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你当娘、当姑姑的,好自为之!”
“以后,你是霍氏夫人。我们温家的女儿,已经死在了开封,葬在了余杭。”
温柏说完,拄着棍子转身就走。
小安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真的很久没人敢给他气受了。他虽然在温柏面前自认是个弟弟,但他终究是监察院人鬼避忌的监察左使念安。
他气得狠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蹭蹭走到门口,喝道:“给我拦住他!”
黑色锦衣的番子们立刻从院门外涌进来,将温柏堵在了院子里,手都按在刀柄上。
他们当然不知道温柏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总之只要安左使一句话,让他们杀便杀。
这些都是手上染过血的人,手一握住刀柄,杀气自然而然地就外放。
温柏嘴唇紧抿,将棍子交到左手里,右手握住腰后刀鞘,拇指一推护手。
“咔哒”一声,刀身出鞘半寸。
温柏也握住了刀柄。
他是手下领着百十号兵丁的武将,少年时便跟着剿过山匪。
身上也有杀气。
两方对峙着。
小安正要说话,一只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
温蕙低声说:“三叔……让他走。”
小安磨磨牙,喝道:“放他走!”
番子们潮水般分开,让出了院门。
温柏把刀摁回鞘中,棍子换了个手,大步向外走。
他努力想走得平稳些。只他腿伤没好,虽硬撑着,还是看得出来微跛。
温蕙看着那个背影,视野模糊起来。
她记事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壮实少年。成天带着小妹妹,牵着抱着背着驮着。
闯祸了都是他给收拾。
嘴上发狠说要揍她的时候,落下来的巴掌都像挠痒痒。
嫁给陆嘉言的时候,他送的亲,他背她上的花轿。
他是长男,出生的时候,家里条件还没后来那么好。他是实实在在跟着爹娘受过穷的。
作为长子,爹娘对他的期望和要求,跟二哥三哥都是不一样的。
他跟别的哥哥从来都不一样。
他是长兄啊。从小就知道要看顾弟弟妹妹。
他叫她去死,温蕙并不怨恨他。
因她知道,倘若她不是苟活着,而是真的被陆正害死了,他一定会拼却性命也要给她报这个仇的。
其实,那些讲游侠儿的话本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在大侠的眼里,性命和金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总有一些东西更重要。
只从前,温蕙读的时候,总是将自己代入成大侠。她那时候哪想得到,原来她是话本里那些为大侠所不齿的懦弱配角。
那些配角都是用来反衬大侠和烈女的。
一诺千金、慷慨赴义的大侠,和刚烈的贞洁女子,才是世道所称颂的。
温柏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番子们也退了出去。
院子里安静起来。
只有小安还站在门口生气瞪眼。
“三叔。”温蕙道,“青州那边的事,拜托你了。”
“我知道。”小安说,“我这就亲自过去。一点小事而已,好解决。”
“只……”他道,“嫂嫂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目光炯炯,盯着温蕙。
温蕙道:“你说。”
小安道:“我这辛苦为温家奔波,回来,必须看到嫂嫂全须全尾的。但凡我回来,嫂嫂有个什么万一,什么青州温家余杭陆家,都关我屁事,我摁死他们!”
他笑得妖娆:“嫂嫂,你觉得我做不做得到?”
温蕙道:“你当然能做到,你跟四哥一样,都不是好人。”
小安笑得欢畅起来:“嫂嫂知道我们。”
温蕙微微一笑。
她脸上还有泪痕,却笑得平静。
“我不会自尽的。”她道,“你不用担心。”
“当然!”小安道,“活着不好吗?”
温蕙道:“有时候也挺不好的,只是又不甘心死。”
小安呸道:“世上比你活得糟糕万倍的人多的是,都使劲活着呢。”
“是啊,光是想到这一点,”温蕙道,“都不甘心随随便便去死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小安道,“你既答应了我,那我便去了。”
“多谢三叔了。”温蕙屈膝给他行礼,“我哥哥脾气不好,我替他给三叔赔罪。”
小安也不避,气呼呼地受了这一礼:“我跟你说,整个大周,敢给我这种脸色看的人,真的不多了。”
“是呢,都是我不好,让三叔受委屈了。”温蕙道。
小安享受了会儿,道:“那行,我这就带人追舅爷去。”
温蕙道:“他的腿……”
这真是,有血缘就是不一样。那哥哥叫妹妹去死,妹妹还惦记着哥哥的腿伤。
小安十分嫉妒,哼了一声,道:“我晓得。嫂嫂我跟你说,你别看我打不过你,但外面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
其实小安年纪比温蕙稍大的。
温蕙对这弟弟,温柔一笑。
小安先去给霍决写了封信,放了信鸽,然后带人出城追温柏去了。
温柏只有一辆黑油小车,还是杨家借给他的。小安比他晚出发半个时辰,但很快就追上了。
小安原不想惊动他,以免半路发生龃龉。他生怕自己火气上来,半路把温柏给剁吧了喂狗,到时候跟温蕙不好交代。
哪知道温柏的车从官道的第一个岔路口走的方向就不对。
小安还以为他走错路了,还想着让他再多走点冤枉路好嘲笑他。
等第二个岔路口温柏的车依然选择了向南走,小安明白过味来了。
他道:“给我截住他。”
番子们夹马,呼啸着追上去。
黑油小车被从后方突然出现的锦衣番子们包围,一柄柄手/弩对准了他们,弩头闪着冰冷的光泽。
车夫吓得钻到了车辕下面去了。
温柏脸色铁青:“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小安道,“该我问,你想干什么?你这是往哪去?”
温柏道:“我回家。”
“呸!”小安翻白眼,“当我是路痴吗?这是往开封府的方向。”
温柏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温柏也没想到,来京城一趟,会是这样的结果。
温蕙竟没死,竟委身了连毅。
温柏从霍府出来,上了车,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事情变得很不一样,只有一样是没变的——陆正该杀!
甚至比之前他以为的,更该杀!
温柏上了车,便对车夫说:“走,去开封!”
温柏都想好了怎么杀陆正了。
他就大剌剌地以舅爷的身份上门。陆正有太多事要隐瞒,不可能不见他。
只要见面就行,只要离得足够近就行了。等到见面,话也不必说,直接拔刀砍了他!
来一个短平快!
如此,才能解了心头恨!
只没想到,走得太阳都偏西了,突然被念安带着人围了。温柏脸色铁青。
“我知道哥哥不愿意看见我。我也挺不愿意见你的。”
当着许多人的面,小安也不乱叫“舅爷”。他跳下马,走到车旁踢踢下面发抖的车夫:“滚。”
车夫手脚并用地从车底下爬出去了。
小安跳上车辕坐在温柏旁边问他:“哥哥这是想去杀陆正吗?”
温柏抿着唇不说话。
小安摸出腰间的匕首把玩着,道:“那可不行。”
温柏怒道:“凭什么不行!”
“凭陆正该怎么处置这个事,温家哥哥说了不算,”小安道,“得我哥哥说了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