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照溪
精怪也是有寿命的，而雪妖的寿命，在精怪里并不算长，也不过百来年，到了时间，他们便像是冬天的雪花一样，自然的消融，消散在天地间。而眼前的雪妖，已经是一只即将消散的雪妖。
姜叶道：“雪妖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雪山，外边的气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因此雪妖的归宿，也是在雪山……”
她定定的看着眼前漂亮的雪妖，问：“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雪妖道：“那就是我寻找您的原因。”
她的语气突然温柔了下来，表情带着几分追忆，道：“我在找一个人。”
说完，她似乎有些出神，神色怔怔，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一会儿方才叹息一般的道：“我想在我消失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姜叶看着她提到“那个人”明显柔和下来的表情，有些讶然，问：“是你喜欢的人？”
雪妖下意识的看向她，旋即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说是喜欢的人，其实已经过去六十多年了。
“他那时候来攀爬雪山，从雪山上跌落了下去，我救了他。”她轻声诉说着那段往事，语气带着几分怀恋。
“他摔断了腿，不能动弹，我便和他说话，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山壁交谈……”
***
六十三年前。
雪山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常年只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雪妖们诞生在这里，族人与族人之间并不亲近，他们常年处于沉眠的状态，闭上眼的时候，眼前是雪，再睁开眼，眼前也还是雪，景色永远一成不变。
很多时候，雪妖也会想象外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外边的世界大概也如眼前的一样，也是白色的。后来，她去了雪山山下，远远看见过雪山下边的景色，除了白色，还有绿色，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颜色。
所以，她又多了个习惯，便是站在雪山山坡上，看着山下的世界。
雪妖以为，这样平静无波的日子，大概要到自己消失的那天，她会和雪妖族群里的其他雪妖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雪山的某个角落，直到有一天，有几个人类造访了这片地方。
“是人类，人类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我们离他们远一点，快走快走。”
“人类来雪山做什么？”
……
其他的雪妖叽叽喳喳的说着，离人类们远远的，回到了雪山高处，不愿意接近他们。而雪妖却不一样，她对雪山外的“人类”很好奇，接下来的时间，她便跟在这群人类的身后，好奇的观察着他们。
经过听那些人类交谈，她才知道他们到雪山来是做什么科学研究和标本采集的，她看着他们穿梭在雪地之中，拿着奇奇怪怪的工具在测量着什么，她对这些人类抱着极大的好奇心。
而在这些人类来到雪山的几天后，雪妖感受到了雪崩的到来，她是雪妖，自然能感觉到雪山的变化，她给那些人类做出了示警，甚至想要将他们驱逐出去，可惜这些愚蠢的人类，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用意，固执的继续穿梭在雪山之中。
终于，雪崩降临了。
对于人类来说，那大概是宛若末世一般的场景，他们的力量完全抵抗不了雪崩的力量，被暴风雪携裹着往下崩塌而去。
雪妖当时冷眼看着，只是在最后关头，她还是从空中俯身而下，用自己的力量将这些人类裹着，变得让他们葬身在雪崩之下，有一个人从一条裂缝之中跌落了进去，摔断了腿，抱着腿哀声痛叫。
细小的一条裂缝，往头顶上看，只有一线之天，而裂缝底部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里边有细小的微生物和植被在生长着。
他抱着腿仰头看了一眼，便开始朝着外边大声呼救：“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
只是喊了没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他又苦笑，自言自语的道：“刚才发生了雪崩，大家都自顾不暇，还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但是他这么一个人坐在这底下，他又感觉无比的恐惧，想要发泄出心里的仓惶来。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喊声没有呼叫来人类，却呼唤来了一只雪妖。
雪妖看着他坐在裂缝底部，看他孤独的蜷缩在地面上，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雪山很冷，到了晚上，更是让人如坠冰窟，他的体温逐渐被夺走。意识模糊的时候，他喃喃喊道：
“有人吗？”
声音很低。
雪妖当时就在他身边，听到他的声音，觉得他有些可怜，便出了声：“有人，我在这里。”
雪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但是她感觉到，身边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迟疑的问：“你，你也是被雪崩带下来的吗？”
雪妖本来抱着腿蹲坐在他身边，可是她是雪妖，靠近他四周的温度便会更低，她便离得远了些，站在了离他有一段距离的石壁另一头——这条裂缝中有中间有一道石壁，刚好将狭窄的空间隔开。
现在，一人一妖另一边，她也不怕被那个人类发现自己是妖怪了。
他站在那里，听他这么问，就细细的嗯了一声，道：“我刚刚晕过去了，现在才醒过来。”
闻言，她明显感觉到他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高兴的问：“你是队里的秦娟？还是吴婉婉？”
秦娟和吴婉婉都是他们队伍离得女性工作人员，只是他和两人都不熟悉，现在想了一下，也不记得两人的声音是不是这样了……应该是这样的吧。
他想了一下问：“你是吴婉婉？”
雪妖没说话，只是含糊的应了一声。
有人和自己在一个地方，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这个人类似乎有些高兴，他关心的问：“吴婉婉，你昏过去这么久，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啊？”
雪妖道：“没有，我身上没有受伤，你呢？”
人类哈哈一笑，道：“我好像腿断了。”
雪妖不解，“腿断了，你还这么高兴？”
