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我不喜欢杀人。”梅问情道,“不要害怕。”
怎么可能不怕!
这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凌红药心中溢满后悔之情,一边却又诡异地觉得段归的眼光也没有那么差。
她接近窒息,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无力地掐住对方的手腕,指尖在梅问情的腕上印下几道指甲印痕。
梅问情伸出手,将她手指上的储物戒卸了下来,上面是千手魔女的数道封印。
像凌红药这种以盗窃闻名的贼,储物法器都非常高级,正常情况下,如果不是按主人的方法打开储物戒,这法器便会自动销毁。
凌红药唯恐她不得要领,毁了这些“战利品”会恼羞成怒,艰难地发声想要解释求饶,然而还没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见到梅问情手中的戒指封印消除,变得平平无奇,宛如无主之物。
这带给她的冲击比那黑白二气还要大,几乎让她呆滞当场。
梅问情轻声道:“我可是封印的行家,没有什么封印禁制,比我身上的更复杂了。”
她稍微松了松手,凌红药能顺畅的呼吸,目光下意识地转移到对方脖颈上的金纹间,就在梅问情翻看储物戒之时,稍微被放松的千手魔女猛地暴起,尖锐的指甲从下向上偷袭而来,若是一击击中,足以像削断段归的瑶琴琴弦那样、削断任何肉躯骨骼。
然而就在凌红药挣扎反击的同时,梅问情目光未动,依旧落在千手魔女的珍藏上,手腕却忽然转动,向下叩去,迎着她的指甲擦边而过,攥住了她的手腕。
咔嚓。
凌红药的右手传出骨折的声音,她被对方一只手按住,手腕让对方擒着一把按到厚重的雪地里,面纱拂落,滚了一身雪。
梅问情却忽然松手,仿佛在诱惑她反击似的,拿着储物戒摩挲,连个眼神都没望过来。
凌红药觉得她仿佛是一位耐心、老练、又非常恐怖的猎人。
所有反击的机会,松懈的空档,看似千载难逢的漏洞,都是她漫不经心设计而出的陷阱,只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和抉择,充满了试探心性的味道。
凌红药咬紧后槽牙,一只手已经骨折不能动弹,却还是浑身紧绷,暗待时机。正当她考虑反击、考虑逃窜时,眼前的紫衣女人轻飘飘地道:“你还有几只手可以用?”
梅问情从储物戒里取回真的烛龙蛋,此刻烛龙已经破壳,一只浑身赤红的幼龙盘在她的手指上,吮吸着她身上的阴阳二气、酣然入睡。
凌红药心头一跳。
“真有一千只手么。”梅问情望着她,仿佛纯粹好奇似的,“我要杀你,动动手指你就死了一万遍了,为什么还是想逃跑?”
这倒是真的,梅问情不动手,就是杀心不重。但凌红药身在魔府,见识过太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光是想到就不寒而栗,生怕对方也是个不可理喻的变态。
“这世上有太多比死更可怕的事了。”凌红药道,“你这种层次的道修,我不可能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梅问情想起之前跟贺离恨如实相告时,对方毫不相信的反应,便又试了一试,坦诚至极:“我可以算是你的老祖宗,我创造了……”
“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你杀我就是,骂人做什么!”
凌红药愤愤道:“士可杀,不可辱!就算我是个贼,那也不容你如此羞辱。”
梅问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我真的不喜欢杀人,你别逼我。”
第46章 .鸳鸯他受过情伤,曾经跟我说再也不跟……
烛龙蛋被取回,盗窃者受缚在手中,这件事虽然中间出了点岔子,但到底还是在掌握之中的。
梅问情没有杀她,却也没有放走她,而是道:“你对我有如此敌意,不过是因为在乎段魔君罢了,对待自己的心仪之人,总免不了失去理智,横生醋意。”
凌红药原本低垂着头,心思千回百转地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抬眼,盯着她道:“我是在乎他,这世上有太多人口是心非、错过情意。我不屑、也不愿意隐藏。非要高高在上计较谁主动谁被动,有什么意思?”
梅问情点了点头,很是赞同:“那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凌红药瞬间哑火,咬了下唇,鬓边的红山茶在大雪下颤抖,花瓣零落。
梅问情:“我一路追来,从计都山到这里,连段归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比起他有什么急事不告而别,还是你这个最后现身之人更有嫌疑。”
凌红药:“这时候装什么情深意重。”
梅问情捏了捏眉心,有点轻微地不耐烦道:“我跟他没有关系,他会陪同我前来,是因为我的夫郎是他的朋友。”
凌红药一刹怔住:“果真?”
