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西柯
他看到年幼的顾京墨捧着一碗比她脸还大的面条,一边吹一边走向路边。
路边有一口井,她将面放在井口的石头上,不在乎地面是泥土地盘腿席地而坐,这样就能吃面了。
店家没给她筷子,她便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双,两根还不是同一个颜色的,显然是硬凑的一双。她并没有擦干净,便这般含糊地吃了起来。
悬颂站在井对面看着那个小小的一个孩子,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小脸有些脏,原本就有些自来卷的头发,因为没有认真梳理更显得毛躁。
脏兮兮的小孩,自然没有什么好的穿扮,身上的衣服明显比她的身材大,想来是捡别人剩下的衣服穿。
有人过来打水,见到顾京墨不由得一阵嫌弃:“小王八蛋在这里吃什么面,脏了井里的水!”
顾京墨哪里是能受委屈的性子?小时也是如此:“你那桶都没我脚底板干净,还好意思嫌弃别人脏?”
说着捧起面碗来,对他道:“赶紧打水,记得用井上悬的桶,别弄脏了我的面。”
“嘿!娼妓生的果然伶牙俐齿,在妓院里长大的真是没什么规矩,早早练就了口齿,方便你在馆子里和其他的婊子抢客是吧?”
提及这个,顾京墨当即愤怒,还未回骂,便有其他路过的人跟着接话了:“你不说我还没看出来,原来是顾头牌的小野种。”
“头牌个屁,前些年还有些姿色,生了她之后就不行了。这小王八蛋也是个皮硬的,那么猛地灌打胎药都打不下去,硬是活下来了。活下来又有什么用,长大了还不是得跟着做娼妓,生来就是给一群男人按着乱叫的货色!”
悬颂听到这几个男人,用这般龌龊的话语羞辱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愤怒不已,朝着那几个人的轮廓一掌击出,却未产生任何效果,还险些坏了回忆之境。
一向沉稳的人,难得出现情绪波动都是因为顾京墨,竟然在回忆之境里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情来。
他只能收手,再次看向顾京墨。
谁知,顾京墨却气得面容通红,甚至是愤恨地吼了出来:“她才不是我娘!我才不会和她一样!”
显然,她对自己母亲的身份十分嫌弃,甚至极力否认。
悬颂看着她,又看向在顾京墨身后不远处走来,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面容瞬间苍白的女子。
和顾京墨长大后的眉眼六分像,想来是顾京墨的母亲。
悬颂之所以确认,是因为该女子的发髻上交叉着插着两根古铜色的发钗,钗还是新的,暗红的宝石还算耀目。
那是顾京墨一直戴着的武器,不过是一件凡间之物,却被她做了本命法宝。
他早已猜测,那绝对是顾京墨的珍贵之物,现在看来,此物来自于她的母亲。
悬颂疼惜中却能够理解,他为何进入回忆之境便看到这样一幕了。
这是顾京墨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恐怕也是她悔恨一生的记忆片段。
第49章 那是年少(七) 忆·没有人救。……
“呵。”顾母突然冷笑出声, 语气高傲,态度上丝毫不退让,反而要更加凌厉一些, “我当是谁, 原来是孙三郎,口口声声对我们这般嫌弃, 怎么之前还做过偷我们肚兜、亵裤的事情?”
顾京墨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一惊,捧着面碗僵在了原地,做错事了似的一动都不敢动,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那人见到顾母来了,当即银牙紧咬, 快速转动辘轳,将桶提出来把水倒进自己的桶里,灰溜溜地走了。
搭话的人当即笑道:“他还做过这种事情。”
“可不就是, 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啊, 有些人成天说着爱妻, 不也会偷老婆的银镯子给我的姐妹?”
那人赶紧左右看了看, 他可是一直扯谎说是弄丢了, 若是被宣扬出去, 他家那个定然扒了他的皮。
顾母走路时摇曳,身姿极美,韵味十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清楚吗?一个个的小恭的时候不会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吗?还来羞辱别人, 我呸!狗东西也配!”
她到顾京墨的身边站定, 看到顾京墨捧着面碗站在原处,并未训斥,而是道:“往后寻个僻静地方吃, 吃完了赶紧把碗还回去。”
“嗯。”
原本辱骂顾京墨的两个男人都灰溜溜地跑了。
顾母也并未多留,绕过顾京墨走进了人流中,想来是要去恩客住处陪酒了。
顾京墨许久才回神,捧着面碗到了角落处,蹲在墙角边捧着面碗吃完了那碗面,却有些食不知味的模样。
她一直在想母亲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有没有生气。
可惜,她没有勇气追出去,也没有跟母亲道歉,只是吃完了面,便将面碗还给了店家。
悬颂这才看到了店铺,只不过是一个小摊子,摊子前只有一张四方桌,那里不许顾京墨这样的脏小孩去坐,容易影响了生意。
偏顾京墨无声无息地来了,又安安静静地离开,还是被其他顾客看到了,对店家说道:“这碗可得给我们洗仔细了,谁知道这么脏的孩子身上是不是带着病的。”
顾京墨听到了,转过身想骂,却看到店家奶奶求饶似的看向她,她只能闭嘴,怕自己影响了奶奶的生意,以后奶奶就不卖面给她吃了。
顾京墨在夜里从来都不靠近母亲的住处,通常是住在柴房里。
只在上午没有顾客时,她才从侧门进入院落,在里面逛一逛帮着收拾,说不定还能捡到些丢失的物品,或者能吃到一些剩下的肉食,这都是她平日里吃不到的。
待收拾完,顾京墨往外走时有人叫住了她:“小顾顾!”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万分不解,不知她们叫自己做什么。
一名妖娆的女子问道:“你要不要也过来学字?”
