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沅
姚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她醒在清晨的鸟鸣中,天空雾蒙蒙的暗。身体僵硬酸疼,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毯子滑落了地上,姚绯清醒过来连忙去捡毯子看到不远处点着蚊香。旁边的躺椅上睡着商锐,他的长腿无处安放,一条腿耷拉在地上,另一条踩着椅子边缘蜷着,毯子早掉到了地上。
空气中还有着驱蚊水的气息,姚绯坐起来揉了揉脖颈,这么荒唐?她居然在车顶睡了一夜,疯了吧。
她出房车只是为了躲清静,并不是想一夜不回去睡。
姚绯原本想赶紧回去,下车顶时看到商锐还那么躺着,万一翻身掉下去他们这戏别拍了,又走回去推醒商锐,“商锐,回去睡了。”
商锐睁开眼直直盯着姚绯,黑眸又深又沉。大约有一分钟,他终于是清醒过来,伸手,嗓音有着惺忪的沙哑,“拉我一下,腿麻了。”
姚绯看着他的手腕,迟疑片刻,握住用力拉起来,商锐真的很重,“用不用叫你的助理?”
“不用,你先下去。”商锐蹙眉站直忍着万蚁噬心的麻,摆手,“快点回去睡,在别人醒来之前——”商锐语调一卡顿,清了清嗓子,道,“要不你在我这里洗澡?这里的浴室存水比你那边多,还有热水。横竖都解释不清,不如不解释,怎么自在怎么来。虽然我吃亏一点——”
姚绯:“你还是别吃亏了。”
她反应过来商锐没说完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别人醒来之前赶快躺回去,假装半夜就回去了。不然很快就会有姚绯跟商锐出去一夜未归的传闻,这个未归很微妙,谁能相信他们只是看了一夜星星?只知道姚绯一夜没回去。
姚绯跳下梯—子,转身大步就走,已经没有心思说话了。
她希望没有人醒,她能赶快回去躺到床上。拉开门的那瞬间,姚绯正面跟化妆师叶楣对上视线,短暂的停顿,叶楣朝姚绯点了下头,目光和缓,“早上好。”
“早。”姚绯心跳的快要从腔子里出来,如果有人问一句你晚上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一夜未归,姚绯一定会大声告诉对方,她去看星星了。
始终没有人问,甚至都没有人用多余的目光看她。
她洗完澡出来,太阳毒辣的晒到了大地上。剧组所有人都起来了,准备拍摄。今天太阳非常好,估计会很顺利。
化妆的时候,叶楣甚至夸了她一句皮肤好。叶楣一向不夸人,难得夸一次,姚绯胆战心惊。
但要拍摄,她很快就敛起了所有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入戏夏瑶。
早上地面还有潮气,导演等了半天,彻底晒干才开始拍摄车上的戏份。这里的感情要接第一次爆炸之后,商锐入戏慢,他的感情线已经走到了接吻后,倒回来再进互相试探的阶段,就有点难以入戏。
下午拍摄一连NG两次,商锐提出要休息五分钟。燥热的天气让人情绪处于紧绷的状态,姚绯出了戏就去补妆,商锐盯着她看。
“你的感情进的不太对。”荣丰走了过来。
商锐皱眉仰起头把水灌下去,一滴水顺着他冷肃的脖颈滚落,他抬手擦了下,又看了眼远处的姚绯,“怎么说?”
“盛辰光这个时候和夏瑶还处于拉扯的状态,他们分开了十年,夏瑶离开了他。如果你不能理解这种离开,你想象下,盛夏结束,你和姚绯再没有关系,以后不会见面不会有联系不会有交集,她会离开。”
商锐停住了所有的动作,倏然抬眼盯着荣丰,“什么?”
“你和姚绯将来有一天形同陌路,你再见她,你的心情。”
商锐眉头紧蹙,阴沉沉盯着荣丰,喉结滑动,“啊?”
“也不用这么阴沉,稍微缓一点。”
商锐抬头再去找寻姚绯,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早上姚绯走的很决绝,头也没回。他站在车顶看姚绯走回去,钻进了车厢,心里骤然空了下。
姚绯喜欢他,拍完戏后应该不会没有关系。但也不好说,姚绯不敢跟人谈恋爱,她在感情上很胆小,她不一定能面对自己的感情。她会不会告白?如果不告白他们会怎么样?
分开?不可能,她舍不得的吧。他手里有资源,将来会喂给姚绯,怎么可能会形同陌路?
“找一下失去的感觉,你就想着失去。”荣丰说,“不用想其他的,如果你还找不到的话,这几天别见姚绯,给自己一个入戏的空间。”
商锐抿了下唇角,睨视荣丰,“不见?有毛病吧?我有没有失去的感觉跟见不见她没有关系。”
“她不喜欢戏很烂的人,也不喜欢NG太多的人,她对拍戏有信仰,眼里容不得沙子。”荣丰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在专属领域做到极致优秀的人最有魅力,不再往前走一步?提升你的魅力。”
商锐单手插兜,居高临下用我就静静的看你忽悠的眼神看荣丰,“我不是为了她才努力拍戏,我在进剧组前跟司以寒立过军令状,我会拍好这部戏。跟她没关系,你不用激我,没用。”
“是吗?”
