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可陆睿又说得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这又是他的专攻领域,温蕙也不敢随便质疑,只好说:“哦,这样啊,那挺好的。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去书院吧。”
陆睿见温蕙被自己的胡说八道骗到,更是好笑。
那眼中笑意太明显,温蕙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又被陆嘉言耍了,只她没有证据,只好先憋着。
陆睿临走前还是嘱咐她:“要实在难受就松一松。身体才最重要,其他都好说。”
好吧,就算这个坏人又耍她,温蕙也决定原谅他了。她眉眼笑弯了,道:“我又不傻。乔妈妈昨就说了今天上午过来看我,等她看完我就拆了。”
这个鬼机灵。
陆睿这才放心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乔妈妈就上门了。
乔妈妈一看就愣了——温蕙那脚丫,一看就是真的一夜没拆。
这傻孩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呀,怎么突然傻实在起来了!
乔妈妈心疼起来,十分想给温蕙拆了。
可又不能,因陆夫人说的实在是对的,温蕙的性子的确是得好好地磨一磨才行的。
这孩子心性十分地好,只可惜娘家没什么规矩,没有好好教出样子来。她的年纪也太大了,马上就要及笄了,再来不及像养女儿那样慢慢教,得狠狠地杀一下她的性子才行。
现在拆了,陆夫人就真的白作功了,还有损于她的威信。乔妈妈怎么样,也不能给陆夫人拆台的。
她心疼地问:“还好吗?疼不疼?”
温蕙道:“能忍。”
这两个字……可比直接说疼更让人心疼啊。乔妈妈眉头拧住,说:“要不然重新绑一下,稍微松松,还是该循序渐进的。”
然而温蕙要的就是这个卧薪尝胆负荆请罪的苦肉计效果!
她一张小脸绷着,十分肃穆地说:“妈妈别心疼我。我实在好好反思过了。我这个毛病,其实夫君也说过好些回了,我总不当回事,才终叫人看了笑话,丢了体面。母亲叫我绑脚,也是为了我好。母亲的一片心,我都明白,纵疼些,也能忍。万不要惯着我,实该对我严厉些。”
从前在家里,拿这种话去套路温夫人。温夫人纵然知道她的诡计,还是会软掉半颗心。嘴上骂着,手下就轻了。
屡试不爽!从没失手过!
乔妈妈听了,只一阵心疼!
傻孩子啊!太实在了!
真正的绑脚都是从女儿家五六岁开始的,哪有都要及笄了,骨头都长硬了还绑的!不过是吓唬你而已。
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只乔妈妈实在骑虎难下。
没办法之下,只好先撑着,心道,等明天就来给她拆了。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如果万一觉得特别难受了,就松开啊。”
温蕙肚里暗笑:看吧,已经开始心软了。
刚这么想,乔妈妈又道:“我下午再来看看。”
温蕙:“……”
啊不!
别!
您老别来!
我打算拆呢!您下午还来,我怎么拆!
温蕙眼睛里含着泪花:“您老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
乔妈妈叹了口气。
最早的最早,为姑娘操心。后来,为姑娘的姑娘操心。现在,还要为姑娘的姑娘的媳妇操心。她是注定了操劳一辈子的命,活到老,操心到老啊。
看看这孩子,都要哭了,等回去,好好告诉姑娘,让她知道她媳妇是个多实心眼的傻孩子。
叫人心疼!
待丫鬟们送走了乔妈妈,温蕙从窗户里目送她出了院子,腾地便倒在榻上了!
泪流满面!
还要绑到下午啊!脚脚它真的很疼呢!
银线砸吧砸吧嘴。
瞧吧,演得太真,挖坑把自己埋了。
俗称,阴沟里翻船。
第88章 起源
这日里州府放出了告示, 公告了八月秋闱暂停一届的消息。百姓们在布告栏前、酒楼茶肆里纷纷议论着这事。
因学生们都心浮气躁,书院下午的课直接也停了,放假半日。
陆睿和几个同窗回了城, 先不回家,一起去了茶楼,讨论秋闱这事对他们的影响。
待回到家的时候, 日头还高,他心里惦记着, 先就去了温蕙的院子。原以为这抖机灵的丫头上午就能拆了绑脚带呢,谁知道才走进院子就透过半透明的窗纱看到了乔妈妈在次间里。
陆睿心里:哦豁!
忍着笑进了房, 乔妈妈诧异:“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陆睿道:“秋闱的事贴了告示了,大家今天都心思浮躁, 先生们就放了半天假。”
嘴上说着,眼睛往温蕙脸上看去, 果然就看到一张愁眉苦脸。
乔妈妈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那我回去了。”又很不放心地看了温蕙一眼。
温蕙假装坚强, 硬撑着:“妈妈回去吧,跟母亲说,我没事, 好好反省呢。”
“……”陆睿把脸别了开去。
乔妈妈又叹了口气,回去了。
等透过窗纱看着乔妈妈离开了院子, 温蕙立刻就撑不住了:“快,快给我解开!”
陆睿忙坐过去,帮她解:“不是说上午就拆吗?怎么回事?”
温蕙含泪:“谁知道乔妈妈不放心, 非要下午还来看看我呢!”
