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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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某年冬日,周子息与青樱又被东野昀带着出去鬼混,去了遥远的东阳。
陈昼去明栗的小院蹭饭时听她说:“宋天九传信我,说我哥他们在东边惹了不小的麻烦,在东水六匪的地盘闹事。”
“子息他们又没用七星令,说明自己能解决,他不会是想要你去东边故意说的吧?”陈昼道,“宋天九这事做得有点意思。”
明栗将传信的音符粉碎,单手支着下巴道:“以防万一,师兄你去接他们回来吧。”
陈昼:“我看起来很闲吗?”
明栗点点头。
陈昼吃着饭没看她:“那也得等我吃完再走。”
明栗又道:“我最近正巧在琢磨宋天九的神迹异能,他的神迹异能·祀灵之音是从心之脉觉醒,有瞬察之术的作用,只要在他面前对他有所想法必定会被看穿知晓,所以我不能过去,要是当着人的面被他知道我在想怎么破招杀他,多尴尬。”
陈昼这才抬头看她:“你已经到了想杀他的地步了?”
明栗微微笑着说:“他总是以祀灵之音来试探我,这种想要窥探我内心的做法时间长了有些烦人。”
听了这话,陈昼发现她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对宋天九有过杀心。
旁人认为明栗破境成为朝圣者后性情大变,陈昼却觉得她并没有变,他的师妹只是将从前的狂妄恶意收敛,变得更善伪装,看似平静温和,却比从前更难猜测她对你的真实想法。
东野昀是对明栗过度溺爱包容,本着我妹妹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妹妹的心,所以接受的最快。
明栗对青樱又向来温柔,所以青樱也没什么不适应。
反倒是陈昼已经习惯明栗表现的“恶”,所以对她表面温和之下的心思更加敏感,察觉得更快。
虽说如此,她跟亲近的人在一起时也确实比从前更放松些,陈昼感觉得到她很喜欢在北斗的日常,很多时候并非明栗不能离开北斗,而是她更喜欢待在北斗与大家一起。
只是跟师兄弟妹们日常聊聊天都很满足的明栗。
陈昼想着想着不由笑了笑,在师妹歪头看过来时说:“你最近越来越喜欢跟子息黏在一起了。”
明栗捧碗喝着汤:“子息常找我请教八脉相关,师兄你想请教我,我可以一起教的。”
陈昼又道:“没记错的话他师尊是咱们摇光院长吧?”
明栗不以为意道:“正巧,他的师姐是我。”
陈昼又指着自己道:“巧了,他的师兄是我,也没见他找过我请教八脉。”
明栗放下汤碗解释得头头是道:“他找过你的,有关心之脉不就找过吗?只是我比较全能一些,八脉都是巅峰,这么一对比他肯定会多来找我了。”
陈昼皮笑肉不笑地看她片刻,明栗依旧保持眯眼微笑的模样。
“你的心思如何我猜不透,但子息喜欢你的心思倒是看得挺透。”陈昼不跟她打哑谜,直接道,“主修心之脉就这点不好,别人的心思一看就知,知道后就平添烦恼。”
明栗哑然一笑:“师兄你烦恼什么?”