“你做贼偷遍天下,却让弹琴的段魔君偷走了心,因果报应,莫不如是。”梅问情将手中的幼小烛龙掰开,搭起它的尾巴看了一眼,虽然幼小,但还是辨认得出公母的,她一心二用,慢悠悠地开口,“你这醋罐子没伤着人家吧?”
凌红药垂头默然片刻:“我用传送之术……将他传回我的居所,关起来了。段归前几年被无极真君伤着了,他打不过我,琴弦又断了……贺魔尊身死,他待在丹蚩楼那种地方,就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无极宗的那个男人挑衅。”
“只是这样吗?”
梅问情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凌红药平生最会伪装,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但在她的目光之下,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心虚不已,下意识地吐露实情:“我想跟他……”
这话又如梦方醒般地停住了。
梅问情:“啊,强取豪夺,好陈旧的故事。”
凌红药见她神态轻松,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拂尘,没有半点敌意,便也试探着从雪地里站起,用完好的那只手覆盖住骨折的手腕:“他的反抗都不用力,肯定是喜欢我。”
梅问情:“……你好自信。”
她站起身,梅问情才正眼看向对方的容貌,那层面纱之下,是一张格外多情妩媚的脸庞,脸颊上有一块红心胎记,落在颧骨到眼角之间,像是一个极有辨识度的印记。
凌红药:“男人的心思我比你懂多了……你既然拿回了异兽,又不愿杀我,那……”
她自认技不如人,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这时候当然要去看看段归那边如何,然而话还没出口,在周遭的风雪之声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凤鸣,一只巨大的雪凤凰直冲而下,随后,铺天盖地的魔气翻涌而来。
凌红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听到梅问情匆促道:“糟了,我夫郎找你算账来了。”
凌红药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用刀的魔修形象,一看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人,何况他妻主都如此厉害,那男人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旋即紧张道:“那怎么办?”
“用全部道行挡他一刀……”梅问情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刚刚也是追着她动手的一员,没成想两人还能聊起来,神色微妙地续道,“还是得看你的造化啊。”
凌红药即便一只手被废不能动,但在对方提示过后也立即醒悟,跟梅问情预估的不错,贺郎刀气纵横,光芒跨越千里,比人先至,翻涌的魔气卷成云雾,劈开半尺深的积雪。
梅问情退后半步,雪花便纷飞而起,擦肩而过的刀光映起飞舞的发丝,砰地一声撞在凌红药周身的护体之术上,顿时雪尘高溅,冰雾腾空而起,碎如寒雨。
凌红药被这么凶悍得不讲道理的一击击退了两百余米,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深深的印痕,她再次滚落雪中,指甲都折断了几根,撑起身时偏头吐了口血。
鲜红落入大雪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她懊悔不已,头一次这么点儿背,这两口子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打,这男人这么老远劈出来一刀,眼瞅着是满心要宰了她的。
凤鸣声落下,云雪凤刚刚化为人形,魔气缠绕的遁光便随后而来,就在贺离恨杀气腾腾地追上来时,梅问情抬手一捞,猛地一把从中将他拦下。
贺离恨追了这么半天,到如今才见到她,正是怒气上涌,恼怒渴血之际,然而没等真的打上一架,就被梅问情拉住了手臂,忽地扣进了怀里。
梅问情道:“看我。”
贺离恨下意识地看去,怒火燃烧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但还是一阵一阵地发烫,牙根咬紧,神情冷峻如冰。
梅问情伸手勾住他的手指,捧着对方的脸颊,四目相对,语调温柔:“我没事的,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气坏了我还心疼呢。”
贺离恨喉结滚动,眉头紧锁:“谁许你自己追过去的,这是罗睺魔府,她又是魔修……”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梅问情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能追得上还算我反应快呢,你消消火,我们还得让她带着去找段归。”
贺离恨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段归在她手里?”
梅问情点头。
贺离恨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他心如擂鼓,浑身紧绷,每一寸思绪都缠绕成一团,像是一个被猫玩得乱七八糟的毛绒球儿。
刚才情绪太紧张,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到现在落地站了一会儿,才发觉遁法用得太快,进了腹地之后风雪又大,让人有一种眩晕恶心感,轻微地有些想吐。
贺离恨不自然地按住胸口,捏了捏脖颈靠下的位置,将这点不适忍下来:“好,我知道了。”
梅问情倒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怎么了?不舒服?”
