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沅
姚绯有些后悔,不该拉苏洺进来,可她没有退路了。若是有生之年她能翻身,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报答苏洺。十二月中旬,苏洺给她打了个电话,让她别离开上海,也不要接其他工作,等消息。
这一等就过了阳历年,姚绯不能做表演类工作,她又不能离开上海。随便找工作怕给苏洺带来麻烦,于是她找了个游戏陪玩维持生计。靠着不错的技术,不需要开麦也有人点她的单。
腊月十八,客户加钱想玩端游,姚绯就近找了个网吧,带对方玩到晚上九点才下线。
那边又甩过来一个红包,附言:“能加个微信好友吗?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加钱能开麦吗?我给你开高价。”
“没有微信。”姚绯收起红包,拒绝三连,“不开麦,不方便。”
对方正在输入,迟迟没有发过来内容。姚绯也不想看他在输什么,把手机装回口袋,拉上羽绒服的帽子遮住了上半截的脸,双手插兜走了出去。
湿寒的空气席卷而来,姚绯的鼻尖瞬间被冻麻了,她揉了揉鼻子快步下楼。上海的冬天潮湿寒冷,虽然不如北方凛冽寒风那么刺骨,但也不太好受。
一天没吃东西,姚绯胃里空虚,但不知道要吃什么,也没有很强的吃东西的欲望,她顺着街道往前走。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到银行发来的信息,祝她生日快乐。
姚绯盯着那条短信,觉得很可笑,于是扬了下唇角,继续往前走。这是今天收到的第十二条生日祝福短信,购物平台和银行软件以及游戏发来的生日祝福,全是机器自动发送,没有一个真人。
今天是她的生日。
街角处一家灰扑扑的蛋糕店亮着灯,香甜的蛋糕气息顺着寒风溜到了姚绯的鼻息,姚绯皱了下鼻子。
看着玻璃屋里伫立在门口的七层蛋糕模型,停住了脚步。
父母感情还好的时候,每年父亲都会给她买一个蛋糕。香甜的奶油上放着鲜亮的水果,父亲会把生日帽戴到她的头上,抱着她,让她对着蜡烛许愿。
父亲说,等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会给她买蛋糕店里最大的白雪公主蛋糕,七层高的蛋糕上有着白雪公主,听起来很梦幻仿佛姚绯拥有很多宠爱。
后来父母离婚了,她也失去了生日。
父亲永远酩酊大醉,姚绯要照顾父亲要照顾家还要上学,她已经忘记了生日蛋糕是什么味。
姚绯静静看着那一片明亮,寒风吹透她的衣服,贴着她的肌肤,她手心一片冰凉。过了这个生日,她就正式迈入了二十四岁,本命年。
蛋糕房的灯光是暖色调,姚绯很想趴在橱窗上看一看蛋糕,或者嗅一嗅奶油的香甜,她就是那么突然的想念蛋糕的味道。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手里已经拎着一个巴掌大的草莓奶油蛋糕。透明的塑料盒子,雪白的奶油上缀着一颗草莓。
“能给我一支蜡烛吗?”姚绯结完账,看向服务员。
“啊?”服务员一愣,本来想拒绝,对上姚绯的眼睛,说道,“有上个客人没用完的,是最普通的那种蜡烛,你要吗?”
“谢谢。”
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姑娘,笑着取了几根蜡烛放进蛋糕盒里,“生日快乐!”
陌生人的生日祝福,姚绯唇角上扬,“谢谢你啊。”
姚绯拎着蛋糕往回走,因为那句生日快乐心情骤然好了起来。她一边走一边看手里的蛋糕,身后喇叭声响,她以为挡路了就踩着路沿走到了人行道上。
喇叭声并没有因为她的让路而停止,反而换上了远光灯,明晃晃的照着她。
姚绯回头看到按喇叭的是一辆线条极其嚣张的银色跑车,隔着挡风玻璃跟驾驶座上的商锐对上视线。
车缓缓停了下来,车窗降下,商锐穿着深色棒球服,歪戴着帽子。修长手臂倚在车窗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是夸张的金属戒指,泛着冷酷张扬的光芒。他偏头看向窗外,深邃黑眸由上至下的打量,“姚小姐。”
郊区的深夜寂静,道路空旷,没有车辆。梧桐树浓密的枝芽打散了路灯,光线透着几分昏暗,浓重的夜色笼在商锐身上,他身上的危险刻画的更深重。
姚绯踌躇片刻,才走上前,“您,有事?”
