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一个老婆婆,便有一个老公公。一个小娘子,便有一个俊相公。一个小囡囡,便有一个男崽崽。
只刚才的锦衣客人只拿走了红色喜袄的小囡囡,却丢下了男崽崽。
“就一只,不好卖了呢。”老板儿子嘟囔。
霍决把泥娃娃塞进马鞍旁边的口袋里,翻身上马。
小安素来机敏灵巧,擅长察言观色,竟安安静静地,一声也不吭。
马蹄声踢踢踏踏的。
许久,霍决忽然道:“今天她及笄了。”
小安与他并辔而行,闻言转头。
谁?
还能有谁,霍决拍拍那鼓起来的口袋。
愿你芳辰永好,无有烦恼。
原你许嫁能遇良人,愿他知你可爱,予你善待。
你我此生,虽天定无缘,只还请……
勿忘我。
小安怔住,马身落后了一步。
霍决的马走在前面,身姿挺拔,矫健有力。若不说,谁知他竟不是男儿。
小安忽地,心头一酸。
第94章 家宴
到了中秋的时候, 南北路卡依然未曾撤下,陆家人便知道温夫人是铁定不能赶来给温蕙主持及笄礼了。
好在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几个月来大家都已经渐渐有了心理准备。尤其是温蕙, 一直表现的平静坦然,让身边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只有陆夫人内心里歉疚。
因为她很明白及笄礼对一个小姑娘有多重要。温蕙的心里不可能真的不介意。
她只是表现得不介意而已。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上一次的绑脚那件事虽然算是和谐地解决,没有影响婆媳、夫妻间的关系, 但这个孩子也像经过了一次洗礼似的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刚到江州时因初来乍到而生出的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而是真的懂得了, 一个府里、一个群体或者一个阶层,必该遵守一些规则、规矩。
离了父母怀抱的孩子, 终究不能再随心所欲。
温蕙,如今实实在在地是陆家儿媳了。
中秋节陆家办了场家宴。
这是人在异乡, 该思乡的时候。陆夫人特意将这场家宴办得热闹些,便是为了缓解温蕙的思乡之情。
江州温度还是盛夏, 但节气上毕竟已经是中秋,九霄澄净, 月光如洗。园子里满黄蟹,菊花酒。对湖赏月,清风徐徐, 波光粼粼。
乔妈妈也有小桌,摆在了陆夫人斜侧后。平日里安安静静的陆正的三个妾室都出来露面了, 坐了下首。
温蕙其实每日里早上请安都会和她们碰一面,可在这府里,就是感觉不到她们的存在。也是稀奇。
她们每日请安只在正房外面给陆夫人磕个头。温蕙怀疑, 一年到头除了像这样的喜庆日子,她们可能根本就见不到陆夫人的面。
温蕙现在还不太能理解陆夫人为什么不叫妾室在跟前伺候。
按规矩来说,妾室, 本来就是伺候正室夫人,替正室夫人生孩子的。不是吗?
皓月当空,气氛正好。
陆正捻须微笑。他少与儿媳见面,此时关心一下:“我仿佛记得前些日子,你母亲开始教你学画了?”
温蕙心虚地偷瞟了一眼陆夫人。陆夫人已经把脸别过去了。
温蕙坐直身体,做恭顺状,乖巧回答:“母亲雅擅丹青,儿媳十分向往。只儿媳实在没什么天赋。此等雅事若强求,反而失了本意。母亲已打算教儿媳些别的了。”
陆正哈哈大笑。
这媳妇,如今竟也知道把“我不行,学不会”展开了委婉说了。可知妻子这半年的调/教,没白费心血。
果然,女人家出身略差些实没什么,又不需要她们去经世济国,内宅而已,教一教,养一养,就是了。
陆睿嘴角含着笑,熟练而优雅地用蟹八件给肥美的母蟹开了壳,把一只螃蟹收拾得干干净净,最后是蟹肉蟹黄盛在如碗一般的壳子里,又随手自几案上的花瓶里掐一朵菊花斜斜放在上面,才放到温蕙面前。
这实在是,颠覆了温蕙对吃螃蟹的印象。
生平第一次,吃螃蟹没有弄脏手。
只她十分想喝酒。家里自酿的菊花酒一倒进杯中便一阵好闻的香气。
偏陆睿当着父母的面,脸上笑得温和极了,却管得十分严厉,只许温蕙喝一点点。待温蕙又朝酒壶伸出手,他便用凉凉的目光逼得她只能半路转个弯,拿了一块点心。
因她酒量的确不咋地,在陆睿面前撒撒酒疯还行,要当着公婆、姨娘们的面撒酒疯的话,就两个人一起丢脸了。
又给上房里有体面的大丫头们赐了凳子,端出彩头来,一起行起了酒令。
温蕙这才知道,原来姨娘们也都读过书的,个个都能红袖添香。
陆正这公公却不知道温蕙行不行,不免拿眼睛去看她。看了两巡,到儿媳这里,竟也能从从容容地对上,不露怯。
教到这个份上,这儿媳便可以应付基本的场面了,不至于在外面丢脸。
陆正就彻底把心放下来了。
陆正还作了诗,陆夫人也作了首与他相和。陆睿也作了一首。
温蕙老老实实听着。
只想不到张姨娘竟也作了一首,听起来还不错——温蕙这半年,不仅提前背完了《诗三百》,还开始读别的诗词了,虽不会作,但也会品了。
