处死!”
牛贵没说话。
老內侍道:“怀着身子呢。”
元兴帝气呼呼,道:“那就让她生!生完再让她死!”
太子府里发生这样的惊变, 叶氏也是惊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但太子妃没了,太子就她一个嫔, 其他都还是妾,论起来, 竟然是她身份最高了。下人们竞相往她面前来奉承。
叶氏提心吊胆了几个月,一直到过年, 都没什么事。她渐渐地又把心放下来,以为日子真的就这样下去, 人生逆袭了。
直到元兴三年的三月里,她生孩子。
老內侍亲自来了。
这种差事,没人爱接。都怕被太子记恨。
老內侍疼惜年轻人们, 便自己接了,亲自来了, 带着鸩酒。
稳婆抱了孩子出来恭喜:“是儿子。”
太子脸上却没有喜色,只叹气,欲言又止。
老內侍便进去了产房。他反正不是男人, 也不怕什么产房的血光之灾。
叶氏刚生完孩子,筋疲力尽。知道是个男孩,还以为自己终身有靠了。真的是安心得太早了。
正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忽然被人掐住了下颌!睁开眼,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阉人指挥着两个小监,按住她的手,掐住她的下颌,强令她张开了嘴巴。
叶氏忽然明白要发生什么,拼死地挣扎。
但那杯鸩酒还是倾倒进了她的嘴巴里。
她一边吐血一边疼得在床上翻滚时,想起了一年前在齐王府里那个涂着深色唇脂的阉人。
他说要送她一场富贵。她得了富贵。
他说不需要她为他做任何事情。他也信守了诺言。
只他没说,这一场富贵是多么地短暂。
离她十六岁的生辰就只有两日了,昨夜发动起来的时候,她还和丫头抱怨生辰赶在了在月子里,今年又没法过生辰了。
如今果然没法过了,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十五岁。
老內侍离去后,下人来请示。
这一次,太子连情泪也没有了。他深觉得女人都是来给他招灾祸的,只摆摆手:“看着办吧。”
仆妇抱着新生的孩子来给他看,他也就只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他孩子很多,皇家守孝以月代年,皇长孙替江氏守了三个月,出孝了,下个月即将大婚了。说不定明年太子就也要升级做祖父,真不缺这一个孩子。
他走后,皇长孙倒是来看了看这个孩子。
他掐着婴儿的脸,咬牙笑:“这就是我的弟弟啊?”
新生儿的皮肤本来就皱,被他掐着嘴巴噘开着,皮堆起来,看着骨头都变形了似的。
没人敢说话。
三日后,这孩子夭了。
像从没来过这世间。
这都是后话,按下先不表。且说元兴二年九月里,太子妃病逝,京城潜流暗涌,于远在江州的温蕙来讲,根本毫无所知。
这一年温蕙还挺忙。九月里发嫁了青杏,十月里发嫁了梅香。然后她便一直追着银线问,到底有没有看上谁,还故意给她派差事,让她往前面外院多转几圈。
银线咬死了:“没有,没有,说了没有!”
温蕙:“啧。”
结果燕脂鬼鬼祟祟地找温蕙:“少夫人,我要是告诉你银线姐姐喜欢谁,有没有赏?”
温蕙当下便撸了个镯子给她:“快说,快说!”
燕脂揣起镯子:“她喜欢陆通。”飞快地跑掉了,还喊:“别让她知道是我说的!”
原来银线喜欢陆通啊!怪不得她死也不肯说。温蕙有点理解了。
陆通是大管家的小儿子。大管家姓陆,听这个姓就知道是赐了姓的世仆了。要按照下人间的派系来说,他是陆家嫡系,不是陆夫人也不是陆老夫人,他是陆正的人。
而且陆通本人也是个眉眼清秀的青年,内院里适龄该婚配的丫鬟,好多心里都惦记着他。
和别的丫鬟比起来,银线容貌、身段、能力没有一样出挑的。怨不得她怎么都不肯说,想来是觉得自己没有希望。
但温蕙还是决定为银线争一争。
她去跟杨妈妈说了,托杨妈妈问一问。特别嘱咐:“就问问,咱也不强求。”
因她现在对自己陆家少夫人的身份很有自觉了。她若真是将陆通的娘叫到跟前来问,陆通的娘不管心里愿意不愿意,大概率都会接住这门亲了。
只她觉得,纵然是给丫鬟配人,哪怕做不到两情相悦,也最好是两边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