商锐脸色有些难看,“我很老吗?您什么您?”
“上车。”商锐坐直,下颚线一扬,是个命令的姿势。手指叩了下方向盘,车窗玻璃缓缓升起。
“不用了,您找我有事吗?您在这里说吧,我能听见。”姚绯保持着平静,语调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温柔有礼,“商先生。”
“你不讲究,愿意在马路上谈话。”商锐停下正在上升的玻璃,睨视姚绯,嗓音散漫,“我不愿意。”
他偏头时,一侧耳钉上的黑宝石在光下闪烁着冷光,矜贵又傲慢。
你不愿意你滚啊。
姚绯演技颇好,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总能摆出和善无害,不能得罪商锐,“可能不太方——”
“你还想解决合同吗?”商锐用那副不可一世的眼睨着姚绯,“我不重复第二遍,姚绯,我很没有耐心。”
姚绯握着蛋糕盒的手很紧,短暂的沉默,她快步绕过车头到副驾驶。
她在车门上摸了半天没找到拉车门的地方,车厢内的商锐脸色以最快的速度臭下去,难看到了一定境界。半晌后,他磨了下牙倾身到副驾驶推开车门。
“你是不是蠢?”
“我是穷。”姚绯坐上车,车门合上,“商先生,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车厢内有着木质香,尾调是烟草的干洌混着麝香,轻佻浪荡,姚绯很讨厌这款香水,非常讨厌。
豪车密闭性很好,窗外的声音被隔绝在外,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她不太习惯与一个陌生男人共处封闭空间。
这让她焦虑。
商锐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嗤笑,“你倒是穷的理直气壮。”
跑车滑了出去,姚绯猝不及防,差点扑到车玻璃上。她连忙把蛋糕放到中间,快速拉上了安全带。
商锐放慢了车速,慢悠悠的顺着马路往前开。
“开个价,放弃《盛夏》。”
姚绯一愣,《盛夏》什么时候定了她?
“我不想跟你搭戏。”商锐踩下刹车,转头居高临下看着姚绯,“你现在的名声就算演了这部戏也不会翻红,只会给剧组带来更大的麻烦。我给你一笔超过片酬的钱,你找苏洺放弃夏瑶。你可以用这笔钱慢慢筹划怎么翻红,绝对比你参演《盛夏》赚的多。”
《盛夏》要用她?
“商先生——”
“那我给你标个价吧,五百万。”商锐确实耐心不多,这一会儿时间他就想让姚绯下车了,“你就算演了盛夏,你的片酬也不会超过三百万,五百万对于你来说是天价。”
“你的意思,我有参演《盛夏》的机会?”刹那狂喜,以至于姚绯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不知道?”商锐的表情有些古怪,盯着姚绯,“别跟我装。”
姚绯坐在副驾驶上,纤瘦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她身上有烟味,更像一坨小垃圾。可她那张脸太美了,美的可以让人忽略她身上的全部。纤长睫毛微微颤抖,雪白肌肤洁净一尘不染。
她很像盛开在初春寒霜中的梨花,薄薄的花瓣晶莹剔透。
明明是那种人,却干净的透明。
“真的?”姚绯看了过来,漂亮的大眼睛清澈,里面还有着难以置信。她在这样的深夜里,用近乎天真的语气问道,“是真的吗?”
如果这是演技,那姚绯不愧是影后。
商锐喉结滚动,皱紧了眉心。
她站在污泥里,周围散发着恶臭。明明烂到了骨子里,她的睫毛沾了雾让那双漂亮的眼带了一丝潮气,脸上有狂喜,天真纯净,“是真的呀?”
