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因此,霍决踏入房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桌边一个窈窕优雅的背影。
仿佛,是等着丈夫归家的妻子。
霍决有一瞬恍惚。
是他梦里的那个人。
温蕙目光投在书页上,心却不在书页上。
刚刚院子里忽然有了人声和响动,她便知道——终于来了。
果然是男子沉重铿锵的脚步。
那脚步声走进房中,停在了门口,不再动了。
温蕙合上了那本书,手伸到了袖子里,紧紧握住了匕首……
身后却忽然有人唤道:“月牙儿?”
空气静了静。
温蕙的如临大敌,蓄势待发,都被这一声“月牙儿”冲散了。
她身形顿住,站起身来,转身望去。
不是想象中的什么脑满肠肥的权势贵人,站在那里的男人宽肩劲腰,英俊硬朗,眸光锐利。他的唇色不知道为何深于常人,给人一种妖异的阴厉凌悍之感。
黑底绣着金线的华丽衣衫,金龙盘舞。再细看,龙爪是四趾而非五趾,……蟒袍?
温蕙真实地困惑了。
那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一些,停下,又低低地唤了一声:“月牙儿。”
这一声,比上一声少了紧绷,多了温柔。
像是认识她,熟悉她似的。还知道她的乳名。这名字,除了家中兄嫂,连夫君都未曾唤过。
温蕙的困惑更深了。
“阁下,”她迟疑了一下,问,“……哪位?”
霍决陡然握住了拳!一颗心沉了下去。
虽明知道岁月流逝,人都该变了。容貌变,性格也变。
可他的记忆中,月牙儿始终是当年那个千里走单骑的飒爽少女,像阳光,像火焰。
只当面前的女子站起转过身来,却是一个珍珠月华般的女子。
这许多年的岁月,都在这一转身间扑面袭来。
惊涛拍岸后,月牙儿便长大了。
其实,若不是知道是她,单凭容貌,霍决也无法认出她来。
所以,月牙儿认不出他,不是太正常了吗?
为什么心脏还这么难受?
为什么仿佛溺水一般的要窒息?
早该想到了。
月牙儿,终究是,忘了连毅。
霍决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一息。
身体里那头野兽在左冲右突,像是随时要突破牢笼。
危险。
便在这时,温蕙迟疑地,试探着唤了一声。
“霍四哥?”
野兽骤然静了下来,温顺地收起了利爪。
霍决的眸子重新有了亮光,却也晦涩。
霍四哥……是什么称呼?
是人与人之间正常的、有礼的称呼。
温蕙是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唇。
原来,那不是自然的唇色,他涂了唇脂的。
男人涂着唇脂。
他还知道她的乳名。
仿佛一道闪电在脑海中照亮,许多零碎的信息聚合在了一起。
再仔细看他的眉眼。
当年,她特意好好地看了他呢,告诉自己要记住他。
可终究,那记忆还是在岁月里淡去了。
终究她不再是月牙儿,她是陆温氏。
“霍四哥?”她上前一步,“真的是你吗?”
“连毅哥哥”这个亲昵的称呼,再不能为陆少夫人所使用了。
那么,他是不是也该称呼她为“陆少夫人”呢?
是应该的。
但霍决嘴唇动了动,却无法唤出这一声“陆少夫人”。
若这样唤她,月牙儿就从此消失了。
不甘心。
不甘心!
“是我。你还记得我?”霍决道,“月牙儿。”
温蕙嘴唇抿了抿,问:“这里是京城,你的府邸?”
霍决道:“是。”
温蕙唇角绷紧,问:“是你让人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不是。”霍决道,“是有人为了讨好我,把你送来的。我并不知情。”
霍决说完,便看到温蕙的神情柔和了起来,整个肩膀都放松了。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欣慰道:“是吗?那太好了。”
虽分离了,陌生了,但月牙儿心里,依然不希望他是那个“坏人”。
在她的心里,他仍然是她的“自己人”是吗?
霍决身体里的兽,蜷缩,收敛住了。
他的心里柔软了起来。
但他的神情却没有放松。
“我还想问你,”他问,“那些人可是对你硬来了?”
“没有。”温蕙道,“一路对我虽不怎么样,但也没动粗。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你一身功夫,怎么就被人押着当礼物送来了?”形势颠倒,变成了他质问她,“还是这些年,嫁了人,功夫都荒废了?”
“绝没有。我是没办法。”温蕙道,“顺德府知府赵胜时,捏住我公公的把柄,要挟索要我。”
霍决的眸光冷了起来:“陆家就把你献出来了?”
温蕙道:“我是自愿的。”
霍决的眸光更冷。
“当年一别,我叫你尊敬丈夫,孝顺公婆,勤俭持家。”他的声音中带了戾气,“可没有叫你为了陆家以身侍人。”
以身侍人四个字,用得很文雅了。这内里含的腌臜意思,他们两个人都明白。
温蕙低下头去,再抬起头,将手伸出了袖子。
霍决盯着她手中的匕首:“这是打算干什么?”
温蕙道:“我原不知道竟会是你,原是打算等见了那个人,挟持住他,解决了这个事。霍四哥,我……从没打算以身侍人的。若事败,我只打算同归于尽。”
霍决凝目:“为着陆家,自己的命不要了?”
温蕙道:“陆家便是我的家,我若不搏一搏,家就没了,就要家破人散。四哥,我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原来如此。
这样的温蕙,与其说是陆少夫人,不如说更像月牙儿。
岁月改变了她许多,但终究不能把她骨子里一些东西改变。
温蕙察觉到霍决身上的戾气淡去,他的神情都柔和了许多。
“四哥。”她抱着期望问,“现在都说清楚了,原来是一场误会。那,能不能让我回开封去?”
其实陆睿就在京城。但他二月就要春闱了,要让他知道这么一档子事,必会影响他。
最好是回开封去。
最好是,这事悄无声息地结束,从此以后,谁也不再提起。永远也不要让陆嘉言知道的好。
慈爱的父亲不曾做过无耻的小人。
温良的妻子也不曾独自离家,背上失贞的嫌疑。
如此,生活便能继续。
温蕙所求,当然是能的。
把她送回开封府,然后这边他处理掉赵卫艰,把一切摆平,他与她各自的生活就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了。
“暂时不能。”霍决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把你送来的人并不是赵胜时,而是另有其人。这人有求于我。我收了他的礼,便得为他办事。这是官场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