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灵瑾看得很用心,渐渐入了神。
如果说生父鹤羿的人生,是一个出身显赫且拥有天赋的稀世天才,在完成众多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后,猝然陨落的传奇故事的话,那么生母竹依的人生,可能正好相反。
这本书写得正经,列的多半是竹依上君生前重要之事和历史功绩。
竹依出生在一个平凡的麻雀家庭里,她的父母一窝生了四颗鸟蛋,她是第三个孵化出来的,幼年既没有独特的身世,也没有展现出强大的灵气。在她幼小的雏鸟时期,几乎没有人关注这只普通的小麻雀。
正因如此,竹依上君少年和青年时的材料记录极少,只知道她在大学堂里十分擅长文类和技艺类的修业,并且有极其强烈的求知欲,还与未来女君是好友。
竹依上君真正的才能,直到年近百岁时,才真正表现出来。
她被女君选为辅臣。
起先,一众翼族仙官都不信任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麻雀女官能胜任国臣这么重要的职务,即使她在大学堂教书的数十年间,已多少获得了一些名望。然而女君力排众议,坚持要用竹依,并且与之结契。
事实证明,女君的眼光十分独到,竹依在政务上,表现出了远超她年龄和出身的见地和才能。
惊鸿历第五年,兽族派遣二十五名使者来到翼国,意图探知新女君的底细。谁料中途,使者忽然发难,对翼国连发一百二十道诘问,试图先发制人,占据道德高地,陷翼国于不义,来意不善。
兽国有备而来,翼族一众仙官措手不及。
此时,恰是竹依作为国臣挺身而出,以一人之力,与兽族二十五名使者舌辩三天三夜,对一百二十道诘问一一拆解反驳,而后又发出三十道尖锐反问,反攻兽族。
最终结果,竟是二十五名兽族使者对竹依躬身行礼,甘拜下风。其中还有一人恋恋不舍,提出希望与竹依改日再叙,不作为双方使者,只作为普通人。
从此,国臣竹依一战成名。
惊鸿历一百六十五年,水族在灵江边境不宣而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水边两座大城,扣押城民作质,要挟翼族。
竹依以文臣之身请战出征,以计诈兵,竟无中生有、声东击西,利用水族不熟悉陆地状况,竟成功骗得水族以为翼族大军早已抵达,居然丢盔弃甲、弃城而逃,不费一兵一卒,夺回城池。
惊鸿历四百五十年,水族与兽族联合,共同对抗翼族。
竹依施以反间计,令水族和兽族将领互相猜忌,最后竟是他们先打了起来,竹依上君带着翼族笑盈盈地隔岸观火……
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对外,她善制衡,周旋敌族,稳定边境;
对内,她辅佐女君,制定国策,实国之仓廪,教民以礼义。
翼族近七百年崛起之强大,竹依功不可没。
这本书对竹依的评价更是极高——
言曰:“不惧出身之微,心怀鸿鹄之志。身无鹏鸟之翼,胸有万里山河。世人所言空前之稀玉,乱世之明珠,莫过于此。”
*
灵瑾在凤凰宫中读书时,云沐已身处云鹤世家本家的遗世仙府中。
他从大殿出来,神情黯然,一抬头,却正好撞见一人一身白衣、背着玉弓茕茕独立。
云沐一顿,恭敬地行礼唤道:“父亲。”
鹤青淡淡地看他。
鹤青问:“想开宝库,被拒绝了?”
云沐面露赧色。
鹤青转头,看向前方:“你随我来。”
*
云沐跟着父亲,随他来到鹤青的道室。
云鹤世家子弟,四岁便要开始射箭,五岁入本家修行,日复一日,少有休息。若是有天赋、受到本家重视的小辈,就更为严格。即使偶尔有回家之日,也要执行日课。
云沐坐在鹤青面前,虽是父子,却更似师徒。
坐下后,鹤青开口问:“你今日的一千箭,射完多少了?”
云沐回答:“射完了。”
鹤青又问:“那一千次素引呢?”
云沐回答:“还差两百。”
鹤青道:“稍后立刻去做掉。”
“是。”
正当云沐以为,父亲今日的事就到这里说完的时候,却见鹤青身形微微一动,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放到地上。
云沐错愕:“这是?”
鹤青说:“你请求开宝库取鹤羿将军的东西,是想取遗物给灵瑾公主吧?”