怎么能那么干净?
所有话都没法说出口。
“——不是,我是来给你报喜的?”商锐反应过来,他是喜鹊么?“苏洺没跟你打电话?”
“没有。”姚绯摇头,随即唇角上扬,那是个能让世界亮起来的笑,“谢谢您,商先生。”
商锐呼吸一窒,脸色更难看,“别笑了,很难看。”
姚绯上扬的唇角落回去,变成了一条线,“哦。”
这套居然忽悠不了商锐。
她已经理顺了整件事,商锐左右不了选角,所以这个金饼已经砸她头上了。商锐给她五百万,让她放弃角色,姚绯怎么可能会放弃?商锐的话若是真的,那苏洺付出的可比五百万多太多了,姚绯的合约那么麻烦,能捞出来花的钱可想而知。
苏洺付出那么多,姚绯能拒演吗?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得踩着走过去,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你哦什么?我之前说的话你没听清么?放弃盛夏。”
“商先生,这不是我能选择的。”姚绯深吸气,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迎着商锐的眼,“苏总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哪怕不给我片酬,哪怕是没有名字的龙套,苏总要我演的话,我都得去演。不过,目前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我没有理由收你的钱,抱歉。”
“你可以加价。”
姚绯注视着商锐的眼,少顷她摇头。
“你非演不可了?”
漫长的沉默,姚绯点头,“我听苏总安排。”
“你是不想放弃上镜的机会,还是不想放弃接近我的机会?”商锐看着窗外夜色片刻,回头表情很古怪,“你不会是还没死心吧?”
姚绯目瞪口呆,谁接近商锐?
“你以为跟我演同一部戏,就能接近我?是不是想多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不会在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姚绯张了张嘴,商锐是不是脑子有病?“商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会对商锐产生一丁点兴趣。
“下车吧。”商锐往后靠在座位上,拿起金属烟盒,弹出一支烟咬在唇上,浓密睫毛垂下压下黑眸中的全部情绪,“没得聊了。”
“我没有对你感——”
“下去。”商锐拿起银色金属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火光在他俊美阴鸷的脸上跳跃,他把打火机扔到挡风玻璃上,脾气很不好,“从外面把车门关上。”
姚绯关上了车门,往后退了一大步。她对商锐的恶心不亚于商锐对她的恶心,看一眼就是对眼睛的伤害。
她跟这个自我感觉良好到爆炸的商锐也无话可说,随便他臆想去吧。她得尽快打电话问苏洺怎么回事,天上真的掉馅饼了么?
商锐拿下烟,白色烟雾缭绕,他没有再看姚绯,踩下油门直冲出去。夹着烟的手指划了下手机屏幕,点开苏洺的电话,对方正在通话中。
“哐”的一声响,商锐撂下手机转头看向副驾驶。姚绯没把蛋糕带走,廉价的奶油盒子滚到了副驾驶的地毯上,白色奶油溅到到处都是。
商锐懵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句脏话。
他刚提的新车!
限量款,订了半年才拿到。
他踩下刹车,廉价的蛋糕盒子随着惯性撞到了挡板上,盒子崩开一整块奶油扣在他的车底,雪上加霜。整个车厢充斥着甜腻的奶油味,还是那种很便宜的奶油。
姚绯想死吗?为什么把奶油放他车里?
商锐想把奶油盒子拎起来,手指陷入奶油中,他顿时恶心的头皮发麻。抽出几张纸抓起地上的奶油和蛋糕塞进盒子中,这玩意再在他车里滚来滚去,他的车别要了。
推开车门脱离灾难现场快步走向路边的垃圾桶。
“别扔!”
商锐回头看到姚绯站在马路对面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她的背弯着,没了之前的娴静美丽。看起来十分狼狈,她的头发凌乱,眼神里有着焦急,她又重复了一遍,“别扔。”
商锐的手指一松,蛋糕落进了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