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撕枕犹眠
同一时间,言灵效果结束。雨声鸟声倏然消失,遍地色彩褪回灰白。青绒如梦初醒地抬头,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
大脑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她这才意识到不妙,慌忙低头,一手摸向自己的胳膊——
残留着烫伤痕迹的手掌,感知力大大减弱。即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堆叠的褶皱……
这是她的身体,但这不是她要的身体!
她的身体被换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心头涌上惊怒,她飞快地转头,这才注意到,此时小厅里已又多出几人。
冷冰冰的大猫。硬邦邦的鱼人。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注意到那个有着蓬蓬白尾巴的身影,青绒呲目欲裂,朝着前方猛地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
因为声带的损伤,这声音尤其怪异吓人。才刚换回身体不久的凛星被吓得一跳,很快便又皱起鼻子,压低肩背,冲着青绒吼了一声。
见她还敢凶自己,青绒更是恼怒,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了两步,身体忽然一个抽搐,不受控制地跌倒在地。
是那琴声——她这才意识到。
那个琴声不是幻觉。大猫兽人一直在弹琴。那琴音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钻,像是细细的刀片,不住切割着她的灵魂。
青绒痛苦地蜷起身体,面上流露出恨意。一旁苏凉见了,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可以。”她对临戈道,“这法子有效,继续。”
临戈没有回应,只是更加快速地弹起手里的小方琴。娜菲瞧着青绒在地上打滚的可怖模样,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悄悄问苏凉,“我们都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起之前所见的场景,娜菲犹自感到不可思议。她和临戈按照苏凉留下的提示,带着琴过来支援,谁知道一进小厅,见到的就是青绒独自在厅内陶醉四望的模样——当时的青绒还用着凛星的身体,真正的凛星就站在她的身后,触碰着她的皮肤,而她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几十秒后,凛星和她顺利换完身体,她竟然还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就那样带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站在原地,配上出神的表情,看上去可笑又诡异。
“就言灵控制么。”苏凉喘了口气,回答道,“用言灵影响她的心神,也可以理解为催眠……毕竟她当时用着凛星的身体,我不想刺激到她。”
为此,她在将青绒骗出房间后,还特意甩了个“找卧底”的话题给她——她估摸着,以青绒这种恶劣的性格,肯定是不会放过这种搞事的机会的。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当然,甩这个话题出去,不光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也是为了限制青绒的发挥。
苏凉之前就发现了。青绒的记忆影响能力,虽然可怕,但也不是每种场合都适用。起码就她目前的观察来看,这能力起码有两个限制。
第一,青绒没法彻底修改她真正参与的记忆。最多只能抹去她存在的痕迹,但无法改动具体的情节。
——如果她真能做到这点的话,当初自己以“若非群玉山头见”试探她,她只要直接修改记忆,让他们以为她顺利背出就好了,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去修过去的记忆。
第二,就是青绒的修改,是需要其他人来帮忙补完的。她只会提供一个“结果”,而具体的过程,实际是由真正的事件参与者自己来脑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并不是在“修改”记忆,而是在影响他人的认知。
……换言之,要应对她的引导,也有个笨办法。
放弃思考就好了。
你说归你说,我不帮你补完,那你也就等于空大了。
当然,这事说来简单,实际做起来也不容易。毕竟青绒的语言和目光都相当具有蛊惑性。好在临戈之前教了套糊弄学,苏凉给出的话题又是适合糊弄的类型……
就像临戈说的,摆好表情,装作在听,实际大脑放空,管你王八念经。
也是青绒得意忘形,竟也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真让她给糊弄了过去。之后再找准机会,放一个羽人肯定喜欢的漂亮言灵,再将控制心神的言灵混在其中……
一套操作下来,直接把青绒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过副作用也有——控制心神的言灵,消耗实际比普通的环境改造还要来得大。尤其苏凉为了等临戈她们过来,一直努力维持着效果,这会儿疲倦感已经上来了。
“红羽他们呢?”眼见着青绒似乎再无反击之力,苏凉伸手揉了揉额角,向后找了块墙壁靠着,顺口问道。
“去找那‘刀’了。”娜菲低声道,“不确定什么时候过来。”
“最好快点。”苏凉蹙了蹙眉,“我估计还得把长叶的身体也给换回……!!”