人类就道：“能在雪崩下捡回一条命，本来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自然是要高兴的了……嘶，我感觉我有点发烧，这里太冷了，你感觉怎么样？”
雪妖认真的道：“我感觉还好，你很冷吗？”
人类说：“我好像是有点冷，不过你别担心，那么大的雪崩，外边的人肯定发现了，肯定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雪妖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在哪里啊，在我这边吗？”人类又问，正朝着四周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雪妖看了他一眼，道：“我在另一边，这边有一道墙壁，我过不去……”
人类似乎是侧耳听了一下，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雪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忍不住仔细分辨他的声音，然后，她发现他的声音越靠越近，直到，来到了她身边的墙壁这里。
他拖着腿，重重的喘了口气，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道：“好了，现在我们两只有一墙之隔了，所以，你不用害怕，我们两肯定没事的……”
他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雪妖靠在石墙的另一边，想说，害怕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把……也许这个人类自己都没发现，他在努力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全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夜色更深，雪山的温度更低了，人类那边没有了声音，雪妖侧耳听了一下，穿过石壁，到了他这边来。
人类靠在石壁上，已经昏睡了过去，他在剧烈的呼吸着，呼吸粗重，鼻子里呼出来的气很烫，一张脸被烧得通红，而他的右腿以一种不正常的弧度断开，有血迹渗了出来。
雪妖蹲下来看了一眼，从裂缝中飞了出来。
她去了雪山山顶，她记得雪山之中生长着一种藻类，生活在湿润的地方，有止血的效果，她去找了一点来，拿石头碾碎了敷在了那个人类受伤的腿上，然后又给他摘了一点果子，放在了他身边。
第二天清早，人类醒了过来，他全身仍然有些发软，完全没有力气，整个人也还在发烧，但是他的腿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上边敷了药，腿也正好了。
奇怪的动了动脚，人类开口问：“吴婉婉，你在吗？”
“……嗯。”许久，那边才应了一声。
人类道：“奇怪，一觉起来我发现我腿上的伤竟然敷了药，好得差不多了……吴婉婉，是你做的吗？”
雪妖道：“我又过不去你那边，怎么能给你敷药？”
她似真似假的道：“可能是雪山里的精灵做的吧。”
那个人类就笑，哈哈道：“没想到你竟然还相信雪山精灵吗，果然是女孩子啊。也是雪山精灵送的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雪妖没有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戏谑，很认真的道：“这个不是雪山精灵做的，是我给你的！”
她敲了敲石壁，道：“你看，底下这里有个洞，刚好可以把手伸过去，我这边有结了果子的树，我摘了一些给你。”这是她昨晚想到的一个办法，也是看到石壁底下的那个缺口想到的。
这个缺口，刚好她能把手伸过去。
“是这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这边光秃秃的，我还担心我们两在这生活怎么办，会不会在救援来到之前就饿死了，现在看来，我们两运气真的很好啊，哈哈哈……”他说着又笑了起来，他很喜欢笑，笑声很爽朗。
雪妖听着，嘴角忍不住也露出笑来。
人类突然又惊奇的道：“诶，是因为到了白天的原因吗，这里竟然一点都不冷，还是我已经失温到感受不到外界的温度了？”
雪妖忙道：“大概是这里没有风，所以不冷吧，我这里也不冷。”
人类恍然，“是这样的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接下来的时间，一人一妖便隔着石壁相处交谈着，雪妖记得，这个人类的名字好像是叫……林霁？
雪妖会摘了雪山上的红果子，用叶子裹着从缺口那里给林霁拿过去，林霁的腿好得差不多了，他尝试着向上攀爬，只是可惜，这条裂缝石壁极为陡峭，攀爬基本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尝试了几次，不得不选择放弃。
这是雪崩发生后的半个月。
林霁靠在墙上，看着头顶的一线天空，喃喃道：“这么久了，都没有来找我们，外边的人是没发现我们出事了吗？”
雪妖没说话。
“吴婉婉……”林霁突然叫了一声。
雪妖疑惑的嗯了一声。
林霁笑了一下，问：“我可以握住你的手吗？”
雪妖一愣，手指无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不可以吗？”林霁问，又道：“对不起啊，是我太孟浪了……”
嗯？
他感觉衣角被扯了一下，低下头便看见一只纤细雪白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可以……”雪妖小声的道，“你可以握住我的手。”
林霁笑了一下，他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道：“你的手好冰啊……”
冰冰凉凉的，像是握住了一团雪。
雪妖的手下意识的往回抽了一下，却被握得很紧，她抿了抿唇，道：“我的手很冰，你不要被冻到了。”
林霁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道：“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雪妖嗯了一声，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揪紧了手下的衣裙。
晚上的时候，等林霁睡熟了，她便从裂缝中飞出去，去给林霁找果子，有熟识的雪妖飞过来，飞在她身边，问她：“听说你救了一个人类，最近一直和他在一起……你怎么会和人类在一起？”
雪妖嗯了一声，道：“他受伤了，腿摔断了，我不管他，他会死的。”
朋友道：“一个人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死了就死了。”
雪妖抿唇，她想说，林霁和其他的人类不一样，可是要说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对了，我今天看见又有好多人类过来了，还有一种在天上飞的东西，好像在找些什么……是不是在找你认识的那个人类？”朋友突然说。
闻言，雪妖双眼一亮，道：“救援的人类真的来了吗？”
朋友道：“他们现在就在山下了，已经在山上找了好几天。你天天和你那个人类在一起，当然没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