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24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这都是小满哥讲给你的吗?”他总觉得不对,小芳被带走应该不过一个时辰的事而已,那个小满怎么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小芳灌输这么多东西?

  “不是。这都是小安哥给我说的。”小芳欢快地说,“小安哥带着小满哥来看我的。”

  兴庆的瞳孔微缩。

  待他离开的时候,小芳生出了不舍。

  他这干爹养了他半年,十分严苛,不仅逼他认字读书,还要学算盘学术数,学不好就要用小细竹条抽他的小腿。

  他怕他,也恨过他——虽然他还不太懂什么是恨。总归是,不论大人还是小孩,对那些对他们要求得过于严苛的人,总是容易生出类似“恨”或者“憎”的情绪的。

  但现在,他这干爹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生出了浓浓的不舍。

  “干爹,以后……”他怯怯地问,“还来看我吗?不不,我能去看你吗?”

  兴庆摸了摸他的头:“你若想,便来。”

  而后他离开了,头也没回。

  小芳莫名怅然,又吃了块郑师傅亲手做的点心,才好受起来。

  小安把小芳交给了小满,自己便出门浪去了。

  四公子说得不错,他自从出了书房,开始跟着永平做事,就野了。眼看着都是下晌了,他估摸着这会儿小满把小芳带到四公子跟前,定然没什么旁的事,他便出府去了。

  他现在虽不再承宠,却依然像从前一样有体面,甚至,更体面。他是有着自由出府的权限的。

  小满便没有。因为小满没有出入的腰牌。他被关在书房里,像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小安则是已经飞出了笼子的那只。

  在外面自己享用了一顿饭食,又买了李记的点心,小安在天擦黑的时候悠哉地回来了。

  步上台阶,才要推开自己的房门,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小安哥。”

  小安转头,台阶下,隔壁的兴庆拢着手凝视着他。昏黄中,他看着比平时苍老。

  “庆管事。”小安扯个人见人爱的笑脸,招呼,“怎么在这儿?”

  兴庆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两年他明显长大了,因为练武勤奋,体型有了明显的变化,结实硬朗起来,不再雌雄莫辨。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兴庆上前一步,将这孩子看得更清楚些,“你从四公子书房里出来,给自己找了条很好的出路,不像小亮那样,泯然众人,我很是替你高兴。”

  小安笑容更大:“劳您操心了!”

  “我只是想不到,你没有人心。”兴庆在夜色里定定地看着小安,“你从那里出来,却把小芳送进去。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呢?”

  小安脸上的笑容在夜色里淡去。

  “您这是什么话呢。”他淡淡说,“四公子的书房是个福窝,吃的喝的用的,都是这一辈子再不会有更好的。康亮出去那么久了,到现在要跟人吹嘘,都还在吹他在书房时享的福。四公子也不是暴戾的人,并不磋磨折腾我们。从书房出来的人,都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比旁人更平安呢。十一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经打死过两个小监了,咱们四公子宽仁宅厚,可从来没这样过。”

  兴庆的一缕白发在夜风中飘动:“可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人,要么成了康亮那样的庸才,要么……”

  成了小安这样的……鬼。

  小安在夜色里笑得妖娆。

  “您的心可真善呢,我看得出来,您是真的心疼那孩子呢。”他一直笑,“只您这样心善,当年,老家伙拽着我的胳膊说要认我当干儿子的时候,您怎么不拦着呢?”

  “老家伙那时候看着我两眼放光,像看到个宝贝。我他妈的吓死了!”

  “您可是在场呢,我不知道您是去干嘛去了,总之您是在场呢。我瞅着就您面善,我向您求救呢,您怎么不搭理我呢?您怎么不认我回去当干儿子,只肯与我做个邻居呢?”

  “我可比小芳聪明一百倍呢。您要肯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打算盘,啊呸,我心算就够了,我心算都比小芳打得算盘快。但凡您当年肯带我回您的屋里,我也能好好学本事,以后像您一样,凭本事吃饭。”

  “可您没理我呀,您任我干爹把我拽走了,哦,现在又嫌我变成这样了?”小安冷笑,“您充什么善良人呢?”

  兴庆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被旁人拉去看热闹的,我那时候没打算养孩子。”他睁开眼,缓缓道,“你不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牵绊……太过麻烦。”

  “嫌麻烦你养小芳干什么?怎么着,这是老了老了,开始盘算养老了是不是?看着我给我干爹送终,嫉妒了是不是?”小安嗤笑,“什么人和人?说得真好听啊?”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这个人,眼睛在夜色里漆黑:“都是没有子孙根的人了,还真把自己当个人啊?”