陆睿扑哧一笑,手底下一个不小心,打成死结了, 干脆喊:“梅香,拿剪刀来!”
梅香拿了剪刀,青杏端了水盆,银线拿了毛巾,刘富家的在后头凑不上前,干着急。
布带一圈圈解开,雪白小脚丫露出来的一瞬,温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获新生。
陆睿给她揉,肯定都麻了。
温蕙缩脚:“先洗洗,绑了两天一夜了呢。”
陆睿道:“是呢,有酸味了。”
温蕙:“!!!”
大家都使劲憋笑。
陆睿道:“骗你的,香着呢。”
温蕙瞪他:“是先洗过,又抹了香膏子,又扑了香粉,才绑起来的!”这个人坏死了。
陆睿抿唇一笑。
小夫妻虽还未圆房,但情意浓浓,刘富家的看着,暗暗点头。
只揉了几下,温蕙便受不了。因肢体麻木状态下去揉捏,简直如一万只蚂蚁在噬咬似的难受。
最后还是先用温水泡上。
温蕙大恨:“什么人带起的这个绑脚的风气啊!太坏了!我们青州没见有人绑的!”
陆睿道:“这风气是极糟的,本质还是为着一些男子的趣味,残害女子身体,实是前朝的一大糟粕。本来太/祖皇帝早有谕令严禁缠足的。只大周承平太久,尤其南方富庶,又渐渐从我祖母那年代兴起来。到母亲那里时,女子们还只是将一双脚缠得细瘦些。到我这一代的姐妹们,已经将脚缠得弓起来了。前年我还在余杭读书的时候,听说有一家的小姐才十岁,缠出了三寸金莲。竟还有许多人追捧。只我一想,十岁女孩子的脚只有丁点大,正是活泼的年纪,却路都走不得,进出都要人抱,人称‘抱小姐’。若解开布带,不知道畸形成什么样,实在无法理解有什么好……”
温蕙懵了。
“等、等一下!”她忙打断陆睿,“不是绑脚吗?怎么成了缠足?”
陆睿无语道:“绑脚,缠足,裹脚,有什么区别?不过叫法不同而已。只因有太/祖当年的谕令中写的是‘缠足’,故江南虽盛起了缠足之风,却故意叫作‘绑脚’以避开。这等事,便是在太/祖在位时,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温蕙懵了好半晌。
她是头一回从陆夫人那里才听说“绑脚”这件事的。可缠足、裹脚她是早知道的!
前朝十分盛行的,严重的时候,女子甚至将脚打折断,掰折起来再以布带紧紧缠绕定型,以缠出一双“三寸金莲”。这些话本子里都能看到的。
只大周太/祖皇帝十分痛恨此等风俗,建国之初的时候,便颁下一道谕令,严禁官家、民家女子裹脚。
若被举报了,官家则罚俸,民家则罚银。因太/祖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毁损。女子之足被缠畸形,亦是对父母的不孝。所以罚完之后,不仅给女子放脚,还要在这家门上贴上官府盖了章的“不孝之家”的纸样,贴足三个月。十分地丢人。
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其时正是太/祖皇帝龙威正重时,无人敢违逆。许多地方长官还组织坊间妇人成立了纠察队,专门纠察裹脚之事。渐渐地,女子缠足的现象从大周销声匿迹。
当时来说,实在令中原大地风气一新。谁想着,二百来年过去,好日子过得太久,不肖子孙把这陋习又捡起来了。
“你怎地不早说!”温蕙一拍榻几,“要早知道,我就压根不受这个罪了!”
陆睿无语:“谁知道你竟没绕过来。再说了,谁说的母亲气头上要好好认罚?”
温蕙讪讪道:“那不是一回事。我要早知道这个绑脚就是前朝那个缠足,我决不会让母亲给我绑的。大不了领别的罚,但这个可不行。这太摧残人了。”
其实也是因为陆夫人和乔妈妈根本就是吓唬她,布条子简单缠上就当回事了,根本不像当下真正的绑脚缠足,要将脚缠得都弓起来,十分畸形。要是那样,温蕙早该明白过来了。
反正现在温蕙明白过来了,便问陆睿:“你说的这个太/祖谕令,哪里能看到不?或者你给我细说说?”
她眼睛扑闪扑闪的,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陆睿看了她一会儿,明白了,嘴角勾起,唤了平舟进来:“去我书房里,丁字号书架上,那一套《大周律》里,《谕令集》第三卷 与我拿来。”
温蕙倒抽口气,愣愣地看着陆睿问:“家、家还有《大周律》吗?”
“有啊,你去我那里的时候都没注意吗?”陆睿理所当然地说,“一整套。我十一岁的时候就通读完了。”
栖梧山房的书房里,全是书架子,全是书,温蕙瞧着就眼晕,哪可能仔细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去看。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书啊,那是《大周律》啊。虽然现在官府说话,老百姓不咋信了。但是律法这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在百姓心里都带有一定的神圣性。特别是刻印出来,是特别大的一套大部头。
温蕙去青州府城的一家书铺里看见过,是那家铺子的镇店之宝呢。温蕙觉得让她看的话,一辈子都看不完这么大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