“我确实想好好的拍一部戏。”商锐取了一支烟捏在手上却没有点燃,他站的笔直,只是垂下了下睫毛,“你可能无法想象,二零一二年我考入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做决定。以往,我都是听他们安排,做个听话的废物。他们为了阻止我读表演,斩断过我的经济来源。我第一次住集体宿舍,靠着打工赚学费。我跟他们抗衡,虽然后来失败了,但最初我有过一往无前。”
大哥用钱告诉他,他的坚持很可笑,他学的那些东西一文不值,真正值钱的绝不是那些廉价的梦想。
他发现事实也确实如此,无论他怎么做,最终决定结果的一定是钱,而不是他的努力。他放弃的也很彻底,因为放不放弃结果是一样的。就像大哥想让他红,他放飞成什么样依旧能红。哪怕他是一根柱子,大哥想捧,他也能红。
在遇到姚绯之前,他一直这么想。
姚绯是个极端,他从没见过那样一穷二白仍然执拗的坚持梦想的人。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放弃过。她选择了一条路,一直走到黑。
管你有没有钱,钱能决定很多结果,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在她的路上一往无前,她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商锐跟她说的很多话,有时候也不过是跟自己说。
“我不太甘心唯一的一次就这么沦为了笑柄。”商锐转了下手指上的烟,抬眼,“也许这些话也会成为笑话,但我想试一次。”
“你不会成为笑话。”荣丰认真回复商锐,“没有人有资格笑你。”
“我想拍戏,确实跟她无关。”商锐加了一句。
荣丰笑了起来,“是,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是我狭隘了。”
第三次拍摄,一遍就过了。荣丰为了让商锐保持这个状态,特意提醒姚绯这几天只要不拍摄就别跟商锐说话,别跟他独处。
姚绯本来就不想跟商锐说话,也不想跟他独处。两个人在车顶睡了一夜,今天卸妆的时候,叶楣特意留下来教她卸妆,如果不是姚绯知道叶楣的脾气,可能会误以为叶楣是什么温柔贴心的知心姐姐。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和商锐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才有可能被说三道四。假如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她和商锐发生了关系。那就是现在的样子,闭口不谈,假装瞎子。
商二少爷的私事,有几个人谈的起?
别提进剧组到现在,从商锐进圈到现在,他真正的私事没几个人提。挖他黑料那些人能挖不出来他是星海的老板吗?可是一片寂静,他始终没有这方面的传闻。
这才是真正的商锐,和姚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天差地别。
姚绯避着商锐的同时,商锐好像也在避着她。他不跟大家一块吃饭,除了拍摄时间,几乎不跟姚绯见面。
三号拍摄地最困难是变化莫测的天气,一会儿晴天一会儿下雨。原计划五天的拍摄时间,硬生生被天气拖到了九天。
第九天是三号拍摄地最后一场戏,三号拍摄地几乎都是车戏。要接人用车,回程路上遇到的风险都在车上,真正的车戏。
大调度戏,需要的演员也比较多,放在最后一天拍摄正好。
他们的回程路走的并不容易,盛辰光有着医者之心没办法看一个当地小孩死在面前。贸然下车,他救到了小孩却差点把自己的命丢了。夏瑶拉他上车,安保掩护,他们才成功脱险。这里有个感情的小升华,他们上车后拥抱了。
这一段有个姚绯拉商锐上车的戏码,车速不快,但拍摄起来,还是会有风险。
拍摄前导演询问过商锐要不要用替身,商锐拒绝了。
蔡伟吼的声嘶力竭,他纹丝不动。看都不看蔡伟,坚持要自己上。
艳阳高照,烈日灼灼。
姚绯在车上看了眼商锐的位置,尽可能入戏,她在心里计算好了位置。说台词,然后拉商锐上来。
随着一声Action,车缓缓移动,这是一个长镜头。
商锐先是把小孩推上了车,姚绯的手原本在扶手上,伸手时觉得这个姿势拉商锐上来自己就要掉下去,于是抓住了座位,另一手去拉商锐情绪饱满的喊道,“盛辰光!”
商锐握住她的手,往前跑了两步。小孩不知道为什么走位失误,一脚踩到了姚绯的手上。七八岁的孩子穿着运动鞋,鞋底坚硬。姚绯手上一松就被商锐拽出了车厢,她脸朝下摔了下去。
姚绯第一反应是去拿手去挡脸,脸朝地就完了。商锐突然往前冲来,揽住姚绯的腰想把她抱住。机器还没有停,车速惯性和姚绯的重量冲击下商锐被带摔了下去,他只来得及抱住姚绯尽量把人卷到身上,他倒是把姚绯翻到了身上,只是手肘重重的撞击地面。
机器停了下来,导演大喊了一声卡。姚绯摔在商锐身上,她立刻爬起来去看商锐,“你怎么样?”
