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如今,内心里竟不想他去见她了。
只她也没有能力阻止。
第二日,霍决在府中,下人来报:“翰林修撰陆嘉言求见。”
霍决正在跟康顺小安说话,闻言,撩起眼:“真慢。”起身去了。
康顺懵了:“怎么回事?”
他揪住小安的领子:“我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什么事了?快快,跟我说说!”
小安笑嘻嘻:“放手放手,我先通知嫂嫂去!”
霍决步入正堂,陆睿抬起眼来。
霍决脚步顿了顿。
陆睿生得有多好看,自不必多说了。只他今日穿了件大红的圆领袍,绣了金线的,不知怎地,看着竟有几分艳色。
陆睿行礼:“都督。”
霍决还礼:“翰林。”
放下手,霍决盯着陆睿,发现了端倪。
陆睿的脸色很苍白。他本就白皙,今日里格外的白。
可以想见,他的嘴唇此时也应该是苍白没有血色的。为了掩盖这种苍白,他用了淡淡的一点唇脂修饰了唇色。
便有了一种艳丽感。
霍决问:“翰林开封之行,公干可顺利?”
“公事倒还顺利,私事不大好。”陆睿缓缓道,“家父见到下官,喜开家宴,不幸酒醉跌到伤及脑部,虽身体无恙,却失了神智。下官已经替父辞去官职,家母已经携家父回余杭休养,此生,怕是不能再出仕了。”
霍决挑挑眉。
为着让陆正横亘在温蕙和陆睿中间,他一直保着陆正不动他。
不想,陆睿竟逆人伦拿下了自己的父亲。话语中透露出来的细节信息,实令人玩味。
霍决赞道:“翰林好心志。”
陆睿不置可否,垂下眸子。
许久,终于抬眸,说出了那句话。
“可否,”他说得艰难,“……求见霍夫人?”
好一声“霍夫人”。
霍决这一刻只觉得,愉悦极了!
他嘴角勾起,唤了声:“来人,请陆翰林往内厅去。”
陆睿一来,小安便忙不迭地去告诉温蕙了。
霍决到上房的时候,温蕙安静地坐在那里,正等他。
霍决进来,她抬眸:“他来了?”
霍决点头,道:“他从开封回来了。”
温蕙垂着眸,听霍决讲了陆睿处理的结果。
一个儿子,软禁了自己的父亲,替他辞官,还篡夺了掌家的权力。
这是逆人伦,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有朝一日事发,则再难以立身于士林。
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值得开心,不值得笑。
温蕙明明恨陆正入骨,也感觉不到快意。
因明明做错事的人是陆正,却要陆睿来承担后果。
温蕙叹息,问:“他要见我吗?”
霍决柔声道:“我陪你去。”
温蕙笑笑,站起来:“不用。”
霍决有些舍不得,还是一路陪着到了内厅。
内厅是个穿堂,有前门,屋中有墙屏,墙屏后面是后门,通往内宅。当初,温蕙就是在这里与温柏见的面。
这一次,要见陆睿了。
温蕙放开了霍决的手,嘱咐他:“我自己去。”
霍决点点头,放温蕙去了。
温蕙走进后门,绕过墙屏,便看不见了。
小安和康顺尾随过来。小安抬脚就想往里去,上次温柏来,他就在墙屏后面偷听。这次却叫霍决一把薅住了衣领扯回来了。
小安道:“上次温大郎可是叫嫂嫂去死!你都不知道嫂嫂当时那个脸色!”全亏了我!
霍决道:“你别管。”
顿顿,他道:“你嫂嫂,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安悻悻,整整衣领。
温蕙绕过了墙屏,便看到了陆睿。
身形颀长,穿一件大红织金的圆领袍。
大红织金啊,他最不喜欢的。他说,俗不可耐。
温蕙恍惚了一下。
陆睿听见了声音,倏地转身,看到了温蕙。
这一个月来,他想象过温蕙的模样,很多种。独想不到她是这样子。
太巧了,她也穿的是大红织金的料子。因这,一直都是她最细欢的,只是在陆家,因他的不喜欢,她几没什么机会穿。
不是袄裙,不是长衫,不是褙子。她穿的是一件曳撒,袖口收着,裙摆放着,没有盘什么发髻插什么掩髻分心,只一个精致金环,将一头鸦青发丝束成马尾。
利落飒爽。
陆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这是蕙蕙吗?
这才是,蕙蕙该有的模样吗?
她五官生得明艳,其实,原就趁这种稠丽富贵的衣料。
她原就不适合人淡如菊。
在江南,她硬压着自己,以免格格不入。
可其实,这才是,蕙蕙该有的模样啊。
温蕙与陆睿四目相视。
倘若没有陆睿,或许陆夫人和温蕙都会少了许多束缚。
但陆睿存立于世间,是个绕不过去的人。
温蕙上前一步,凝视着曾经的夫君。
“陆嘉言。”她开口,“我……”
我不亏欠你。
我不亏欠陆家。
我与你的母亲,互不辜负。
即便你叫我去死,我也不会去死。
我还要和四哥好好地一起过日子,我答应了他了。
只她还没说出来,陆睿已经大步过来将她拥入了怀中!
温蕙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中怔住。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不是你的错!”陆睿紧紧抱住她,流下了眼泪,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她,“蕙蕙,不是你的错!是陆家的错!”
必须说!必须立刻就说!一刻都不能等!
人生谁也无法预测,一个转身,就是错过,一个轻慢,便再也来不及!
必须马上告诉她!
“蕙蕙!事已至此,我没有能力带你回家,但你……”陆睿眼泪决堤,痛苦于自己的无力,“你要好好地活!”
“你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管世间旁的人怎么看你!不要信节妇烈女那一套!”陆睿道,“不过是为着放牧百姓,糊弄愚夫愚妇的。”
“聪明的人不会被骗的。蕙蕙,你一直都很聪明。”
“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
温蕙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脏绞动。
漫天遍地的酸意涌上了全身,心脏肺管,四肢指尖。
她爱过的人啊!
她愿意为他牺牲付出的人啊!
最怕的是再见之时,他会叫她去死,以死来洗刷失贞带给他的耻辱。
最怕的是,爱得不值得,付出得不值得。
从细雪天温家廊下眼睛含笑的执梅少年,到余杭水榭里挑着婢女下巴与她对视的凉薄郎君,温蕙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都付在了“爱陆嘉言”这件事上。
付出得太多了,若不值得,便是否定了自己。
温蕙自陆睿怀中抬起头。
自那日他奔赴春闱一别,直到如今,她终于没有再躲藏,面对面地站在他眼前了。
“陆嘉言。”温蕙流泪笑了,“别来无恙?”
“蕙蕙。”陆睿笑着,却流泪,“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