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嗯。
“当然,母亲。您最中意的今晚的哪一位先生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海伦娜欣然点头:“虽然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备选,但的确有位的背景比较适合纳入联姻的……”
“什么联姻?”
安娜贝尔假装轻浮的笑容僵住了。
海伦娜收拢起自己在长桌上敲打的指尖。
长桌上陷入一片纯然的寂静——即便是长桌下某个可怜蠢蛋惊慌失措的干呕声,也猛然打住。
德里克·斯威特推门走进来,西装马甲上的表链闪闪发光。
这位斯威特家的主人缓缓环视了一圈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在安娜贝尔身上停了停,最终盯住了自己的妻子。
“斯威特家的继承人不需要与那些楼下的二流家族联姻。”
他冷漠地说:“海伦娜,别自作主张,安娜贝尔的婚姻将决定所有斯威特的未来。”
“她只会嫁给我指定的对象。”
海伦娜的脸色就像被当众打了一耳光。
安娜贝尔重新垂下眼睛,盯着自己胸口的绿宝石胸针。
“父亲。”
“父亲,晚上好……”
“父亲……晚上好。”
德里克没有回应子女们的招呼。
他从来不回应任何人的礼貌招呼,因为招呼对他而言不过是种形式化的讨好。
而安娜贝尔知道这一点,早在她从小到大坚持的“晚安”“早安”都得不到回应时,就放弃了对“爸爸”的招呼。
所以长大后她把称呼换成了父亲,把“早安”“晚安”换成屈膝礼,成功得到了很多次匆匆的点头……或者匆匆的一瞥。
……斯威特家主没有空闲理会这些琐碎,今夜他能出现在这里见她,简直不可思议。
安娜贝尔小声开口:“您有什么事吗,父亲?”
德里克匆匆走向长桌首位,惯例没有理睬她的提问,而是打开马甲口袋,将一团鲜红的手帕拿出来。
安娜贝尔突然升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父亲……您受伤了?”
德里克展开鲜红的手帕,露出被鲜血浸透的法杖。
法杖的握柄处正用那种奇特的矿石镶嵌着斯威特家的家徽——而染在上面的血,让月亮与月季图案都扭成了一团可怖的骷髅。
“一小时前,午夜十二点,一个贼溜进了我的书房。”
他简单地解释道:“他触碰了防御法阵,还摸黑与我交手了一次——这些都是那个贼的血。”
【无所不能的布朗宁,肯定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偷偷溜进去,又想偷走什么不正当的东西。】
……不。
安娜贝尔缓缓瘫倒在椅子上。
她与海伦娜怀疑的视线相撞,所以拼尽全力扯出了笑,没让自己滑到地上。
“恭喜父亲。”
不。
“这没什么好庆贺的。”
德里克冷冷地说:“我竟然让一个无名小卒从法杖下逃走。我敢打赌那个贼的魔法水平顶多是学徒……从现在开始,老宅全面戒严。”
不不不。
“那个窃贼的肮脏血液像臭水坑在我的书房淌了一地,逃跑时还一路滴到窗外——海伦娜,待会儿派人去打扫,我短期内会去另一间书房办公,太恶心了。”
海伦娜简短回复:“是的。”
他这么命令后依旧没看妻子,只是顿了顿,再次环视了一圈会议厅,放慢了语速。
“我本以为追到尽头会发现一具尸体,却看到血迹断在了后方的马厩里,再也没有任何踪影。”
不,不,不可能的,拜托。
斯威特家主叩叩桌子:“我不管你们这些年轻人喝酒放纵时带了什么妖魔鬼怪回来,又有什么新鲜的外出计划……为期三天,不允许外出,待在这里,直到社交季结束。”
“那个贼绝对还躲在这儿。警惕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
安娜贝尔握住了胸针。
可即便握住胸针她还在发抖。
因为它只是一枚由许多普普通通的顶级工匠制作、以普普通通的绿宝石为原材料的胸针,它没有真实经过某个人的手指,并不能真实代表某个人的眼睛,现在她甚至怀疑他躲在床下用魔法递给自己东西的原因不是生气。
她想,她想……她有点想握住那把红伞。
那把早就重新化为月季的红伞。
“安娜贝尔。”
一直沉默的海伦娜突然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你在发抖。”
而且你的脸色竟然比刚才施展燃烧魔法时还糟糕。
别告诉我是被鲜血吓到了……这个废物还能再软弱点吗?
