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李大小姐道:“宫闱是什么样子,皇帝是什么样子,你如今看到了。你还是可以选的,你不愿,我便送你回家。”
“我回家能做什么呢?”李十娘道,“我的才学远不如大姐,没有达到能在书册上留下名字的程度。回去了一样要嫁个人,相夫教子。还未必能有大姐的眼光,能挑到个志趣相投、公婆也宽和的夫家。这是我唯一能将自己的名字留于后世的机会了。我欢喜得紧。”
李大小姐道:“好,若能求仁得仁,也是人生乐事。”
时值中秋,京城过节气氛浓郁。
陆睿又问平舟:“青州可有回信?”
平舟道:“青州没有。”
陆睿沉默。
他在开封的时候便给温家写了信,七月里又给青州写了信,青州皆没有回信。
刘稻家的说,陆延说过温松离开开封的时候是“怒气冲冲”的……
陆睿脸上没有表情。
陆睿自然不知道,他的第一封信到温家堡的时候,温家男人已经被下了大牢,女人被暂代的高百户赶出了军堡。那封信送到,叫高百户给截留了。
他也不认识字,温家人一赶出去,堡里没有男人识字了。倒有几个妇人识字,他找了一个给看了看。那妇人说:“这是温家女婿,今科探花的来信。”
果然。
高百户唰唰地就把信撕了。
陆睿第二封信到了,亦是同样的命运。
平舟道:“开封有回信,今日才到的。“
那信放在书房桌上了,陆睿谴退了平舟,拆开陆正的回信。
陆正称赞了他对母亲的一片孝心,却驳回了他上一封家信里提出的京城名医多,让陆夫人到京城求医问诊、休养身体的请求。陆正训斥他只顾全自己的孝心,不顾全他夫妻之情。他与陆夫人伉俪情深,无法放心陆夫人离开他独赴京城,又道河南亦有名医,且陆夫人其实是心病,若见璠璠,只怕又要伤心动情,反而有损于身云云。
总之,他是不放陆夫人离开的。
陆睿看完,缓缓将信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
因逢节日,他往陆侍郎府问候请安。
陆侍郎夫人心疼道:“可怜璠璠,一人在家。”
因璠璠要守母孝,不能饮宴。
待庆过节日,陆睿拜托陆侍郎夫妇:“侄儿实忧心母亲,京城名医多,想接了母亲来京城调理休养。偏父亲亦是同样担心母亲,恐她在外旁人照顾不周,不愿母亲离家。还请六伯和伯母,体谅侄儿一片心,帮侄儿劝劝父亲。”
陆侍郎夫妇怜他孝心,答应了给陆正写信劝他。
中秋佳节刚过,有一辆黑油小车到了京城。
温柏嫌气闷,跟车夫一起坐在车前,排队进城。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京城了,这一次终于能进去看看京城到底什么样子。
队伍缓缓前进,却忽然有马蹄声响起。
温柏转头看去。
一队黑底锦衣的骑士,未曾停留,也不排队,直接便进城了。
打头的一个,一身绯罗蹙金的骑装,发束马尾,看着骑术精湛,却身形窈窕,竟似是个女子。只刚才一晃从眼前过去,她戴着面衣,蒙着半张脸,啥也看不见。
在青州,也有骑术这么精湛的女子,只没有这么华丽的衣衫,也没有这样的气势,更没有这样的大宛宝马。
果然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乡下地方能比的。
才想着,忽然“监察院”三个字入耳。
温柏转头,车旁排队步行的人正交头接耳。
温柏将身子探出去,与对方攀谈打听。
“那个啊,是监察院霍都督的夫人。”路人道,“她很有名的,天天出来跑马射箭。霍都督十分宠她。”
温柏呆了半晌。
原来霍四郎已经另娶了。
其实月牙儿也早另嫁了。
从前的事都过去多少年了。
那些情分还管用吗?
