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任你清高,任你孤傲。迟早,也会作别人的婆婆。
也会想拿捏儿媳。
也会想让儿子只与你亲近。
不论你如何厌我,终有一日,你会成为我。
所以老太婆笑得那样猖狂、快意。笑得刚生完孩子的陆夫人毛骨悚然,疑神疑鬼了好些天。
幸得乔妈妈在身边日日安慰,精心地给她调养月子,才使她没像一些妇人那样,生产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像换了个人似的。
乔妈妈沉默许久,忽地冷笑。
“她以为……谁都似她。”她慈祥的面庞鲜少出现这样的神情,“她可能不懂,一个人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选的。”
陆夫人也掷了笔,淡淡道:“那就叫她看看,我——偏不像她。”
温蕙因月事来了,睡了个午觉醒来,下午只老老实实缩在屋子里看书。
如今银线也学会双陆了。屋子里没事的时候,她拉着青杏打双陆,也十分热闹。燕脂也进来看,温蕙拿点心给她吃,她十分开心。
丫头们虽玩,也不敢偷懒。青杏赢了一局,便出去换梅香回来玩。她在茶房里盯着炉子。
乔妈妈拿来许多调养身体的补品,还给了几个方子,又好好嘱咐了一通。温蕙睡觉的时候,丫头们已经将滋补的汤水熬上了。
待温蕙喝到那汤水,已经是傍晚。陆睿忽然来了。
温蕙道:“咦,你怎来了?”
陆睿敲她脑袋:“我怎不能来?”
温蕙道;“没人告诉你吗?这几天你的饭摆在你自己房里。”
“说了,没必要。”陆睿道,“不就是天癸来了?”
温蕙从来没跟任何男子谈论过月事的事,大羞:“你怎能提这个!”
陆睿负着手,施施然转身坐下:“原就是天地造化,阴阳自成。凡顺天地之道者,无不可说。”
温蕙气恼:“别掉书袋!”
陆睿仔细看她脸色:“还算红润,可有腹痛?”
温蕙瞠目:“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陆睿这回不掉书袋了,道:“见过院里的丫头,痛起来脸煞白的。”
温蕙叹了一声。因金针银线,也都有腹痛。丫头们都出身不好,从小受穷,便是到了温家,冬日里也要给温蕙烧热水,则她们自己碰触凉水便不可避免,不像温蕙有她们伺候冬日里碰不着半点凉的。
温蕙自己从不曾痛过,却知道她们痛起来是什么样。
她道:“我不痛的,从来没痛过,我身体好着呢。”
陆睿把手中一个锦囊放在榻几上,起身坐到了温蕙这边,道:“腿伸出来。”
温蕙便把腿伸过去。
陆睿将她小腿搁在自己膝头,先握住她脚踝,在小腿内侧自足踝尖往上三寸寻到一处,拇指忽地按下去。
温蕙“嘶”地一声:“好酸好酸好酸!”
那地方一按,又酸又麻,显是个穴位。
陆睿道:“这是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和足少阴肾经三条阴经交汇的地方,唤作三阴交穴。常常按按这里,助气养血,于女子天癸有益。”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温蕙揉按穴位,疏导血气。
温蕙忍着酸,道:“你怎么什么都懂。”
陆睿道:“书里写了。”
温蕙奇道:“什么书还写女子天癸?”
陆睿道:“《黄帝内经·素问》。”
“这算是医书了吧。”温蕙咋舌,“你怎么还看医书?”
其实读书人看医书实在常见。儒医自古不分家。读书人以儒入医也常见。
只陆睿促狭心起,不正经回答,偏说:“为着将来与娘子生儿育女,自然要好好研习,帮娘子调养身体。”
生、生娃娃这个事,是个不能问也不能说的羞耻事啊!
何况这家伙说话时,眼角带着风流,嘴角还噙着笑。温蕙只觉得脸热,慌里慌张地想转移话题。
只丫头们一见陆睿进来,便都出去听唤了,房间里只他们两个人,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掩饰过去才好。只好伸手摸摸他放到案几上的锦囊,问:“这什么?”
摸上去硬硬的,还沉甸甸的。
陆睿说:“银子。”
温蕙:“?”
第67章 未必
银子。
温蕙:“?”
陆睿问:“今天发了月钱吧?你该是十两。”
温蕙开心起来:“不止呢, 还有水田的租子,还有二两头油脂粉钱。”
陆睿笑起来,道:“月钱只有十两的, 那二两定是母亲贴你的。”
温蕙“啊”了一声。
陆睿知道她要说什么,先道:“母亲贴你,你收着便是。”
夫君既然这样说了, 温蕙便道:“那我便生受了。你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陆睿笑起来,道:“租子你自己收好, 不必花用,攒个私房。月钱十两, 母亲贴你二两。以后每个月,我再给你十两。若不够花, 也不需动租子钱,跟我另要便是。”
今天怎么回事呢, “富了”这件事还翻倍呢!
