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她又想起,她儿媳生了一双好眼,就和小桃子一样,干净清澈,让人看了心里又静又软。
她不禁嘴角勾起来,感叹道:“早知道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也软软的,像小猫似的。”
但她嘴角的笑意很快淡去。
这话题乔妈妈也没接口。因为陆夫人这一生,便只妊娠过陆睿这一回。好在生出来的是儿子,还能堵住老太婆的嘴。
但即便这样,因她只怀过一胎,这件事仍然成为了老太婆压她一头的理由。
因老太婆曾怀过两胎,虽其中一胎生下来便是死胎,也不妨碍她以此来抬高自己。
这个庶女继室,无论家世、身份、学问还是嫁妆,没一样能比得了余杭虞家嫡出的大小姐。独多怀过一胎这件事,令她觉得自己对陆家的功勋远大于陆夫人,常常拿来明里暗里地贬损陆夫人。
因这世道认定,生孩子是女人的事。
生男生女是女人的事,生不生得出来、怀不怀得上,也都是女人的事。
只在陆府里,不能提的是,除了老夫人怀过两胎,老太爷曾有一个妾室也怀过,只生出来也是死胎,及至到了陆正这里,这许多年了,一妻五妾,竟只有陆夫人一人妊娠过,且只妊娠过一次。
陆老夫人和陆正甚至都曾经暗暗疑心过是不是陆夫人悄悄给妾室们下了药。
只这世上,还没听说过有什么避子药是能无色无臭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下去呢。常见的避子汤,浓浓一大碗,捏着鼻子才能喝下去。
老太婆这才作罢。
去年张氏那小妇还曾偷偷地吃求子药。
陆夫人也没去管她。陆睿都这么大了,早立住了,便是现在有个庶出的兄弟,反倒也是好事。人丁不旺,以后官场上也没个互相扶持的人。
只张氏吃求子药吃得不仅月事乱了,人还跟吹气似的胖起来,这才吓得不敢吃了。
连个孩子的影儿也没见着。
正如陆夫人曾经判过的:陆家,就是单传的命。
只这话,万不能说出口。
温蕙院子里,银线咋舌:“这可是开天第一遭,媳妇进门,居然要学诗的?我真是再也没听过了。”
温蕙原本脸朝下趴在榻上,闻言,翻了个身,脸朝着房梁,两眼发直:“我大话都说出去了,说‘下苦工练’就是了。我只万万想不到,还会让我背诗……”
刘富家的根本连字都不认识,就更茫然了,问:“这……难吗?”
落落过去拿起那本诗册看了看,只有诗没有注,这是普通的蒙学里给小孩子启蒙用的,纯只用来硬背的。
她问:“夫人给了多长期限?三个月有吗?”
温蕙倒抽口气,坐起来瞪圆了眼睛:“三个月?你真敢说,这可是三百首啊!我婆母说,让我一天一首地背。”
落落大大松了一口气,道:“那便不难了。
大家便都不说话,只拿眼睛看她。三双眼睛都瞪得大大的。
落落解释说:“夫人没说要详解吧,若只是为了应付场面,行个酒令之类的,便只囫囵吞枣,硬背就是了。”
温蕙:“可是,可是我小时候一看就头痛呢。”
落落道:“少夫人也说了是‘小时候’。我小时候刚开始硬背,也是觉得难的。只现在回想起来,句句都在心头呢。少夫人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
她翻开第一页,递给温蕙:“一首七绝,不过二十八个字而已,不信少夫人试试看。”
温蕙心里对“背书”的印象,纯还都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只人是会长大的,她小时候一天天的,光是练功都要占很多时间,剩下的时间,抓鸟捞鱼打弹弓都还不够呢,温夫人对她的要求不过是“识个字,会看个账,不叫采买的下人糊弄了去”而已,也不强求她,她自然是看都不看,就把书本子扔一边去了。
可现在打开再一看,小时候觉得头大的诗词,真的也不过就二十八个字而已。
待读了几遍,温蕙道:“咦,好像……能背下来了?”
她试着背了一下,错了一个字。落落纠正过来,就再没错过了。
银线使劲鼓掌:“少夫人厉害!”
过去在温家,温蕙一弹弓打下树上的鸟来,丫头们都得使劲鼓掌,夸“姑娘厉害”。小温蕙便得意洋洋。
现在的温蕙可知道臊了,忙道:“快可别寒碜我了!”
落落道:“看吧,没什么难的。”
温蕙摸着书册的封面,道:“真的呢。”
想想也是,小时候她才几岁呢。就譬如她在家看虎哥踢个球都踢不准,她过去一脚,想往哪个地方踢就往那个地方踢,准准的。是因为同样的事,小孩做起来难,于大人,再简单不过啦。
又忍不住想,这又有点像嫁人。
嫁过来之前,温夫人各种担心,各种叮咛嘱咐,弄得她也紧张。可实际上呢,她婆婆非但不是吃人的老虎,还好得很哩。
温蕙的心里,对未来的日子,又充满了信心。
傍晚去给陆夫人请安,陆夫人问:“睿官儿可有说晚饭在哪里用?”