另一位一身紫色衣衫的,跟着说道:“对呀,顾儿的女儿怎么能不识字呢,当年能当上头牌,不也是因为她能吟诗作对?以后你也能……”
提起这个顾京墨瞬间愤怒,对着她们吼:“我才不要学!”
这时,一夜未归的顾母从门外走了进来,问话的几名女子当即说道:“顾儿,你家女儿总是不肯识字,还脏兮兮地到处跑,这算怎么回事吗?”
“她不想学,又何必逼她?”顾母揉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格外疲惫,不太想理会她们。
顾京墨抬头看着顾母走向她,她心中却突然一阵别扭,也不知当时是怎么想的,扭头跑了出去。
顾母没有叫住她,也没有阻拦,径直上了楼。
顾京墨却在这时躲了起来,探出头来偷偷看母亲,心中盘算着,等母亲心情好些了再去找她吧,此刻去,定然会被训斥。
顾母上楼时悬颂才注意到,顾母的腰间挂着一枚银色铃铛。
这是顾母的小心机,在馆中走过时会发出铃铛响,吸引顾客的注意力,这样还能多些生意。
这铃铛……与顾京墨时常送出去的铃铛一模一样。
*
晚间。
这里与寻常地方不同,越是夜里,越是热闹。
又是喧闹的夜,馆中灯火辉煌,红色的灯笼本是喜庆的,在这里却透着一股子暧昧旖旎来,配上红绸与琴曲,别是一番风情。
顾京墨在夜间向来不出门,躲在柴房里听着外面的声音,总是一阵作呕。
也不知是不是声音足够大,会加深恩客的愉悦度,那些女子总是叫得格外厉害,混合的是男子猥琐的笑声,时不时还有污言秽语传来。
顾京墨年纪不大,懂得的却比寻常孩子多,或许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孩子已然没有尊严了。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人未进来,只是朝里面喊了一句:“你娘被人灌了酒,吐得到处都是,你去收拾了。”
顾京墨磨磨蹭蹭地起身,刚走出来便被嫌弃了:“怎么这么脏?洗干净脸换身衣服再进去,惊扰了客人你担待得起吗?”
顾京墨只能听话地去池边,用池水洗脸。洗干净后回到柴房里,找了几件衣服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于是从底层翻出了一件。
这是另外一名娼妓给她的,合适她穿,但是她母亲看到了便让她扔了,她没舍得扔,便一直藏了起来。
她想着,今日是进去打扫,穿一次母亲应该不会怪罪吧?
于是,她手脚麻利地换上了。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干干净净且尺寸合身的衣服呢?
她也不想做个脏孩子。
她到了馆子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才找了人群的缝隙,快速地上了楼。
此刻便隐隐可以看出,顾京墨根骨极为不错,身体极为灵活,还很会寻找时机,从人群中穿过时速度极快,且不易被人发觉。
她在母亲房间门口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其他恩客,才推门进去。
走进去,果然闻到了恶臭味,她没有迟疑,赶紧收拾。
其实顾母酒量极好,只是昨日去了恩客住处作陪,应是一场硬撑,她已经喝了不少了,今日再被人恶意灌酒,才会有了这样的狼狈。
她收拾干净了大概,换了盆水,打算再将全部地面都擦一遍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较矮,还没有寻常女子高,头顶头发有些稀松,导致发冠左右乱晃,只束了一小束头发而已。
他颧骨有些凸,鼻梁不算塌,可惜鼻翼太宽太肥,嘴唇也有些外翻,显得丑陋又油腻。
此人进来后探头探脑地看,似乎是在寻找顾母,正巧看到顾京墨,当即眼前一亮。
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眉眼精致得不像话,皮肤瓷白得仿佛水晶糕,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顾京墨被他的目光看得极为不舒服,当即说道:“她在里间睡下了。”
说着,捧着水盆往外走。
可惜,她未能离开,被男人拦住了。
就算她身体灵活,但是到底只是一个小孩子,那人还堵着门,她自然出不去。
“她睡了没关系呀,你来陪陪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着就要去抱顾京墨一下。
顾京墨闪身躲开了,再次想出门,却又被拦住,她干脆用手中的水盆朝男人一扬,接着推门跑出去。
她跑了出来,门内却传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喊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顾京墨被男人的侍从再次抓住,扔回了屋里。
她吓坏了,看到男人走过来,再次绕开他想要躲开,却被男人扇了一巴掌:“小贱货,在这种环境下还清高呢,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只要老子不高兴,能让这家妓院明日便消失!”
顾京墨被打了一巴掌后整个人都傻了,却还是爬着想要逃。
这声音惊动了顾母,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回神,笑着迎了过来:“陈员外,你和一个小孩子动什么气呀,妾这不是来了吗?”
“呵,原本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谁知道她这般不识抬举,你把她给我洗干净了送床上去,老子今日就让她尝尝男人的厉害!”
顾母的表情微变,却还是在劝:“何必呢,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滋味,妾陪着您。”
“滚滚滚,你都人老珠黄了,这小娃娃才有意思呢!我也能尝个新鲜。”
顾母看了看陈员外,陈员外似乎懂了她的心思似的,挡住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门外则是他的随从。
她又看了看顾京墨,随后伸手牵住了顾京墨的手,带着顾京墨进入里间。
顾京墨当母亲真要将她送人了,剧烈挣扎起来,却看到母亲蹲下身,对她小声说道:“别怕,阿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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