云沐静静坐着,并未说话,却吃惊于父亲知道这些。
云沐说:“我本来也没有指望我一个晚辈,真的能够取到鹤将军之物。只是灵瑾公主毕竟是鹤将军的亲生女儿,我见她对生身父母一无所知,只能在藏书库里找书察看,心有不忍,这才想试试。即便只是一两件小小的遗物,或许也能让公主得尝慰藉。”
“鹤将军,虽名义上脱离云鹤家多年,但他血液里云鹤世家的烙印,却是无法脱离之物。像他那样的天人之才、惊世成就,于云鹤世家而言也有重大意义,自然不可能轻易取出。”
鹤青先生语气平淡。
他说:“不过,放在库中的本也是些俗物,看不看都无关紧要。”
说着,他将那个木盒推到云沐面前,合上眼眸。
“你要拿鹤将军之物给灵瑾,就拿这个吧。”
云沐绝没想到会从父亲这里得到这样的东西,他惊讶地拿到手上,问:“这是什么?”
鹤青言道:“当年鹤羿将军出征之前,私下寄放在我这里之物。说他将来在战场上如有不测,让我转交给他的女儿。”
“……既然如此,父亲为何不亲自拿去给公主?”
“故人已逝,事已至此,我又有何颜面以她父族长辈的身份,去见她?”
鹤青双目未睁,缓缓说道。
“你未经历过那些,倒是无妨。”
云沐不解,但看父亲的神情,倒也没有再问。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收好,对鹤青行了个礼,便告辞离去。
等云沐走后,道室内一片空寂。
鹤青缓缓开目,望着眼前空旷之景,轻轻一声叹息。
“师兄。”
鹤青垂目,自言自语。
“若你有灵在天,可知道,如今由我教她灵弓,是对是错?”
*
数日后,又是一回射艺课。
待修业结束,云沐专程叫住灵瑾,将盒子给她。
不过,他看见忽然出现在灵瑾身边的人时,却有些意外:“这位是……?”
寻瑜静静地站在灵瑾身后,射艺课一下课,他就毫无征兆地在灵瑾身边现身。
云沐自然知道灵瑾有个女君所生的兄长,但还从未见过,骤然见到这么一个人,不免被吓了一跳。
灵瑾解释道:“这是我哥哥。他今天也在大学堂里,说想和我一起回去。”
云沐恍然:“原来是少君。”
寻瑜的凤眸颇为锋锐,有几分天生的威仪。
被寻瑜这样一看,云沐顿时莫名觉得,寻瑜好像不太喜欢他。
这时,寻瑜主动开口道:“我是瑾儿的兄长,不必称我少君,直呼名字即可。”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沐感觉寻瑜将“兄长”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好像生怕他不知道似的。
不过,听到他说直呼名字就好,云沐又觉得,这位少君虽然眼神颇凶,但性格倒是意外地平易近人。
感觉他对自己有敌意,应该是错觉吧。
云沐一抱拳,应道:“好。”
虽然寻瑜出现是非常出乎意料的事,但在打过招呼以后,云沐就将小木盒放到灵瑾手上。
“这便是我从家里拿来的,鹤将军的东西。”
云沐说。
“现在,物归原主。”
灵瑾看着云沐手中陌生的小木盒,有一刹那的怔愣。
她伸出手,但还没碰到,竟不禁瑟缩了一下。
那天云沐虽然说,他会去取鹤将军的旧物试试,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灵瑾没有期待他真的能拿到。如今见云沐真的拿了个木盒来,灵瑾反而情怯。
寻瑜见灵瑾望着木盒,却迟迟未接,蓦然走上前,在后面轻轻推了她的肩膀一把。
灵瑾回过神,顺势伸出手去,将木盒拿了过来。
灵瑾用捧着易碎瓷器的态度捧着木盒,但她翻了翻,却没有看出玄机,问:“这里面是什么呀?”
云沐回答:“这是当年鹤将军出征之前,交给我父亲保管之物。因为没有钥匙打不开,我父亲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应该是留给你的。”
这木盒修长小巧,尺寸约莫可以放两根蜡烛,拿着微微沉手,手晃动的时候,可以里面传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放了许多小尺寸的珠子。
在木盒的侧面,留有一个锁孔形状的洞,似乎要配一把非常小的钥匙。
灵瑾捧着木盒,她这是拿到了一件父亲的遗物,可却打不开。
她问:“云沐,那你知不知道,这把钥匙可能会在哪里?”
“不清楚。”
云沐似有歉意。
“鹤将军只留下这个。”
“……原来是这样,那我想想办法。”
灵瑾豁然一笑,当然不会责备云沐。
相反,她对云沐郑重垂首,无比感激地道谢:“还有,谢谢你,云沐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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