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虞瑶被看得笑容微僵。
她旁边的人刚从林青鸦身上收回惊艳目光:“虞小姐,这位是?”
“芳景昆剧团的台柱子,也是我的一位故人。”
“什么团?”
虞瑶嘲弄地笑:“芳景……昆剧团。”
“是最近新建的剧团吗,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不是,一个好些年的昆剧团了。可惜是个民营,昆曲嘛,你也知道,除了几大省昆外,别的小剧团实在定不下多少观众,难免落魄些。”
“这样啊。”
那人在和虞瑶交谈后,望过来的目光明显就没了方才惊艳后的热切,冷淡之余还多了一丝疑惑。
他显然不解,那样一个小昆剧团怎么会捞得到这个节目的参赛名额。
哪个圈子里也不缺高傲或势利者。
林青鸦习以为常。
恰在此时,侍者来她身侧躬身:“林小姐,我们这边的铭牌需要收一下。”
“嗯,请便。”
“谢谢林小姐配合。”
“……”
侍者说完,拿起林青鸦所坐席位前的铭牌。凉冰冰的金属质地反射着堂顶灯光,在虞瑶那边一晃而过。
重回和虞瑶私人交谈模式的那人突然愣住了。
“林……青鸦。”
“?”
林青鸦眸子轻起。
在她目光里,那人脸色几秒内就从平静到涨红,他激动地从椅子里起身:“您就是小观――抱歉,您就是林老师吧,随昆曲大师俞见恩前辈修习数年的那位林老师?”
“是。”
“太好了!之前我听说您回国就想去拜访的,没想到竟然能在这儿见到您!”
这狂热粉似的模样惊得林青鸦微微往后仰了一点,她不确定地问:“请问你是?”那人过来时匆忙,差点被自己绊一跤,他也没顾得上,喜悦道:“我是北城京剧团的方知之,从小我就爱听俞前辈唱的昆剧,几年前有幸听过您的一场《思凡》录播后更惊为天人,您深得俞派传承还能在极微处融入个人风格,年轻一辈里无人能出您之右……”
“……”
方知之不算年轻,看起来多少也有而立的年纪了,对林青鸦左一句“老师”右一句“您”的时候倒是完全没有年长的架子,各种夸赞言辞毫不吝啬地狂轰滥炸。
将近半分钟的时间里,林青鸦连一个能开口的话隙都没等到。
直到北城昆剧团的人有事喊走了方知之,林青鸦耳边这才得回消停。她落回眸子时,对上虞瑶近乎铁青的脸色。
桌上一寂。
虞瑶不想被外人看出她和林青鸦明显不和,她强摁下目光,声音压得低细:“恰巧遇上个方知之而已,你可别太得意了。”
小观音淡然平寂:“我没有。”
虞瑶咬牙:“节目赛制还长着,我们边走边瞧,我倒要看看你那个小破剧团能翻出什么水花。”
“……”
林青鸦垂眸,懒得理虞瑶。
她从小就不懂,自己这个深得母亲喜欢的师姐为什么总喜欢和她比这比那,像只竖着漂亮羽毛耀武扬威的斗鸡似的,不知疲倦。
后来虞瑶在林家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叛出师门,成了压垮林芳景的最后一根稻草,林青鸦也就再也不想懂她了。
今日亦然。
但“斗鸡”显然不想放过她。
虞瑶恼林青鸦不答话,气得目光转动时,正瞧见不远处冉风含和人交谈的身影。
虞瑶目光一动,红唇勾起个不善的笑:“哦,你今天是和冉先生一起来的?”她隔着一张空座,往林青鸦那儿偏了偏身,“冉先生也知道,唐家那位太子爷对你不清不楚的吗?”
林青鸦睫毛一抖。
一两秒后,她冷淡抬眼:“你说什么。”
虞瑶被那目光慑了一下。
回神后她更加气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在德记分店楼下,我听到唐亦拨出去的电话里那个声音了,分明就是你!”
“那又如何。”
“如何?”虞瑶冷笑,“你敢说唐亦对你没有什么逾矩的非分之想?”