陈昼屈指轻敲桌面,满眼嫌弃道:“我不想每年乞巧节都陪他在城楼上喝酒度过。”
明栗却心情甚好地看了眼庭院雪景,“师兄你不用多想,若是我想断了他的心思,有的是办法。”
可她始终没阻止,还越来越纵容。
陈昼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起身离开去东边准备把周子息拎回来陪他师姐。
他去了东水七匪的地盘,只是来得时机不巧,这七匪其中两人同时晋升生死境,与朝圣者只一重天之差的境界。
更不巧的是这两名生死境都在追杀周子息一人,陈昼闯入交战的阁楼中,试图拦下这两人的杀招,一道道移门被破开,东水七匪的杀招最终还是快他一步杀了在阁楼最深处的周子息。
陈昼停在破碎的门前看着倒在地上的血人差点就用了七星令让明栗赶来,他心生戾气,回头再拦杀招时余光却见周子息被击碎的肉身重塑,这才拦下了他用七星令的动作。
那瞬间陈昼与周子息两人都心惊不已,一个是惊讶自己师弟是地鬼,另一个是惊讶师兄的到来且好死不死撞破了他的身份。
可陈昼想得更多。
他在震惊过后的第一反应是拦下东水七匪,不能让他们将周子息是地鬼的消息传出去,必须在宋天九到来之前封口。
于是两人什么都没说,却在那瞬间默契十足联手对敌。
周子息本就有信心能解决这二人,还为了防止意外特意避开的青樱和东野昀,只是没料到对手会在此时晋升生死境,但就算如此,他也能靠地鬼不要命的打法取胜,也必须取胜。
可他万万没想到陈昼会在这时候出现。
周子息久违地感受到恐慌,他靠不要命的打法解决了东水七匪后倒在地上,却绷紧神经,不敢有半分放松,甚至难以面对朝自己走来的师兄。
在短短几步的距离他脑子里想了许多,周子息瞧见陈昼手里拿着的七星令,额上冷汗滑落,双手撑地半坐起身,喉头滚动,垂首不敢看陈昼。
摇摇欲坠的屋门最终还是掉在地上,打斗造成的烛火倒地点燃阁楼一角,火焰攀着墙壁而来,焚烧的爆裂声炸响在阁楼四处。
浑身是血的地鬼哑着嗓音道:“师兄……”
陈昼盯着他瞧了片刻说:“你这不要命的打法,不痛吗?”
周子息压在地面的手指颤抖,缓缓抬头看他。
陈昼见过这师弟清冷高傲,野性难驯,也见过他温驯装乖,善解人意,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卑微祈求。
他知道周子息要说什么,心有不忍,于是陈昼朝师弟伸出手道:“我不会告诉她,只要你做个人。”
世人很少听北边诛杀地鬼的消息,都认为是北边地鬼少见,可事实是北边对地鬼比其他地方都要宽容,甚至对地鬼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
明栗诛杀的都是已经暴露身份,成为没有感情思想、只知道杀人,被世人厌恶又恐惧的地鬼。
从东野狩到破境的明栗对地鬼的温和态度间接影响了陈昼等人对地鬼的态度。
带周子息回去北斗后的陈昼偶尔会想:明栗真的不知道吗?她是朝圣者,是这片大陆对地鬼了解最深的那批人,师弟又常粘着她,她真的半点不曾察觉吗?
陈昼是个什么事都会跟师尊说的人,大大小小什么都说。
付渊跟黑狐面等人私下讨论院长或是同门的八卦时一定会把陈昼的耳朵堵上,毕竟大家都知道陈昼藏不住秘密,他不会大肆宣扬,但他一定会跟摇光院长分享。
陈昼唯一没有跟师尊分享的就是有关师弟的秘密。
关于师弟周子息是地鬼这件事陈昼想过很多,事后也对周子息更加关注,就怕他被人发现。师弟外出历练也再三叮嘱保命要紧,有时候唠叨的青樱都会疑惑地问一句师兄你是不是看不起子息,怎么每次他下山你都觉得子息会死一样。
周子息偶尔也会被念得哭笑不得,却不敢拦着陈昼,老实听他唠叨完。
陈昼想,明栗是越来越喜欢子息了,她总有天会发现的,也许子息跟她坦白反而最好。
他甚至算好了一切可能和应对方式:周子息地鬼身份意外被暴露该怎么办,明栗若是不接受他怎么办,师弟该怎么跟明栗坦白等等。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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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昼不知道天坑外的情况,他甚至并不全信汪庚等人说的明栗死了以及北斗的惨状,这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能和不愿接受的事实。
他宁愿相信这都是汪庚撒谎用来折磨他的手段。
可周逸之前的碎碎念证实汪庚说的是真的,让陈昼心坠谷底。
顾七能假扮他在北斗待数年,若是明栗没死,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
而他也早该知道的,若是明栗没死,他绝不会被困在天坑五年之久。
在陈昼已经接受师妹明栗死亡的消息时,却又迎来转机。
程敬白说:“我大概能猜到这里的人怎么折磨你的,你应该被假扮北斗的人骗过,怕这又是天坑星主设的一场局。”
陈昼按在黑泥里的手松开,哑声问:“你们是哪边的地鬼?”