商锐仰面躺在地上,浓密睫毛眨了下,急促的呼吸让他嗓音沙哑,“姚绯,你这叫投怀送抱。”
第52章 如果你疼成这样,肯定受不……
随队医生全部围了上来, 拉着商锐检查,所幸没有骨折。但手臂和脊背大片的擦伤,血淋淋的看上去十分可怖, 触目惊心。
“刚才怎么回事?”司以寒回头吼道,“谁管那个小孩的?怎么不教走位?上车往里面走为什么要回头?占姚绯的走位?干什么吃的?”
小孩听不懂中国话, 但现场气氛紧张,瞪大眼半晌憋着嘴就哭了出来。
副导演连忙把孩子抱到了一边,“对不起, 沟通有误。”
道具车前排坐着男二号陈宇恒,从事发就没敢说话,生怕殃及到自己。
姚绯抿紧了嘴唇, 注意力全在不远处的商锐身上。拍摄前他们对了位置,没有小孩的情况下确实能顺利进行。小孩的变数太多, 他走位失误一点这个动作就不能完成。姚绯的问题在于她发现扶手不能抓时就没有及时上报,她擅作主张的换了位置。
“对不起。”姚绯说,“抱歉, 我的失误。”
“你有没有受伤?”司以寒阴沉着脸看姚绯的手, 拿着对讲机说道,“过来个人给姚绯检查一遍,赶紧的。”
“我没事。”姚绯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还是检查下吧。”司以寒不想说姚绯什么,姚绯每次都力求把动作做到最完美, 她甚至连自身安全都保证不了,为了动作完整和自然她什么都能做,她拍戏太代入了。司以寒第一次执导遇到这样的演员,他的每一处生涩不足想不到都可能让演员受伤,“以后安全第一,无论如何, 安全第一明白吗?”
“一开始就应该用替身!我说了用替身。”蔡伟在旁边气的眼睛都红了,来回的走动,说道,“伤这么重我回去怎么交代?这可怎么办?”
“你跟谁交待?我受伤我疼我忍,这是我的事。”商锐咬牙忍着疼让医生清理创口,“没话说就在一边待着安静会儿,吵得头疼死了。”
要是换替身,今天姚绯的脸结结实实的栽到了地上,没有替身会这么拼命的接住她。姚绯毁容,十个剧组也赔不起。
“先送商锐去医院。”司以寒十分坚决的拿着对讲机让周挺调动车辆,说道,“要检查是否有脑震荡,这很重要。”
“就剩最后一个镜头了。”商锐闻言抬头,他身上的衣服被染红,有些狼狈。汗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眼眸黑而沉,“我觉得我没有脑震荡,我头不疼,就磕了下不至于。医院的条件还不如我们的医生,去医院有什么意义?”
“去首都,不行直接飞欧洲找最好的医院。”司以寒和商锐认识十几年,没见过商锐受这么严重的伤,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你少说两句话,脑震荡不是你说没有就没有。”
“不如拍完。”商锐松开紧皱的眉头,还盯着司以寒,“不然回头再折腾一遍?还是把这一段改掉?这边的天气我们应该不会回来拍。”
“拍个屁!”蔡伟强行插话,说道,“直接去医院,想都别想,不可能再拍了!赶快把锐哥送医院!司以寒,他伤的很重!”
“你拍不拍?拍的话我让医生给我包扎,我保证一条过。”商锐爱美又怕疼,常年挂在不敬业耻辱榜上,他似乎从来没有敬业过。他拍吻戏都要用替身,他很少这样拍了快一个月,替身下岗了。四十多度的高温,他和姚绯在没有任何东西遮挡的高温下一遍遍的拍戏,NG重新改正,继续拍。姚绯不下场,他也不会。商锐越过司以寒看不远处站着的姚绯,他想,如果是姚绯,会怎么样?“拍完我直接走。”
“这场戏删了。”司以寒转身往回走,拿出对讲机通知,“不拍,我的失误,回去吧。”
“你们还讽刺我不敬业,就是因为你们才有了不敬业的我!”商锐突然提高声音,怒道,“我准备了这么久,说不拍就不拍了?玩谁呢?胆子这么小拍个屁的戏!”
为了这段戏他一周没去找姚绯,荣丰让他代入情绪,荣丰教他怎么做一个敬业的演员。
谁愿意加班?
谁不怕疼?
他快疼死了,要是放以前他早就开始叫了,可现在他不能叫。
“各部门注意,准备下。”荣丰接过司以寒手里的对讲机,强势的决定,“十分钟后开拍,第二遍。”
“荣导。”司以寒看向了荣丰。
荣丰握着对讲机走到商锐面前,问医生,“他能拍吗?”
“强行要拍也行,没有骨折。”医生也不知道商锐有没有脑震荡,他的头是撞到了地上,但看他精神不错,还能跟导演对吼,“其他的我们看不到也不敢保证。”
荣丰蹲到商锐面前,看着他,“你想拍?”
“想。”商锐忽的扬起唇角,抬眼,“我等了八天,就为了这一个镜头,不让我拍我太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