贺离恨摇摇头没说话,没把这点不舒服当一回事儿,他将手中的蛇刀收回鞘中,然后向着雪地里半天爬不起来的凌红药走去,浑身的杀机让这风雪一吹,凉意沁透,似乎也冷却住了。
梅问情这才看向一旁的云雪凤,见到这只大凤凰面露委屈,便将手中的烛龙扔给她。
云雪凤先是一惊,然后大喜过望,手忙脚乱地接住,笑容刚刚挂在脸上,就在扒开龙尾巴的时候僵住了。
她不甘心地重新睁开眼,企图用新的打开方式刷新一下,然而世事就是如此残酷。云雪凤沉默良久,将烛龙幼龙还给了梅问情,仰头长叹:“我已经对这个残忍的世间绝望了,到处都是雌性,妖族阴盛阳衰啊。”
梅问情道:“嗯……这也是报应的一种,你们妖族重女轻男太严重,生存资源不足时,就只培养雌鸟、不培养雄鸟,你这孤寡也在情理之中了。”
云雪凤小声抱怨道:“所有生物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都只能培养优秀者,雌性天生寿命长、天赋较高,也不能怪我们……要怪只怪养成一只大妖,所需的宝物资粮实在太多,没有几个种族能砸得起的。”
但云雪凤并不是凤凰一族砸出来的化神期,雪凤并不招人待见,她们一族以火凤为荣,她之所以能进入化神,只不过是因为在阴阳天宫守宫修行,境界与他人格外不同而已。
“罢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也算应到我这儿了。”云雪凤露出惆怅的神情,“我寡了这么多年,心已经像万里寒川的雪一样冷了。”
罗睺魔府内分为两种气候,炽热沙漠与寒冷冰川,此处便已越过外围,进入了万里寒川,如果穿过这片茫茫雪地,再向西行两千里,便能走到寂雪冰池的边缘,而这个地方,曾经是贺离恨的执掌之地。
梅问情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有时候这种事是要靠缘分的,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云雪凤无语凝噎,只能含泪相看,半晌后才道:“只有先生您才能降服那尊凶神,弟子拜服。”
凌红药滑出去几百米,两人距离贺离恨与凌红药自然也有几百米远,周围风声又大,这种低声交谈是传递不过去的。云雪凤也就肆无忌惮地这么称呼了她一下。
梅问情倒是不介意其他人觉得贺郎凶残,他的可爱只要自己能够欣赏就够了。
她一挥拂尘,手指搭在另一边的手臂上,对着贺离恨的背影端详了片刻,自言自语似的道:“哪里凶了,看这身段,这脸,这性格……多么可爱。”
云雪凤面露不忍地道:“您跟我们可不一样,人族男修为数不少,温婉和顺得多得是。”
梅问情:“你们还年轻不懂事,像贺郎这种情绪丰富饱满、强悍坚韧之人,才是最美好……”
她话语未落,贺离恨就在两人的视线目睹之下将刀鞘砰地一声杵进雪地里,冷冰冰地跟凌红药说着什么,把大名鼎鼎的千手魔女吓得一哆嗦。
梅问情:“……”
云雪凤:“……”
过了半晌,梅问情打圆场道:“其实他大多数时候都……哎你别走啊……”
她一转头,看见刚刚还好好站在旁边的大凤凰扭过头,一脸如鲠在喉地化为原型,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那背影看上去分外凄凉。
她不识货,梅问情也不强求,自己看了好半天,越看越满意。不多时,贺离恨拎着受伤的凌红药走了过来,彻底将千手魔女的双手绑在了一起,他道:“段归应该没有大碍,我们去找他。”
梅问情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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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红药的居所距离此地不远,只是分外难以寻觅,如果没有人带领,恐怕再多的人手也找不到。
毕竟她是个闻名天下的贼,老巢自然要藏起来,否则岂不是诸多失主的靶子?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今日的云雪凤,也远远不是凌红药可以应付得过来的,此人如果不当场擒获,放走了她的话,就如同鱼游入海,消失踪迹。
凌红药的双手尽被捆起,但指个路还是没问题的,穿行过这片雪花飘荡之地,在经过宛如迷宫一般的疑阵,诸多曲折之后,梅问情终于见到了一扇门。
凌红药伸手按在门侧的夜明珠壁灯上,这扇宛如雪下迷宫的藏身地便彻底敞开,里面像是扔破烂一样遍地金银珠宝,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宝石、灵玉、溢满灵气光泽的草药和器皿,但摆放无序、混乱不堪。
一打开门,贺离恨差点被这光芒闪到眼睛,对她这布置颇为无语。向内侧走几步,便是屏风、桌案、烛台,还有一架悬挂着纱幔的床榻。
段归在纱幔的另一端,背对着门坐在床上,他抱着瑶琴,低头修补琴弦,听到门声响起,连头也不回,态度疏离地道:“就算你把我关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犯案,不怕被擒住剁了双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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