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心头朱砂痣 第305章

作者:袖侧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宅斗 现代言情

  人群中,一个小少年从众人中走出来。

  他脸上没有弟弟妹妹的活泼快乐,没什么表情,有些冷漠。并没有忽得亲人的喜悦,只是因温杉的命令才过来而已。

  温蕙凝视着这个孩子。

  他生着黑色的头发,五官略深邃,鼻梁略高,但基本上,还生着周人的模样。

  温杉拍拍他的头:“叫姑姑。”

  冷业不带什么感情地喊了声:“姑姑。”

  温杉道:“这是阿业,我的长子。

  冷业抬起眼。

  一双眸子湛蓝如海。

第256章 罪业

  看到这孩子的眼睛, 温蕙什么都明白了。

  她伸出手,摸摸冷业的头,给了他一个微笑:“哎。好孩子。”

  她站直, 看向英娘。

  英娘不敢看她,只死死盯着地面。

  没有人比温蕙更明白英娘此时的心境了。

  这世上,大概英娘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温家人。

  英娘面对温蕙, 一如两年前,温蕙面对温柏。

  当那一柄刀落下, 直插入心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来着?

  温蕙恍惚发现, 竟记不太清了。

  反而是当时,小安站出来, 伸出手掌撑住她的感觉更清晰一些。

  然后霍决就发疯了。

  霍决疯起来,别的什么事哪还算个事?逼得她不得不把过往都抛下, 往前走。

  其实只要能走过来,那些就都过去了。

  温蕙过去抱住了英娘。

  “英娘姐。”她紧紧抱住她, “嫂嫂……活着就好。”

  “那年死了好多人,我娘死了,我爹死了。”

  “你和三哥都还活着, 太好了。”

  英娘如同被卸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锁,她闭上眼睛, 落下泪,紧紧地也抱住了温蕙:“……月牙儿。”

  景顺五十年,邓七的一支商队自高丽返航, 沿途补给,听说了京城动乱,山东空虚。

  领队的是邓七一个义子, 他当即拍板,登岸做了一票。

  徐家堡是先于温家堡被围的。父亲和兄弟们都去京城了,堡中英娘做主。

  她组织了堡中老弱男女抵抗,也清醒地认识到军堡被攻破是迟早的事。在这种绝望的情况下,她向温家求救。

  因温杉是她的未婚夫。在这种绝境中,她能指望的就只有温杉了。

  但温杉终究是没来。

  军堡被攻破的那一刻,英娘想,我不怨他,我不怨他。

  因温家堡也没人了,大家其实都没人了。

  温杉没来,不怨他。

  英娘被掳上了船,遇到了贺家的莞莞。

  女人们都被关在下面的舱房里,又热又潮。

  在路上,莞莞和英娘便受辱了。

  莞莞后来受不住,她跟英娘商量:“我们一起死吧。”

  “我娘叫我和她一起死,我都踩在凳子上了。”莞莞说,“她先蹬了凳子,两个脚乱踢,两只手在胸口乱抓,还翻白眼,吓着我了。我头还没来得及伸进去,从凳子上摔下来,就没勇气再上去了。”

  “现在想想,好后悔呀。如果那时候死了就好了。”这曾经叫百户家的姑娘们都羡慕的千户家小姐说。

  “那时候要是死了,就能干干净净的。说不定朝廷还能给个节烈的旌表。这样百年后旁人从我家门前经过,都能看到,贺家的莞娘,是个烈女。”

  可是莞莞注定做不成烈女了。

  她叹息着,劝英娘和她一起死。

  英娘不说话,只不肯。

  莞莞说:“那你别后悔。”

  她站起来解了腰带,试了几下,但舷窗太高,总也甩不上去。

  她又喊英娘:“来帮我一下。”

  英娘趴在墙根,莞莞踩着她的背,才把腰带塞进窗栅里绕过去,打了个结,又把头伸进去,说:“我好啦。”

  但英娘不肯动,开始哭。

  莞莞踢她:“我好了呀。”

  英娘哭着爬开了。

  莞莞双脚悬了空,重复了她娘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乱踢,乱抓,最终死于窒息,尿了一裤子。

  这一段海上的行程,在英娘的回忆里便伴随着舱房里潮湿的腥臊气味,莞莞垂下来的头,吐出来的舌头。

  虽然其实,她的尸体很快就被拖走了。

  那时候英娘的头脑昏沉沉,在甲板下面的舱房里,也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船行了仿佛一个甲子那么久,终于到了。

  女人们被用绳子栓成长长一串,牵着往外走。

  甲板上有许多人,海盗们都拿着刀,威逼着和许多英娘一样被捆缚着的人。

  海盗们劫掠的不止是女人,也有年轻男人,也有老弱。英娘原不明白那些老弱有什么用,她被绳子牵着走过甲板的这一段路,明白了。

  投名状。

  年轻的、力壮的男人被牵出来,给他一把刀,再给他一个老弱。

  他肯挥刀杀了老弱,交了投名状,从此就成了海盗。

  他若不肯,海盗就杀了他。

  英娘麻木地转过头去,手上的绳子牵着她往前走。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似是熟悉的声音,那声音苍老嘶哑,竭力大喊:“我是秀才!我会写字算账!我有用!”

  英娘再次转过头去。

  那个被当作“老弱”推出来,趴在地上大喊的人,是温家堡的吴秀才。温家兄弟和月牙,都是他启蒙识字的。英娘和温杉的六礼,都是他跑动的。

  生死一刻,他趴在地上声嘶力竭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我会写字算账,我有用!我有用!”

  学识是一种财富,在哪里都有用。

  海盗真的放过了他,把他踢到了一边去,又推了一个老弱过去。

  另一边,则揪出来一个青壮。那人抖着下不了手,海盗觉得他无用,把他杀了。

  又揪出来一个,英娘突然滞住。

  温杉。

  温杉拿了刀,跪在地上的是个老妪。

  温杉甚至觉得她有些面熟,不知道哪家军堡曾经见过的,总之,是曾见过的人。

  温杉下不去手,他是个梦想做大侠做将军的少年郎。他想丢了刀认命。

  哪知一抬眼,在被绳子捆住的一串女人中,看到了英娘。

  尚未完婚的少年夫妻隔着甲板对望,像隔了一道天堑。

  温杉手起刀落,斩下了老妪的人头。

  那脖子的切口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海盗们大声喝彩。

  英娘转回头来,泪流满面。

  绳子扯着她往前走。

  在身后,有海盗中的小头目看中了温杉,把他扯了过去,问名姓。

  杀了无辜良民,交了投名状,便是从了贼。

  既从了贼,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以真名示人,再也不能立于天地间,不能见日光。

  温杉这个人,等同于死了。

  温杉流下眼泪:“我姓……我姓冷,我叫冷山。”

  那个在船上就占了英娘的男人把英娘带走了。

  他是个红头发蓝眼睛的番鬼,长了一脸大胡子,喜欢喝酒,也喜欢打女人。

  在这个寨子里,身份越高的人住得位置越高。他是个小头目,在山腰有两间房子。

  英娘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习惯了被蹂/躏,习惯了挨打。

  这天晚上红毛鬼喝醉了,又是一贯的戏码。事后,他呼呼大睡,英娘清洗了身子,端着木盆到院子里去倒污水。

  温杉悄无声息地出现,捂住了英娘的嘴,木盆差点落地,幸好接住了。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

  他们在夜色里悄悄离开红毛鬼的房子,躲到山石后说话。

  原来新入伙的人都先被打发去做苦力,消磨意志。温杉表现得好,才刚刚先脱出苦力,到了别的小头目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