只她拿眼睛去看。
陆正捻须赞了句:“不错。”
陆夫人神情便未曾变过,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再正常、自然不过。
温蕙又去看姨娘们。
张氏得了赞,自然是带着谦虚的高兴。范姨娘、李姨娘也并不多口舌,只那嘴角,于夜色灯火中,让温蕙隐隐看到一抹似笑非笑。
温蕙又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因平时与姨娘们几乎没有接触,温蕙今日里才知道姨娘们都读过书。且姨娘们明显不像她是填鸭一般在这半年里硬补课。她们显然是从小就读过的。
夜风里,温蕙隔着灯火望着那几桌的女子,隐隐觉得……范姨娘、李姨娘,并不是作不出诗来的。她们只是不作而已。
范姨娘接近而立,李姨娘还在花信年华,张姨娘是三人中最年轻的,她八月初才过了十九岁的生辰。她实际上比陆睿才大了不到一个整岁。
温蕙原不知道的,只她天天去上房,那日里听丫鬟禀报才知道的。陆夫人只道“照往年份例”,赏下了生日的赏赐。
温蕙既知道了,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姨娘们虽没打过交道,但从来也客客气气的。温蕙便请教乔妈妈。自己该怎么做。
乔妈妈说:“不管亲近不亲近,喜欢不喜欢,在礼数上多做一分,便能让别人少说一嘴。原就是捎带手的事。”
温蕙回去便寻了两匹料子,使刘富家的送过去给张姨娘做贺礼。又扫听了一下另两位姨娘,一位十月生辰,一位正月里生辰,都记下来。
做姑娘的时候,这些事都有母亲嫂子操心,如今做媳妇,都得自己来了。
一场家宴颇尽欢,深夜才散。连陆正都喝醉了,连连作诗。陆睿和温蕙便告退。
才转身,听见陆夫人唤了范姨娘:“你最稳妥,照顾好老爷。”
范姨娘屈膝应了,亲自上去搀扶,和丫鬟们一起搀着陆正。
公公和姨娘的事,原不该做儿媳的多看的。陆睿握着温蕙的手,便扯了一下,将她扯回头来。
温蕙也臊了一下,赶紧跟着陆睿走。
只心里面忘不了刚才一转头看到的画面——陆夫人的侧颜在灯火里,朦胧了那些细纹,忽略年龄,实在是个美人。那美人还坐着,却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淡淡地,用再寻常不过的口气,将酒醉的丈夫推给了别的女人。
姨娘明明站着,但向她屈膝垂首。凭空地,好像矮了一截。
一种从前只隐隐的感觉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的婆婆,以身周的气息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将自己和丈夫的妾室隔开在了两个世界里。
她的世界允许温蕙进入,宁静淡泊,平和馨雅。
但不允许妾室进入。
离开园子,入了内院,大家便分道扬镳朝不同的方向去了,渐渐听不到人声,甬道寂静了起来。
陆睿本来牵着温蕙的手,走着走着,却接过了青杏手里的灯笼,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少夫人随便走走。”
黑漆漆的甬道有什么好走的,要走刚才怎么不在园子里走呢。银线心里吐槽着,还是和青杏一起福身:“是。”
陆睿又对平舟道:“你也回去。”
平舟便也提着灯笼转身往回走,自己先回了栖梧山房去。
幽长的甬道上很快便只剩陆睿和温蕙。
温蕙今日被管着,喝得少,只一点点飘,还算清醒。拖着陆睿的手晃呀晃,抬头看着天上圆盘似的月亮道:“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
灯火的微光中,陆睿横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那样好看,那一眼却叫温蕙心惊肉跳。
温蕙才屏住了呼吸,陆睿便提起灯笼,噗地吹灭了。黑暗中,温蕙听见了灯笼落在地上的声音。
紧跟着,人被他推到了甬道的墙上。他撑着墙,温热的唇堵了过来,身体紧紧贴了上来……
喝了酒,热情得像火。
也只有喝了酒,那些平日里在脑子里做了无数遍的事,才敢放肆地真做出来。
这一次温蕙没醉,陆睿醉了。
唇放肆,舌放肆,手也放肆。
……
温蕙被陆睿送回房的时候,大家都假装没看到她那微肿又有光泽的红唇,和脸颊上还没褪下去晕红。
温蕙快速地洗漱过就滚到了床里。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说,偏今天值夜的是梅香,不是银线。虽她现在跟青杏梅香也熟稔亲密了,到底没有亲密到和银线那种可以无话不说的程度。只能憋着,一个人在床上煎鱼似的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