她话音未落,忽感后背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心头一惊,忙挪了开来。往墙上一看,呼吸顿时一滞——
只见身后的墙上,不知何时,已钻出了好几根黑色藤蔓!
对,钻出——这些藤要是爬过来的也就算了,偏偏它们是从里向外钻出来的。配合那摇头晃脑的动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种吃水果吃到一半看到的蠕虫……
苏凉顿时被自己的想象搞到一阵头皮发麻。
另一边,凛星同样也低呼出声——同样的黑藤,在地板上也出现了。正蚯蚓似地从下往上钻。
这些藤蔓来得突然,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临戈——她下意识地用手捏住了尾巴,琴声顿时一停。
而是就这片刻的停顿,让青绒抓住了机会。
只见她恶狠狠地抬起头来,口中突然发出一阵怪声,几根黑藤倏然从走廊的尽头伸出,迅如闪电。不待几人反应过来,已经牢牢缠住了临戈的四肢!
“氵——”临戈连一句脏话都没能说完,就被那黑藤拖拽着向后倒飞出去。苏凉见势不妙,忙上前去追,谁知才刚到走廊口,又见无数黑藤簌簌长起,彼此交错着,拦在了走廊之前。
苏凉不耐烦地蹙眉,掏出匕首刚要发动言灵,却听身后传来娜菲警告的叫声。她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只听“唰唰”几声响,几根黑藤重重扎下,落点刚好是她方才所在的位置。
那些黑藤顶部尖锐,甚至将石头铺成的地面都扎出了凹陷。遍体通生的尖刺更是明晃晃的,仿佛一层倒钩。
“不能被这藤碰到。它会吸血!”凛星飞快地提醒道。之前的换身经历让她与“青绒”之间也产生了一定的联系,因此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古怪的植物。
这是青绒的召唤物——谁也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召唤魔物的力气。
苏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再一看已然遍布小厅、封住所有出口的黑藤,又不由有些烦躁。就在她下一句言灵即将出口之际,却听另一道走廊出口外一个熟悉声音响起:
“不详的植物,就该枯萎!快以自己的身躯,回馈神与大地——”
随着话音落下,拦在那处走廊口的一层黑藤飞快枯萎。几道人影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还好还好,赶上了赶上了!”黑乌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红羽紧跟着走进来,瞬间吸引了铁女青绒的目光。
他在这里,这具最完美的身体在这里——铁女青绒眸光一闪,索性再不遮掩,直接就朝着红羽扑了过去!
不过她过差的视力,严重拖了她的后腿。让她一来没能直接扑中红羽,二来,也没能看清那个跟在两人身后的身影——
眼前她飞扑过来,两个羽人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一闪,青绒一时刹车不及,直接和那道身影撞上。
那人原本是被黑乌用风托着飞的,因此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随着青绒这么一撞,他的身体落地,挂在身上的东西敲在地上,却是“铛铛”数声闷响。
那是金属与地面相击的声音。
跟在黑乌与红羽身后的,正是那个栓着铁链的怪物,被困在“铁女”壳子里的羽人长叶。
意识到自己碰到的人是谁,青绒顿时慌了,手脚并用地往旁边爬,没爬几步,人就再次被狂怒的长叶按住—
长叶被困在那副躯体里太久,早就失了神智,成了见人就吃的怪物。此刻与青绒相触,本能地就想去咬对方的脖子。在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身体后,浑身的杀气更是直接爆开,摁着对方的脑袋就往地上砸!
