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160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母亲!”温蕙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么羞耻,怎么告诉她啊!

  陆夫人想都不愿意去想!光是想起,都觉得污了脑子,污了心!

  她咬牙:“别问了!你别问了!问也无用!你只管带着璠璠走!听话!”

  温蕙眸光沉沉,忽地将那张休书唰唰撕烂!

  “我既是陆家媳妇,大难来时,怎可自己苟且逃脱?”她道,“母亲,你知道我的。若不说清楚,别说陆家,我连这个上房的门都不会出!”

  望着她坚定的目光,陆夫人捂住脸,后撤一步,坐在了榻沿上。

  流下了羞耻的眼泪。

  ……

  “是赵胜时?他想要我?”温蕙问。

  “该不是他,当是他为着什么人索你。”陆夫人道,“陆正猜是因你美貌,在外面被什么人相中了,赵胜时只是做个马前卒。只陆正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赵胜时只不肯说。”

  温蕙垂头,陷入沉默中。

  “蕙娘!”陆夫人主意已定,“我把你送走!等你走了,我就让大家都知道,我把你休了,陆家和你已经恩断义绝。这样,便是赵胜时真个动手,事发了也不怕,陆家的事,陆家来扛!你和璠璠,可以抽身而退!”

  温蕙凝视着她,问:“若我走了,真事发了,你们会怎样?”

  陆夫人冷笑:“若从重,一家子陪着一起死。若从轻,陆老狗一个人剥皮实草。我和嘉言,革去功名诰命,流配充军。”

  “你公爹……陆正,陆狗!无耻之尤!”她牙齿咬了又咬,恨得直笑,“他怕你不答应,他想让我跪下求你,让我这做婆婆的跪下求媳妇,求她以身饲虎,救我全家。”

  笑得眼泪都流下来。想到陆正恳切地告诉她可以这样做时的模样,陆夫人便觉得恶心。

  “蕙娘,蕙娘。”陆夫人的牙齿都快咬碎了,“我竟嫁了这样一个人!”

  “余杭陆家,乃是百年大族,书香世家!出过能臣、直臣、纯臣!”

  “有三元及第,有登阁拜相!有权倾一朝,也有文名天下!出过多少有风骨的人!”

  “便是我公公,也是因着景顺乱象无可治,又耻于与众阉同朝,才称病致仕,归田园,话桑麻!”

  “这才是读书人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陆氏以阖族之力,供养族中子弟,让他们读圣贤书,是为了继往开来,为民立命,不是为了让他们尸位素餐,刮着民脂民膏,苟行于世!”

  “只恨陆氏百年风骨,不肖子竟半点都未承继!列祖列宗若知道陆正这狗贼竟为了自保无耻想要献出媳妇,怕是爬也要从坟中爬出来打死他!”

  “我虞玫,竟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实是——毕生之耻!”

  原来婆婆的闺名叫作“玫”吗?还是“梅”?

  这等时刻,温蕙竟恍惚想这个。

  梅,凛冽严冬盛开之花。

  玫,红色的美玉。

  无论哪一个,都适合她。

  “和离太难,还得有中人,还得过衙门,瞒不过陆老狗。休离简单,我是嘉言的母亲,我写一封休书便可以休了你!让你脱身。你明日就走!带着璠璠往金陵去!”

  陆夫人说着,站起来袖子一拂,大步走入了梢间里。

  这是她作画的画室,笔墨纸张齐备。兰花纹的银水滴子滴数滴清水到砚池,松烟墨快速磨动几下,管不了那墨匀没匀,柔不柔,有无光泽,笔尖快速地舔舔墨,便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一行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吾子陆睿嘉言之妻青州卫百户女温氏,仅出一女,今以无子……】

  一个“出”字最后那一竖还没拉到底,横空里一只白皙的手捉住了陆夫人悬笔的手腕。

  陆夫人抬头。

  温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

  两个女人的手腕都很纤细,但温蕙的手远比陆夫人的有力。她紧紧地捉住了陆夫人的手腕,陆夫人那一笔便拖不下去,硬生生停在那里。

  “若我带着璠璠走了,你们,你和嘉言……”她眼睛发红。

  陆夫人眼睛亦通红,但她依然道:“我们自有我们的命。”

  温蕙盯着她:“你便是认了自己的命,可也认他的命?”