  院落里一片寂静。

  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四公子的人,他们都跟着永平出门办事了,只有小安一个人留下。

  片刻后,院落中忽然响起小安“嗤”的一声笑,就着夜色,竟隐隐有回音。

  那个已经长大了的又漂亮又聪明的孩子,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二月长沙府春暖花开,霍决回来了。

  他一身尘土,先回屋洗漱。

  小安捧着毛巾在一旁给他汇报他走后的事:“小满现在跟我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四公子院子里的芋儿被收房了,我瞅着她挺机灵,再努努力,说不定能抬个妾……”

  “哦,还有,”他说,“我让小满把隔壁庆管事屋里的小芳,给四公子看了看,四公子很喜欢,养在书房了。”

  霍决“哗”地一声泼了一脸水,抹把脸,转头看向小安。

  小安坦然地看着他,还把毛巾递了过去。

  霍决接过毛巾,擦干脸,点头:“年纪正好,以后可以接替小满,就是得好好教他。小满一个人不行,你花点心思。”

  小安勾起嘴角。他就知道霍决和他是一样的人。

  从当年惊马那件事他就知道了。

  他是个心眼很小,睚眦必报的人。要不是霍决救他,那一次他可能就死了。他总觉得那马不会无缘无故受惊,他憋着怒气去查马的事,想揪出那个差点害死他的人。

  结果那马通身都找不到伤痕,连个蜜蜂叮的包都没有。

  小安本来都打算放弃,都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却突然灵光一闪,他又跑去扒了马屁股。

  果然,里面有血痕。

  有什么人,在那个时候,趁着大家的视线都在别处的时候,在他后面用什么东西戳了马屁股,从而惊了马!

  然而那个时候,在那个位置的,就只有“永平”一个人。而“永平”是那个反应迅敏,立即把旁人拽下来飞身上马,以出色的身手救下他的人。

  想通这一点,小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但惊惧之后涌上心头的是兴奋!他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便缠上“永平”,死活要认干兄弟。

  那人没拒绝,那人认了,那人不藏私地教他功夫。

  他找对了人。

  这人身上跟他有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兴庆觉得他是鬼,啊呸,鬼怎么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该是,半人半鬼。

  子孙根都没了,充什么人啊。

  残破之躯,想活出个人样子,就不要怕踩着别人的肩膀,踏着别人的血迹。

  你说是不是呢,温姑娘?

第27章 恐惧

  事情捅到襄王面前的时候, 正是京城牛贵的密使抵达长沙府的前两天。

  襄王大怒。

  自马迎春出任湖广税监,他便刮地三尺。湖广这样的鱼米之乡、富裕之地,都出现了卖儿鬻女的惨状。更不要提那些被所谓的“马家军”奸/淫掳掠得家破人亡的人家。

  当然襄王生气的不是这个, 而是饼就这么大,现在马迎春奉旨监税,吃掉了那么大块的饼, 襄王能吃到的,自然就小了。小了还不是一星半点, 是小了很多!

  襄王被这太监搅得连年都没过好,天天醒来要问一句:“马阉还没死吗?”

  这只是恶毒的诅咒, 襄王实则对马迎春没有一点办法。

  马迎春是刮钱不错,但他是在替襄王的亲爹景顺帝刮钱。襄王一想到这亲爹杀起自己那些异母兄弟们不手软, 襄王就只能恨恨地再问一遍:“马阉还没死吗?”

  他身边的內侍便回答:“尚未。”

  他问:“何时?”

  內侍便答:“快了。”

  这対答每天至少要来上一遍,襄王的气才能顺点。

  结果襄王恨得天天诅咒的人, 自己嫡亲长子、襄王府的王世子,的宠妾, 的娘家,居然不仅巴巴地去攀附,还为虎作伥!

  还被辰州知府给狠狠办了, 闹得人尽皆知!

  又打襄王的脸,又丢襄王府的人!

  襄王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世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已经知道是世子妃从中捣鬼了。但他能说什么, 世子妃生了嫡长子,他们这一房是襄王府的嫡中嫡。不管他和世子妃闹成什么样子,对别人来说, 他们夫妻一体。世子妃妻凭夫贵,母凭子贵,轻易也动不得。

  他尤其不能把真相告诉亲爹。否则, 在纵容宠妾娘家的罪名之外,还在他亲爹心目中添了一笔“管教妻子无能”的罪名。

  他只能愁眉苦脸地跪在地上挨骂。

  因打发了旁的人,也不怕被人看到,襄王气急了,冲过去奔着世子屁股上就踹了两脚。世子也不敢躲,龇着牙生受了。

  襄王的贴身內侍忙从背后架住他:“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咱们王府家大业大的,零零碎碎那么多依附的,世子爷也不能个个都盯着呀!”

  一边说一边猛给世子打眼色。

  世子老老实实地磕头赔罪。

  襄王这气消不了,指着这傻儿子:“你去给我跪祠堂!跪三天!谁也不许偷偷过去伺候他!”

  老內侍喊了声,外面进来两个中年內侍。老內侍道:“王爷有命,令世子爷在祠堂自省三日,不得着人伺候。”

  中年內侍们从地上把世子扶起来,半搀半架着出去了。

  世子到外面犹听到襄王还在骂,他挣脱一条手臂,抹了把脸,真是又气又恨。

  气陈家又蠢又狠逼死人命,不给他长脸;恨世子妃心胸狭小,全没了当年的温柔贤淑。

  有心想回去跟世子妃吵架,两个中年內侍又架住了他:“世子爷!王爷在气头上,您别节外生枝!”

  这都是襄王的贴身心腹內侍,世子无奈,被他们半架着,架去了祠堂。

  世子妃那里早盯着,一听说世子被罚去了祠堂自省,便冷笑一声,抚平了衣袖上的褶皱,亲自去襄王书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