程敬白怔住,十分意外陈昼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林枭大方回答:“冰漠。”
陈昼先是沉默,接着垂眸笑了下,程敬白想到某种可能,摸了摸鼻子道:“你该不会知道子息他……”
他话没说完已经从陈昼看过来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他竟然告诉你了。”程敬白不敢相信。
“意外而已。”陈昼目光一一掠过这三人,“他在外边如何?”
林枭说:“不知道被关在哪了,这才来西边找碎星简,试图救他出来。”
陈昼听得皱眉,看来并非所有都是好消息。
“不过能确认的是人还没死,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程敬白三人挨着陈昼坐下一起边挖黑泥,一边跟他讲在南雀发生的事。
从南雀入山挑战遇见明栗到北斗众人在南雀大杀四方,抢回石蜚救回青樱,再将南雀的朝圣者崔瑶岑关进法阵。
陈昼看似冷静,但程敬白觉得他听得很认真,林枭偶尔会补充几句,只有李不说专心挖黑泥找火石玉。
“那假货被人用阳脉灵技虚化物救走,还差点将你一个同门割喉,不过我去的时候你们天玑院长已经帮忙救治,吊着一口气死不了。”程敬白说,“在南雀分别时隐约听明栗说过,要先去无方国找相安歌救她师妹。”
陈昼想,相安歌器术一绝,与明栗关系交好,确实是目前唯一能救青樱的人。
“不过北斗已经知道有人假扮你,接下来肯定会全力追杀那假货,从他那得到有关你的消息找过来,只是没想到让我们先遇到了。”程敬白摊手摇头,“若是能使用星之力,我还能跟子息联系告诉他,他就能告诉明栗,但没想到这地方把星之力锁的死死的,无法感应也无法使用。”
林枭把玩着手中火石玉问陈昼:“你在这五年,有什么想法吗?”
陈昼没有回答,而是问:“既然你们是来抢碎星简的,为什么会到天坑来?”
“卧底南雀那招没可能再用到太乙身上,何况宗门武院招新季也过了。我们知道西边的地鬼被圈养做奴隶,西边商会众多,能悄悄用地鬼当奴隶的,也就只有叶元青掌握的商会了。”
程敬白耐心道:“从子息那得知,碎星简并非在太乙,而是在叶元青身上,他在哪碎星简就在哪,叶元青轻易不会放下碎星简。”
这让陈昼听得眉头再次皱起,子息想要知道这些,除非他对叶元青足够了解,又或者是亲眼所见。
无论什么,都说明他的困境与朝圣者有关。
“混进地鬼奴隶阵营也算是接触叶元青的一种办法,因为这天下也只有朝圣者敢面对地鬼,只是没想到西边的地鬼生存环境比我们想得还要恶劣。”林枭说,“也错算了星之力这一环。”
陈昼问:“地鬼确实能杀死地鬼?”
林枭笑道:“能,只要用对办法。”
陈昼低笑声:“原来如此。”
他也曾误解这话的意思,认为地鬼能杀死地鬼,只要“杀”必死,所以告诉了不堪受辱求死的地鬼奴隶们,可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复活,最终反而被汪庚扔去了焚尸坑,日夜生不如死。
林枭说:“可这些地鬼不知道,他们不被教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够,对自我的认识也不够,所以求死不能。”
又或者说,西边的地鬼没机会,没机会选择活成人还是活成鬼,只能是奴隶。
“我也可以将杀死地鬼的办法告诉你,但你也做不到。”程敬白眯眼笑道,“除了朝圣者和地鬼外,别的人都看不见的致命弱点。”
陈昼看他一眼,“那就不用说。”
程敬白惊讶道:“你不想知道?”
陈昼:“是你根本没打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