想来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认清,自己被青绒蒙骗的事实了。
趁着两人相斗在一处,黑乌和红羽赶紧朝着苏凉这边跑来,两边各自确认了下彼此情况,见没人受伤,纷纷松了口气。苏凉眉头却还是拧着:“临戈被拖走了,得去找她。”
“我和红羽去。他不能留在这儿。”娜菲立刻道,转头看了眼用自带铁手套猛锤青绒的长叶,又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按照苏凉的计划,本该是设法将长叶引来,再让他与青绒换回身体,借此进一步削弱青绒。没想到长叶过来是过来了,却像是完全没有要换身体的意思,只顾在那边锤人。
老实说,她很怀疑还需不需要临戈。长叶这架势,看着能把青绒活活锤死。
太凶残了。
“何止凶残。”黑乌提起这事还有点后怕,“我们都差点给他弄死。”
当时几人分头行动,他和红羽是负责去找长叶的。要找他也不难,红羽召唤出了一些植物帮忙,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的踪迹。
借刀杀人,很显然,长叶就是那个“刀”——
但万万没想到,这刀,他不听人话。
黑乌两人本以为,将他和恋人的东西拿过去,他看到之后就会恢复些神智,从而成为他们的盟友。一般戏剧里,也都是这么演的——但千算万算,他们漏算了一件事。
长叶现在用的是青绒的身体。眼睛处是完全被面具挡住的。
青绒还能勉强看到一点,他是一点都看不到。
看不到东西,自然也不会有反应。想扔给他摸都没用,人家手上都套着铁块,摸不出来。
红羽还特别莽,对着他叫了好几声“珊果”。结果把人激到当场展开追杀,把两个羽人吓得够呛。
还好黑乌急中生智,甩了句“霓为衣兮风为马”,用风将人给困住托了起来,然后就这么一路牵着带了过来,跟放风筝似的。
“……不管怎样,起码现在局面控制住了。”苏凉呼出口气,“你们去找临戈,我们在这儿继续……?!”
她话未说完,蓦地瞪大眼睛。众人不解回头,正见“长叶”拖着铁链,从青绒的身上缓缓爬了下来,冷冷地朝向他们。
而方才被他压着的“青绒”,却是脑袋一歪,再没声息。
“什么情况?”红羽一时没反应过来,“青绒真让长叶拍死了?”
“……不。”苏凉抿了抿唇,手中匕首一侧,寒光闪过。
“是青绒为了保命,主动和长叶换了。”
就像是呼应她的话一般,原本声势渐息的黑藤,又集体扬了起来。
为了保命,被迫换回自己最屈辱、最难看的躯壳,这种事显然极大地激怒了青绒。她冲着众人无声地张了大嘴,遍地黑藤,更加疯狂地舞动起来。
就在此时,忽听空中又是铮铮一阵响。
青绒被这声音激得一阵摇晃,众人循声抬头,只见临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小厅,正曲着双腿卡在天花板的角落,粗大的尾巴向前弯曲着,正勾着那一把小方琴。
她也不看琴弦,只防备地望着青绒的方向,伸手在琴上一拨,铿锵的驱魔之声再次响起,听得青绒一阵抽搐,连五官都扭曲起来。原本就可怕的面容,顿时变得更加可怖。
她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徒劳地伸手想要捂住耳朵。被焊进铁套的双手却连举起都显吃力。这个事实似乎更加令她恼怒,抬到一半的铁手倏然转向,忿忿地往地上一砸,发出咚咚两声,
仿佛是响应着她的怒气,整个小厅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满地尸体乱滚,黑藤如狂怒的触手,漫无目的地朝四周抓去。临戈一时不察,被震落在地,手中小方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裂帛般的声响。
……同时响起的还有“咔”的一声。
相比起来要更轻,却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琴板断裂的声音。
“……”
现场出现了片刻的凝固。所有选手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了那块被摔坏的小方琴上。不能其他人开口,青绒已经抢先一步,狂笑起来。
因为已经被毒哑,她哪怕笑,都是没有声音的。只是胸口剧烈起伏,张大的嘴巴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更像一只呼吸困难的青蛙。
然而她这种怪异的笑,并没能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她就听见那个兽人念了一句什么——和那些诗句一样,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如同施展法术的咒语。
而在这句咒语之后,锵锵的琴声便再一次荡起,不仅丝毫无损,相比之前,反而更加震撼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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