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茶娓娓
江音宁要被拖下去,听到谢姮这么说,便突然慌了,她拼尽全力地尖叫着,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那些来拉她的弟子,“我、我不要这样活下去!谢姮你杀了我,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她环视一周,终于寻得一个刚刚走进来的熟悉身影,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出去,连滚带爬地抓住殷晗的衣摆,“殷晗哥哥!你明明最疼宁儿了,求求你念在从前,救救宁儿好不好……”
殷晗突然被她拽住,身体一僵。
他手上还端着一碗药。
这是他这几日日夜不休,按着云渺子说的方子熬的,打算亲自端给谢姮赔罪。
打从斩刑台上真相披露一半时,殷晗便知道自己大概弄错了,后来真相彻底大白,他便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默,还是拉不下脸来承认错误,可愧疚又折磨着让他,让他一直自相矛盾。
直到谢姮最后那次力挽狂澜。
殷晗如今只想弥补谢姮,他年少天资卓绝,才爬上右尊使之位,也算不可一世,却从未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无地自容,怀有如此之深的歉疚。
他虽未曾参与江音宁的阴谋,可从头到尾,他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之一。
如今突然被江音宁抓住衣摆,殷晗僵在了原地,江音宁还在反复哭叫着“殷晗哥哥”,殷晗只感觉谢姮的目光扫了过来,让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冻住。
江音宁的每一声,都在提醒他做过的一切。
他一时怒极,抬脚将江音宁踹开,恨声道:“我当初是瞎了眼!早知你如此恶毒,我早该亲手杀你!”
“啊!”江音宁被踹中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又被人拖了下去,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
江音宁哭叫的声音远去。
殿中寂静得让人心慌。
殷晗端着药的手紧紧蜷起,甚至有些失去知觉,他暗暗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迈出这一步,朝谢姮走去。
“谢姮师妹……”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师妹”,从前都是直呼大名,语气也尽量轻柔,“先前的事,是我不分是非,害你遭受委屈,如今……我已知道自己犯了错,不求师妹原谅,只望师妹能好好疗伤,日后师妹要打要罚,我都甘愿承受……”
少女安静靠在床头,没看他。
殷晗又鼓起勇气说出最后一句:“……这是我用了几日熬的药,师妹若不嫌弃,服下如何。”
她还是没动。
齐阚忍不住抬手低咳一声,虽是众目睽睽之下,可殷晗如此诚意,的确还不够。
殷晗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些药,是我亲自去化外幽山采的,里面还有两只千年仙兽的内丹……对师妹的伤势有好处。”
“师妹,你纵使不原谅我,也莫要与自己的身体置气。”
他的语气已近乎乞求。
谢姮终于抬起了手。
殷晗面色一喜,连忙凑上前去,将那碗药递给她。
谢姮的手指触碰到那碗药的刹那,眼前突然一黑,强烈的眩晕加上短暂的失明,和那日与鬼都王战斗如出一辙,她忍不住喘息一声,指尖的力道一松。
那药突然一翻。
“哗啦”一声,瓷碗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汤汁瞬间烫红了谢姮的手指。
“谢姮!”舒瑶惊叫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猛地推开殷晗,聂云袖和白羲也随之而上,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围着谢姮,小心翼翼地去看她的手指。
不过是烫了一下。
修炼之人,刀剑都中过不少,这样的伤还不如脚崴了一下,但是每个人都表现得如此惊恐——在他们眼里,谢姮已经成了易碎的瓷娃娃,随时都会一命呜呼。
殷晗怔怔地望着地上碎裂的瓷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方才……他明明没有松手,他是亲眼看见她接住了的。
他还来不及解释,随即又被白羲狠狠推了一记,白羲指着他骂道:“你要不是真心对我主人道歉,干嘛还摆出这副假惺惺的样子!”
舒瑶愤怒地瞪着他,“你太过分了!”
聂云袖说:“谢姮这么虚弱,你还为难她。”
连齐阚都沉声道:“殷晗,你到底是不是诚心悔改?!”
而后谢涔之闻声赶到,听说来龙去脉,令殷晗受三十鞭刑,跪在外面思过。
殷晗想解释,但百口莫辩。
殷晗捱了鞭刑后,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来往的很多弟子,都指着他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他如何陷害谢姮,还借着送药的名义故意伤她,如此卑鄙无耻。
风吹雨打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殷晗还跪在那里,背脊笔直,一动不动。
谢姮有了力气下地,舒瑶给她裹紧披风,小心地搀着她,兴高采烈地跟谢姮说,外面的花都开了,可以出来赏赏美景。
谢姮跨出门槛,也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殷晗。
她突然对舒瑶道:“我有些渴了,舒瑶,你能帮我倒杯水吗?”
