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231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或者从皇帝和高等级的官员的视角来看, 当然不能简单地这样定义霍决。但从万千普通人的视角来看,“坏人”两个字, 足以定义牛贵和霍决这样的人了。

  他能将他最温柔的柔情捧给温蕙,对别的人, 他始终都是人鬼避忌的监察院霍决。

  甚至连牛贵都死在他手里。

  当他想杀陆璠的时候,决定亲自出手。

  监察院杀人的手段有千千万, 但当霍决要亲自出手杀人的时候,甚至不需要使什么诸如投毒、推下水塘之类假作意外的曲折委婉的手段。

  霍决的权与势就是可以当街杀人, 却瞒天过海。

  这条路已经封了,连冲洗地面血水的水桶都准备好了。

  一个活口都不留, 让她们自人间消失。

  温蕙那里,她想听到什么样的结果,霍决就可以给她什么样的版本。

  温蕙知道他是个坏人, 但终究不曾亲眼见到过他一步步爬上来的过程,不知道他的刀下都死过些什么人, 便想不到他的坏与普通正常坏人的坏,究竟差了有多远。

  温蕙的认知,到底还只是对正常人的认知。

  早先温蕙刚到霍决身边的时候, 霍决其实还曾想过,若温蕙愿意将陆璠从陆睿身边抢到自己身边,他可以视这孩子为己出。

  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车里滚出来的时候, 他看到她小胳膊小腿,会翻身坐起,会捂着头,是个活生生会动的小生命的时候,他才感受到了发自内心里的对这孩子的憎。

  霍决不憎陆睿,却憎陆璠。

  因陆璠是他永远失去,不可实现的存在。

  是他心底最黑的黑色。

  他对她的杀意便强到了小小孩子都能感受到的程度。

  然后陆璠放下了手,抬起了头。

  一双眼似琉璃。

  一张脸……明明肖似她的父亲,可……

  真是奇妙。

  霍决看到了月牙儿。

  她坐在廊凳上,晃悠着小短腿,吃着松子糖。

  糖吃完了,她贪婪地舔着沾了糖粉的胖手指。

  月牙儿才不丑,她哼哼。

  那些碎而短的记忆是霍决小心收藏的宝藏。如今活生生地在他的眼前。

  霍决蹲了下去,阳光从他的肩头泻过去,打在了陆璠的脸上,照得那皮肤净透。

  无需怀疑,陆璠长大,绝对是个美人。

  霍决伸出手,摸了摸陆璠玉琢般的脸蛋和熟悉的眉眼。他手心的茧刺得陆璠皮肤疼,陆璠伸出手来,攥住了他的衣袖,两臂伸直,用力抵住。

  这是反抗的姿态。

  纵眼前的黑衣男人,看她的目光中带着眷恋,甚至给了她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陆璠依然打心里对他感觉到恐惧。

  恐惧第一眼看到的高大、黑衣、挡住了阳光的肩膀和带着杀气的眼睛。

  小孩子说不出大道理,却有最敏锐的直觉。

  但陆璠根本反抗不了霍决。

  夏青家的捂着头从车厢里爬出来,见到眼前的黑衣人们,顿时明白了一切。

  她当然不知道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陆家人刚刚死里逃生,但依然恐惧得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穿黑色蟒袍的男人,将陆大姑娘举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陆璠看见了夏青家的,喊了声“妈妈”。

  夏青家的不敢动。作为官宦人家的体面妈妈,她在京城已经生活了大半年,又有着自己的隐秘,当然知道穿着黑色织金蟒袍的男人是谁。

  “陆大姑娘的车坏了。”那男人道,“我送她去陆侍郎府。”

  夏青家的呆住。

  陆侍郎夫人在家里等着璠璠上门,没想到等到了监察院都督霍决,大惊。

  丈夫去衙门当值去了,家里只有她。这本不该出垂花门的妇人,只能亲自到外院去迎。

  她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霍决,同生活在京城,总会偶尔看见,只一直都是远远的,从未这么近过。

  那男人站在那里,真是高大,一看就是北方人。倘若不是个阉人,也是能让女子偷着多看几眼的英俊郎君。

  只可惜。

  陆侍郎夫人一眼看到了他怀中抱着的璠璠,这画面真是违和,监察院人鬼避忌的霍决,怀里抱着他们陆氏的女儿。

  她唤了一声:“璠璠!”