“他……”
林青鸦哑住。
对毓亦的维护是本能,但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突然就有许多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话声又被拽回耳边。
【我和他们一样,只想把清清冷冷一尘不染的小观音拉下她的莲花座。让泥泞玷污白雪,而我……】
【我亵渎你。】
【我不做别的。就做完,当年我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吧。】
【要是那都算纵欲的话……】
【等将来我要一点一点咬掉你衣服,再亲口尝尝你腰窝有多浅……那得算什么?】
“!”
短短数秒里。
虞瑶就亲眼见着小观音白得傲雪的美人脸染上绯色,眼瞳被惊慌的情绪漉湿,意态勾人。
虞瑶愣住了。
她习惯林青鸦对什么话都鲜少有反应,小观音从小如此,所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这话会得到这样好的收效。
好得过了……叫她心里莫名涌起烦躁嫉恨的情绪。
虞瑶冷下声音:“看在过往同门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唐家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成汤太子爷也不是一般人能高攀起的――别以为他对你有两分特殊就是凭仗,那位专好戏服美人的传言,在梨园里转得也不是一年半载了。”
林青鸦终于听不下去,扶着桌沿起身,就要离席。
虞瑶恼声:“你去哪儿?”
林青鸦没回头,耳垂还染着绯红,声线早冷淡下来:“和你无关。”
“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虞瑶。我和你早就没有半点情分可言,别再侮辱‘同门’这个词了。”
“!”
不待反应,林青鸦已然走远。
虞瑶气得脸色煞白,手指攥紧发抖,她恨恨盯着那道背影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在对方消失在侧廊门后时,起身跟了过去。
廊门关合。
宴厅里的聒噪被屏在身后,耳边终于彻底清静下来。
林青鸦红唇浅浅开合,缓松出一口气。敞开的窗户把外面的凉意裹上身,她这才感觉脸上被回忆勾起的热潮压下去。
迎面两个凑头聊着什么的男侍者路过,林青鸦轻声问:“您好,请问洗手间在哪边?”
“直着往前走,右拐,”开口侍者在看见林青鸦后一愣,“走……走廊尽头就是。”
“谢谢。”
林青鸦颔首走过去。
两个男侍者不约而同呆了几秒才回神:“真够漂亮的啊。”
“明星吗?”
“不认识啊。你认识?”
“没见过。算了,漂亮的女明星多了去了,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哈哈,也是。”
“哎你说,徐远敬说的能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
那两人的话声林青鸦没有听到。
酒店这片楼层面积很大,转过长廊拐角后,她又走了二三十米,才终于看到他们说的洗手间。
裙装小人的金属标识牌在后,裤装小人的在前。
林青鸦刚要从男士洗手间的空门前走过去,就听见一墙之隔内的熟悉男声传了出来。
“我说的可是句句属实啊,林总,不信您去查,在唐家干过十年以上的佣工绝对都知道――什么国外长大成年才接回来,唐亦虽然是唐昱的种,但根本就不是邹蓓的亲生儿子!”
“你的意思是,唐亦是唐昱一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也不算,他妈说好听点就是个小破镇子出来的失足女大学生,没毕业就跟了他那个浪荡子父亲,还耍手段留了孩子,可惜没福气早早死了。唐昱后来娶了邹家大小姐生下唐S,唐亦不知道怎么就从唐家跑了。”
“他能跑哪儿去?”
“他外婆家,南方一个小破镇子。镇上传开他妈给人当情人的事儿,没过两年他外婆也气死了,全镇都知道这杂种天生克亲,没一个不厌恶他的,听说他那两年过得就跟野狗一样,谁都能狠狠踹几脚再啐一口……”
快意的声音断续。
墙外,林青鸦脸上褪得血色尽无,连唇上都蒙了霜色似的,发白,干涩。她低垂下眼睫,遮住微栗的眸子。
她知道那是真的。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不敢想,不敢听,听见一点就疼得心像被什么狠狠攥起来,胸口酸涩得像坠了千斤巨石,要炸开一样的疼。
林青鸦抬手,难受得按住胸口,阖起的杏眼眼尾也染上红。
“毓亦……”
“再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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