舒瑶连忙道:“好!谢姮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说着就飞快地跑回去了。
谢姮慢慢走到殷晗身边。
昨日她的确接住了碗,可是失明突然发作,手指的确没了力气,才不小心洒了。
她没想过陷害谁。
但事情发生后,她没有为他解释。
看着他被误解,就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
她现在站在这儿,俯视着殷晗跪了一夜的狼狈身影,他背脊上交错着鞭痕,血迹已经干涸。
她问:“被冤枉的滋味,好受吗?”
她当初,就是这样被冤枉的。
第45章 卫折玉。
“被冤枉的滋味, 好受吗?”
谢姮只问了殷晗这一句话。
点到即止。
她转身而去,多余的话都不再说。
这是谢姮唯一给殷晗的教训。
她没必要在意殷晗如何,或者说, 经历那些事后, 她已经不将殷晗放在眼里, 她的眼睛里装的, 只会是自己需要在意的人。
殷晗面对谢姮的质问, 只低声道:“对不起。”
这时舒瑶端着一杯茶走了出来, 谢姮转身, 挽着舒瑶的手臂, 与她一路说说笑笑。
谢姮虽病得重,但没有人限制她的行动,她无论走到何处,他们都是小心翼翼地护着。甚至是从前不可擅自闯入的密阁, 如今都是想去就能去。
但无论她走到何处,都有一些人贴身跟着。
但凡一些风吹草动, 谢涔之便来得极快, 她看他如此紧张她的一举一动, 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他怕她突然诀别。
又过了五天, 谢姮的身子又出现了新的症状。
——她看不见了。
那日谢涔之亲自喂她喝药,向来抗拒的谢姮却异常乖巧地坐着不动, 他以为她肯接受他了,却发现她的眼神空洞,毫无焦距。
手中的碗骤然碎裂, 谢涔之连夜召来云渺子。
谢姮之前的失明只在一瞬间,但如今却时常持续大半日,伴随着长期的昏睡。
云渺子说:“谢姮长老受损的乃是元神, 所谓失明,只是魂魄不稳的征兆之一,等到一个月期满,她的元神……会彻底消散,直至魂飞魄散。”
天道不放过每个神,更何况她介于人与神之间,即便是呼吸,都是在消耗元神。
噩耗再次传遍天下,众人极为哀伤,唯独安静躺在床上的少女,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舒瑶来找她的次数更多了。
她隐约猜到了什么。
拉着她的那只手,冰凉纤长,骨节分明,骨骼略大些。
谢姮问:“舒瑶,你今日怎么不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舒瑶不太自然的声音才响起,“那个……云渺子说了,你现在身体虚弱,需要清净,我就……少说一些话好啦,怕打扰你休息。”
舒瑶站在不远处,小脸纠结成一团,一边说,一边哭丧着脸,默默瞅着坐在谢姮身边的谢涔之。
男人温柔地掖着谢姮的背角,时不时抬手拢拢她鬓角的发,只是抬眼扫过来时,看着舒瑶的眼神中含着淡淡的警告。
舒瑶缩了缩脖子。
她心道:这陵山君也忒离谱了些,趁着谢姮失明假冒她靠近,就算这样,谢姮也不会领情啊。
还非拉着她过来配音。
后来舒瑶发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找她了,连礼物都堆积成山,只求舒瑶帮这个忙。
他们都要假扮舒瑶靠近谢姮,因为大家有目共睹,谢姮的知心朋友没有几个,唯独面对舒瑶时,才肯时而展露笑意。
谢姮总是很敏锐,时常一个问题,让舒瑶无言以对,舒瑶觉得自己破绽百出,已经快瞒不下去了,但突然有一日,谢姮也不再主动说话,舒瑶得以继续隐瞒。
舒瑶觉得不太对劲。
她悄悄跟白羲说:“我觉得谢姮肯定看出来什么了。”
白羲说:“当然啦!我主人可聪明了,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就这样维持表面的和谐,她说她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可是她累了。”
舒瑶沉默,眼底又有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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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涔之又一次心魔发作,来得毫无征兆。
后山秘境的寒池白雾缭绕,温度冰冷彻骨,谢涔之一动不动地浸在寒池之中,脸色苍白,周围黑气缭绕。
那心魔环绕着他,一声声地低喃:“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涔之,待我死后,你会忘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