温蕙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怎么会不够,我哪花得了这许多钱!”
“现在自然没什么花销, 但以后会有。”陆睿道,“以后你若结交一二好友,这交际往来, 日常应酬,总有需要的地方。”
但一个月二十二两实在是以前想都不敢想, 温蕙道:“那我也不会乱花钱。”
陆睿忍不住捏捏她的脸,笑道:“好,以后想要什么, 跟我说,我负责乱花。”
温蕙好奇心起,忍不住问:“你一个月是多少月钱?”
陆睿道:“以前跟你一样的, 也是十两。从我过了院试之后,内院里领的这十两不变,但我有事可以直接从外院账房支银子。”
其实在那之前,他若有什么需要,譬如买下一幅画花个二百两,只要跟陆夫人说一声即可。
陆家三代单传的独子,其实在花钱上,从来没有上限的。
只不过自己直接可以从外院支银子,到底比跟母亲要钱要自在。自有了功名之后,不管家里还是外面,都开始视同陆睿为成年人,虽然他那时才只有十四。
温蕙就特别羡慕这一点,道:“直到出门前,家里还个个都当我是小孩子呢。不过以后呢,我就是大人了。母亲就当我是大人,外面的事、家里的事都肯跟我说呢。”
陆睿道:“那我也跟你说说,你立了个功。”
温蕙:“?”
陆睿道:“昨天你点醒了我,我去了找了父亲,我们一起去找了三白书院的崔山长,又三个人一起去了府衙见了赵府台。赵府台同意了,今日我们书院的同窗们商议了一上午,中午时分我们便进城,三三两两到集市上去。”
温蕙惊讶:“你们,难道……”
“正是你的主意呢。”陆睿道。
三白书院的学生年龄不一,有才十三四早秀的,也有三十许还在苦读的。但他们不论年龄,都是读书人。
老百姓对读书人天然心中有敬畏。
书院的师生门散到府城里,或集市,或酒楼,或茶铺,三三两两,高谈阔论,故意吸引旁人的注意力。然后将“江南从来不缺粮”、“夏粮将收,又是一个丰年”、“便万一打仗,也只在江北岸,战火波及不到江南”、“都是黑心的粮商们抬价”等等信息,趁机印在人们心里,还对旁听的人说:“回去告诉家里人,莫慌。”
地方豪族为了赚取利益黑了心在市井间散布流言,令百姓惶恐。读书人们便站出来,安百姓的心。
此策,大受赵府台和三白书院崔山长的称赞。当然,虽然都知道是陆睿献的策,但陆睿还未出仕,此策若奏效,功劳自然记在陆正的头上。
本就是父子一体。
温蕙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心:“能管用吗?”
“能。”陆睿笃定地说。
温蕙问:“你怎么知道?”
陆睿垂着眼眸,给她揉按着穴位:“今日在酒楼,许多人围着我问‘是真的吗?’,我说‘是',他们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模样。他们信的。只要信了,一个人回去说与一家人,一家人说与左右邻人,邻人再说与邻人……如此,一条街便……”
他说着,一抬眼,却见温蕙面如芙蓉,咬着唇含着笑看着他。她那眼睛里,蕴着能让任何少年或者青年都融化掉的情意。
陆睿的声音断了好几息,才笑道:“作什么这般看我?”
“陆嘉言。”温蕙只看着他笑,“我好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的样子。”
他的妻子快要及笄了,有时候很懂事,有时候又很像小孩子,会脱口而出未经修饰雕琢,发自本心的话语。
这样不好的。他也在母亲面前提及过,她说话不懂得婉转含蓄,希望母亲能慢慢教她。
只此时此刻,她的不含蓄像一掬热泉,注入人的心间。
陆睿只觉得心底有种陌生的热涌。
他“哦”了一声,垂下眼,手上的动作却放缓了。终于停下,只握着温蕙纤细的脚踝,掌心发热。抬起眼,那傻丫头还托着腮傻笑着看他。
混不知自己的杀伤力。
陆睿憋着了一口气,手下不免用力。温蕙“哎”了一声,说:“这么用力干嘛?这里也要按吗?”
陆睿把她腿放下去,站起来,拂了拂衣摆上被她压出来的褶皱,慢条斯理地说:“日常那里叫丫头们给你按一按,别贪凉,饮子喝温的。”
温蕙小脸皱起来。
因为江州这里,四月的温度已经相当于山东的夏天了。最近喝饮子,都开始喝井水里澎过的,凉沁沁的,特别舒服。
陆睿挑眉:“听到没?”
温蕙不开心地道:“知道啦。乔妈妈都说过一遍啦。”
“那就行。你若不听话,罚你的丫头。”陆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