德里克也投来目光。这是他走进会议厅后第一次正眼看自己的女儿。
“你在发抖。”他冷酷地问,“为什么?”
安娜贝尔咬住舌尖。
她知道这个问题必须好好回答,否则等待自己的将是三天的禁闭。
“我由衷为斯威特家族的未来担心。”
太奇幻了,今天她竟然流畅地接连完成了两个谎言——从未对母亲说出的第一个谎言与从未对父亲说出的第一个谎言——
“父亲,那个可恶的贼造成了什么损失吗?那可是您的书房……”
这担心不无道理。
而且那可不是他的书房,那是……某间藏在地下的密室。
德里克·斯威特即便一小时后也还余怒未消:那个地方他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发现,那个小贼却悄悄摸了进去,如果不是他突然要去那儿找一份文件,还无法发现——
他有种自己的领地被侵犯的不安全感。
但一个劣等窃贼是不可能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
——他绝对会把他找出来,撕烂他的胳膊,让火焰烧穿他的心脏,教他再也不敢侵犯斯威特的尊严!
德里克摩挲了一下表链:“放心,没有任何损失,什么也没有失窃。”
一颗无法出现在台面上的钥匙,联系一只决不能被打开的文件柜罢了。
……他会从那个贼的尸体上拿回来。
【与此同时,安娜贝尔的卧室,床底】
[很好。]
洛森把按压在肩膀上的黑色女式拖鞋抛开,嫌弃地看了看它被浸满鲜血后耷拉的脑袋。
[现在我还得赔那只蠢宝宝一双拖鞋。]
他咳嗽一声,捂住血流不止的右肩膀,稍稍侧过身,用完好的左胳膊够过另一只拖鞋,重新按压在伤口上。
[有钱人的大理石地板……]
正急速失血的精灵在心里嘟哝:[冻死了,为什么不能铺张地毯?]
嘟哝后又想了想:[万一是什么马毛地毯……嘶,算了算了,弄脏了赔不起。]
也就勉勉强强能赔得起拖鞋的样子。嗯。
这位还在惦记小钱钱的同学倒不是过于心大,他很肯定自己死不了——
因为他是精灵,精灵只会被火焰与魔法伤害。
洛森正等待着血液流干,体温骤降,近似等于尸体后又缓缓回温、伤口结痂的过程——这个过程枯燥又无聊,他不能见(吓)任何人,不能待在任何有光的地方(从而吓人),只能躲进某个黑暗的洞里躺好,感觉像只社交恐惧晚期的吸血鬼。
来到人类世界后看了一堆僵尸片后,他给这个过程起名“怪兽起尸”,能说话的时候还会自己配音“吱吱咔咔隆隆轰”(。)
而现在刚好是受伤后的一小时整,介于之前右半边胳膊几乎被防御阵切烂了——感谢愚蠢的斯威特家主为求保险采取的是古老的非魔法防御阵,一大堆冷兵器把他戳成蜂巢都戳不死的——
虽然被切烂胳膊后他飙血飙得像是揣了一堆假血包(。)
差不多已经是尸体的状态了……倒是莫名符合了宿敌吐槽的“床底下的怪兽”,嗯。
[但这都是值得的。]
无所不能,上天遁地的小贼顶出舌头,咬着牙齿,让叼在嘴里的金色小钥匙朝上翘起来。
即便这是漆黑的床底,它依旧闪着金币般的色泽,这让他心情分外愉悦。
[现在……就是找钥匙孔的问题了。]
布朗宁无所不能,这是多少次吵架斗殴都无法被推翻的定理,她迟早得认识到这点——
精灵得意洋洋地想,卷起舌头,重新把钥匙压回口中。
这次是我赢了,绝对。
——“这绝对不可能发生。”
四楼,安娜贝尔握着胸针坐在散会后的会议厅,盯着那张鲜红的手帕。
“笨蛋才不会受伤呢。”
她小声说,低头揉了揉眼睛,“笨蛋连感冒都不会得的。”
片刻后她又揉了揉眼睛。
“站起来呀,安娜贝尔,别这么瘫着,站起来……呜,别瞎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