权势这个东西,果然厉害。
四郎净身做了阉人,都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温柏长长叹息。
第196章 上门
八月份霍决不在京城。
因分封在河南府的周王薨了。
赵家的人一向都能生, 周王一系,尤其是其中的佼佼者。刚死了的这个周王,有十九个儿子, 然而倒霉的是,他的正妃没有生出儿子来,他十九个儿子全部都是庶出。
就牵扯了的亲王爵位的继承问题。
因亲王爵位按规定, 只能由嫡子继承。
这个周王早早地想到了这个问题,因此在他的正妃第四次生出女孩来的时候, 把这个嫡出的郡主和一个妾室生出来的庶出的王子调换了。这个庶出的儿子就成了周王世子。
周王活着的时候都没事,周王死了, 在利益纷争中,有人把这个事捅出来了。
一起捅出来的还有周王府府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狗屁倒灶的破事。
都是老赵家的人, 淳宁帝不想在臣子那里丢脸,派了霍决去处理这个事。
霍决和温蕙才水乳交融, 便不得不出这趟外差,去了河南的河南府。
温柏上门的时候, 他不在家。
下人便往小安那里禀报,说:“有人上门,自称是都督故人。”
小安今日没进宫, 正好在家,躺在榻上啃水梨, 闻言十分好奇:“是什么人?”
这许多年了,霍决可从没有什么“故人”上过门。
下人道:“自称是青州温家。”
小安险些让一口水梨噎死,跳了起来:“衣服!拿我的衣服来!”
因他在家里图舒服, 只穿了个两档,光着两条大胳膊呢。
又对下人道:“人在哪呢?”
下人道:“在门房。”
小安道;“快请到堂上去!”
又补充:“内堂!”
下人一听,便知道这真是故人了。还是重要的故人, 不是打秋风遭嫌弃的那种。
小跑着就去了。
温柏这两年一直都知道,霍决出息了,大出息了。
只他想不到,霍决如今竟奢侈到这般的程度。他家大门上的辅首上,都嵌着白玉,鎏着金。
记得六七年还不这样。六七年前,他凑了两千两银子,几车东西,就已经掏空了家底。
人的际遇,真是难说啊。
温柏在门房里得了一杯茶,灌了半盏,心里也有些惴惴,不知道霍四郎还肯不肯认自己。
孰料没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人,恭恭敬敬将他请进了府中,直奔了内厅。
内厅不是正厅,官场同僚来了,请入正厅,亲戚朋友来了,请入内厅。有公与私,疏远与亲密的区别。
这一下子,温柏的心就放下来一半。
美貌的婢女上了热茶点心瓜果。
温柏想着待会就要见到霍决,心里默想着怎么跟他说这个事,无心吃喝。
妹妹死得不明不白,这个仇无论如何都得报。霍决若是能帮忙最好。但他若是不肯帮忙或者不能帮忙,温柏也想过别的路。
其实,也没别的路可走了。
若求援不成,只能是先回青州,将弟弟和儿子从大牢里抢出来,给杨氏汪氏几个一人一封休书,让她们带着没成年的孩子回娘家去。
温家成年的男人一起去开封,宰了陆老头给妹子报仇。
还有陆嘉言,陆嘉言应该是去年九月十月就在京城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妹子亡故的真相?这个事他有没有参与?
温柏是不知道陆睿已经到开封府奔过丧,照着常理,在外为官的没有奔妻丧的,便是与父母也常常有一别十年二十年才再相见的。
只人的内心里,总是下意识地希望自己觉得好的人,能一直好下去。
温柏此时恨陆家恨得要死,仍然是希望在京城的陆嘉言也是被陆家蒙蔽,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陆家还有陆夫人这样,以死示警的烈性之人。
不全是恶人。
而且还有璠璠,孩子没了娘,若再没了爹,实在可怜。
内厅是个穿堂,北侧有大理石的插屏立在地上做影壁,北门通往后宅。
温柏正低头想着,有脚步声响起,一个穿着华丽丽的的大红飞鱼服俊美青年从屏风后健步走了出来,上来便拱手告罪:“怠慢,怠慢!”
他十分热情:“小弟念安,敢问是温家哪一位哥哥?”
监察院监察左使念安。
听说是个十分阴狠可怖之人,竟长得这样好看,待人这样热情。
温柏十分震惊。
因传说中的人物到了你眼前,你发现与传说的不太一样,的确是克制不住吃惊的。
且他上来就问“哪一位哥哥”,显然是知道温家情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