她这话问得有原因。因陆睿成亲之前,回来后和父母一起用饭,有时候也单独在栖梧山房用饭。
但他现在有妻子了。
温蕙道:“夫君让我等他一起吃。”
少年夫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无非就是想多相处一会儿。陆夫人会心一笑,并无不快,道:“他回来得晚,你扛不到那时候的,先吃点心略垫垫吧。”
对身边侍候的杨妈妈说:“给厨房传个话,以后记得下午时分,给少夫人安排一餐茶点。”
杨妈妈含着笑出去了。
温蕙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有点脸红。
陆睿其实今日回来得还比平时早些,只因他心里也是惦记着温蕙一个人在家。虽然对母亲、妻子都比较放心,但总还是惦记。以至于散学之后走得太快,还被同窗们取笑了一番:“成亲了果然就不一样。”
他只一笑。
只他进城不久,城门未关之时,又有快马奔驰进城,一路朝着府衙疾驰,一路撒着印了字的纸张。
骑士嘶哑的声音不真切地飘过街道:“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襄王传檄天下!进军北伐!”
……
酒楼上,饭铺里,许多人跌碎茶盏,碰翻了碗碟。路边老人吓得腿软,坐在了地上。女人将小孩抱起,紧紧搂住。
人们纷纷冲到街上,去抢那字纸。
【扶社稷,正国本。】
第62章 有情
陆睿回到府里, 先去上房问安。
陆正也是才回来,刚刚换了身道袍。繁琐的事情都过去了,大家俱都感觉轻松了。
陆正问了问陆睿的课业:“可有落下功课?”
陆睿道:“借了同窗的笔记誊抄, 这些日子也并没有就荒废日子。”
陆正捋须点头。
陆夫人道:“你的饭摆在蕙娘那边了。”
她提起媳妇,眉眼轻松,并无不喜或不快。陆睿目光在她面上扫过, 放下心来,笑问:“我不在, 她可有惹母亲生气?”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
陆正哈哈大笑,道:“堂前教子, 枕边教妻。温氏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慢慢教她。她年纪还小, 不要太过严厉,天长日久呢, 慢慢来。”
陆睿心想,离枕边教还有好长日子呢, 脸上却一本正经,行礼应道:“是。”
从上房出来,便去了温蕙的院子。
彩云早盯着呢, 陆睿一回来,彩云就收到消息了。等陆睿过来, 铜盆里的温水都打好了,食盒也送到了,就等他人来了。
银线一贯是不太敢往陆睿身前凑的, 也知道自己做事粗疏。便青杏和彩云过去服侍陆睿洗手净面。
待擦干净,陆睿瞥一眼一直在旁边,眼中有藏不住的迫不及待的温蕙, 问:“今天可还好?”
温蕙早憋不住了。
“一点事都没有!和母亲一起过得很开心呢!”她雀跃地说,“今天母亲和乔妈妈教我玩双陆,我还赢了一把呢。”
陆睿失笑:“怎么教起这个。”都是小时候玩的东西了。
温蕙的眼睛里现出温柔的笑意:“因为母亲怕我在这边什么都不会,怕我太闷,所以教我。”
人予我温柔,我回以温柔。
陆睿顿了顿,看着温蕙的眼睛,心底忽也柔得似水一般。
“那很好。”他眼带笑意,牵住温蕙的手,往次间去,“母亲会很多有趣的东西,你要都学会了,定不会寂寞了。”
银线在后面跟着,听着小夫妻喁喁私语,主要是她家姑娘在说。
“母亲让我练字,每天五篇呢!”
“多亏我之前练了你给的字帖。”
“还要背诗,我还以为会很难的,又发现没有记忆中难。”
叽叽喳喳的,姑爷也不嫌,一直嘴角噙着笑,饶有兴味地听她说,直到落座。
两人才吃了小半碗饭,院外忽然传来响动。
平舟进来,语速很快,有些惊惶地禀报:“公子!襄王挥军北上!说是,要讨伐伪帝!”
屋子里静了一瞬,时间像凝固住。
随即梅香碰翻了水瓶,世界消失的声音一瞬都恢复,凝固的人都动了。
先开口的竟是温蕙,她迟疑一下,问:“是……长沙府的襄王吗?”
陆睿看了温蕙一眼,颇有些惊讶温蕙竟知道襄王的封地在湖广,王府在长沙府。
陆睿虽年轻,却沉稳,并不慌乱,冷静问平舟:“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平舟忙递过去:“是檄文。门子上刚送进来的,老爷那里也送去了。这份是给公子的。”
陆睿接过来,飞快地扫了一遍。
温蕙忍不住问:“要打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