  陆璠回头,看见她,也唤了声:“伯祖母!”

  陆璠虽然坐在霍决的手臂上,但没有像被父亲抱着时那样柔软地贴在对方的身上。她的小手揪着霍决的衣襟,手臂一直是伸直的,使自己的身体和霍决的身体保持距离。

  她看到陆侍郎夫人,才放开手,向她张开手臂。

  陆侍郎夫人忙过去伸手接。

  霍决将陆璠给了陆侍郎夫人。

  “路上冲撞了陆大姑娘的马车。”他道,“还好人无事。”

  陆侍郎夫人能说什么呢,只能道谢:“劳烦都督了。”

  霍决点点头,摸了摸陆璠的头发,走了。

  陆睿家的两辆车坏了一辆,夏青家的挤在另一辆马车上跟在后面来了。

  陆侍郎夫人问她怎么回事。

  夏青家的道:“我们坐在车里,只听到马蹄声,车突然就翻了。我爬出来一看,是监察院的人。刚刚他们走的时候,还赔了修车的钱。”

  陆侍郎夫人不免抱怨:“城里头跑什么马,真是,幸好没伤着我们璠璠。”

  夏青家的道:“得亏我们的车子走得慢。”

  但陆璠的手上还是有些搓破了皮的地方,难为小孩子竟一直不哭。

  陆侍郎夫人心疼得不行,叫婢女们小心地为陆璠清理伤口,又给陆璠换了干净的衣裳,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又问她:“那个人跟你说什么了?”

  陆璠道:“他问我在家里怎么称呼爹爹。”

  陆侍郎夫人:“?”

  陆璠道:“我说‘爹爹’。”

  这是什么傻问题,陆侍郎夫人莫名。

  是夜,霍决与温蕙面对面相拥而卧,轻轻摩挲着她的后颈。

  “蕙娘,”他道,“我想要个孩子。”

  “好呀。”温蕙道,“我们去善堂抱养几个。”

  她一说便是“几个”。

  因她的爱落不到具体的某一个的身上。若他抱养了孩子,让这些孩子姓霍承继香火,她一定能善待这些孩子,好好抚养他们长大。

  但她的爱,只能给她自己的孩子。

  这都是上苍造人时便刻在人类的骨子里的东西。

  如男人要留下自己的骨血,如女人经历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血肉相连,便与这一块从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血肉有着与旁人不同的牵连。

  霍决也不想要旁的孩子。

  他想要一个像陆璠那样的孩子。

  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那样的好看,那样像她。

  喊“爹爹”的声音,让人心里想化掉。

  温蕙不知道白日里霍决的心态经历了怎样的冰山熔浆两极般的变化,也不知道陆璠曾经生死一线。

  她在霍决怀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一直能感觉到霍决的手抚着她的小月复,热力透过了皮肤。

  周王案后,陆睿与陆侍郎曾在散值后饮茶闲谈,点评时政。

  陆侍郎由周王案而发感慨,觉得不失为一种削藩的手段。

  陆睿不能赞同。

  因手段终究只是手段,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皇帝驱使宦官为其卖命,做见不得光、会招致民怨的事,然后在民怨沸腾时推这宦官出去顶罪,一杀了之,百姓还要额手相庆,歌颂皇帝英明。

  这是帝王手段,这手段在施行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宦官的专权、擅权。

  这等手段,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在用。淳宁帝登基时间还短,已经有了一个霍决。

  景顺帝时期,不知道多少权阉沉沉浮浮,用性命填了皇帝的欲望。

  而宗室繁衍过盛,给国家财政造成巨大负担这件事,积弊已有百年。

  削藩这个事,已经是好几任皇帝和许多臣子的未竟之志。

  只做起来太难。

  因皇帝们常恨亲戚们吸国家的血,但当轮到他们分封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又怨怪好地方都被亲戚们占了,不能给亲生儿子们更丰腴的封地。

  便用手段一时解决掉如周王这样繁育得过于庞大的亲王支系,也改变不了这个循环怪圈。

  陆睿的志向是从制度上解决这个问题,从根本上改变宗室的分封制度。

  只这个事对他来讲,也如其他的文臣一样,只是“志向”。

  要等到他有资格去做,且得二三十年之后,登了阁拜了相再说。

  但这场闲谈点评中有一点的确被陆侍郎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