  陆夫人感到痛苦。

  因陆睿是她怀胎十月,抚养二十余年的亲儿子。

  温蕙和她,本是世上不相干的两个女子,她们的人生因着陆睿被联结在了一起。

  若人有软肋,则陆睿是她们两个人共同的软肋。

  因她们,都爱他。

  陆睿陆嘉言啊……

  他像是一个被上天特别宠爱的人,隽美无暇,才华横溢。无论是母亲还是妻子,都为他感到骄傲。

  他当然不是完美的,他有着世间男人的通病,有无法动摇、根深蒂固的男子思想。

  可他,的确是一个孝顺的儿子,温柔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他尽自己的努力,给母亲、妻子、女儿他认为最好的。

  他是一个,陆夫人和温蕙都无法放弃的人。

  他此时正在京城,信心十足地等待春闱,等着博一个功名,好给女人们更高的荣耀,更多的富贵,更强的保护。

  一想到他的期望、憧憬、志向,乃至于他的整个世界都将坍塌,这一个谪仙般的人将被黜落凡尘泥泞中遭践踏,陆夫人和温蕙同时感到了不能承受的心碎。

  陆夫人流下眼泪:“要怪,就怪他投胎不好,有这样一个爹!”

  那么陆睿的这一生,就这样付诸流水了吗?

  他的才华,他的抱负,他的意气,还有他温柔的笑,甚至他的凉薄。

  【傻子,不过一个伎子。】

  【这次就算了,我不和你计较。】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别哭,乖,别哭……】

  【蕙蕙,抱我。】

  【蕙蕙,蕙蕙,别生气了……我已经把落落送人了。】

  许多次,她心惊于他的凉薄。

  可陆嘉言,其实是世人眼中的好丈夫。

  他一直希望她能成为一个符合世间期许的好妻子,同样的,他也努力做一个符合世间准则的好丈夫。

  他只是以他认为是对的方式去做。譬如予以妻子正妻的尊重和内宅的权力。

  就像这天下许许多多读了圣人书的士子一样。

  那一晚他一身红衣,在夜风中尴尬问她:好看吗?

  好看啊。

  世间怕是没有人穿红衣比他更好看了。

  温蕙闭上眼。

  这一生……终究是逃不过,陆嘉言那一双多情眼。

  温蕙睁开眼。

  “让我去。”她说。

  陆夫人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不行!”

  随即她的手腕感到疼痛。

  温蕙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眸光幽深:“让我,去会会这个人。”

  陆夫人这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她的媳妇,不是普通的妇人。

  她是一个武者。

第151章 下策

  陆夫人和温蕙是两个内宅妇人, 她们两个实是并不精通什么权谋计策之类的东西。

  温蕙的主意很简单粗暴,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那个人肯定就是看上了她, 想索取她的人。她计划亲身去见这个人,以武力挟持,逼迫对方将能够要挟陆正的东西交给她, 或者当场毁掉。

  因为江州堤坝案其实早就结案了。只要那落在别人手里的证据没了,陆正就可以抽身。

  这么简单粗暴的计策, 陆夫人同意了。

  因为,陆夫人也不想死。

  世上谁想死呢?但凡有一条活路, 有一线希望,有一点支撑, 就都不想死。

  若不能两全,陆夫人绝不会如陆正一般苟且, 牺牲温蕙保全自家。

  但若有可能两全,既能保全陆家, 又能保住温蕙,陆夫人愿意铤而走险一把。

  但她们两个都明白,这个事, 陆正不可能同意。

  因为铤而走险,就意味着有风险。这个风险就是陆正被剥皮实草。

  对陆正来说, 在牺牲一个出身不高也没生出孙子来的儿媳妇,和自己被剥皮实草这两件事之间,他绝对会选择前者, 而不允许后者出现一丝可能性。

  在“安安全全”和“可能会死”之间,陆正自然选择“安安全全”。

  而陆夫人,是在“慷慨赴死”和“可能会活”之间, 选择“可能会活”。

  两个人面对的选项就根本不同。

  而同意这个简陋计策的前提,是温蕙一再地向她保证自己的功夫有能力脱身。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说,“但母亲能有一条别的计策,我们也不必出此下策。可是没有了啊。”

  “母亲,我想你活。”

  “我想嘉言仕途平安。”

  “我想我和璠璠能尽孝膝前,伴着母亲长长久久。而不是一家零落,孀妇孤女独活!”

  陆夫人最终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