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照溪
老爷子心中叹息一声，将筷子放下。
“我姓李，叫李元景。”老爷子说。
姜叶便叫了一声：“李老先生。”
老爷子笑了一下，道：“姜小姐您不必这么客气，实际上我今天找您，是想让您帮我个忙，我想让您帮我买一份罗记的蛋糕，送给我妻子。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就答应过她，只要我还在，每年她生日，都会给她买一个小蛋糕的。”
而她妻子的生日，刚好就是春节的那天。
以前他还活着的每一年，在这一天都会给妻子买一个罗记的小蛋糕，那是她最喜欢吃的一个牌子，而今年，他死了，但是却还记着这个诺言。
“她现在一定还等着我给她买小蛋糕了。”
老爷子说，提起自己妻子的时候，眉目间带着笑，眼中是抹不去的眷恋。
姜叶看着他的表情，单手托腮，道：“我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老爷子您有什么能给我当报酬呢？”
老爷子道：“我还有一笔存款，是用我妻子的名字开的，我的孩子们都不知道，那笔存款我可以给你……”
姜叶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表示拒绝。
“金钱对我来说，犹如草木……只要我想要，有的是人愿意将钱送到我面前。”
老爷子无奈，道：“如果我还活着，你若是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一定给你做到，可是我现在已经死了……不知道姜小姐您有其他的想法吗？”
姜叶状似是思考了一下，“这样吧，晚上的年夜饭，我还差一束花……您老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摘一篮子花来吧。”
老爷子一愣，“一篮子花？这是不是，太简单了？”
姜叶道：“您是觉得太简单了？不不不，我要的是最好的花，您可以给我选花开得最大最好的那种，若是不好看的，我可是不会要的。”
她让刘玥将竹篮子和剪刀拿来给老爷子，让老爷子去花园摘花。
虽然已经是垄隆冬，姜叶的花园里却仍然是一片生机勃勃，花繁叶茂，碗大的月季，粉白的蔷薇，花白香浓的栀子，一进来简直以为是从冬天到了春天，真真是百花齐放。
不，还不止是春天，不同季节的花，都在这里开放，简直就是春夏秋冬都有了，让人惊叹不已。
老爷子来的时候虽然路过花园，却没有仔细看过，现在一看，忍不住被惊到了。
“您老随便看着剪吧。”刘玥说。
反正这里的花，就没有开得不好的，随便剪一朵，那都是最好的。
老爷子定了定神，拿着篮子，开始寻找开得最好的好。
屋里，姜叶让人去罗记买蛋糕，蛋糕还是指名道姓的一款。
“小姐，您怎么对那位老爷子这么客气？”有鬼不解，忍不住问。
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姜叶走到门口，看着漫天的雪花，不甚在意的道：“对待老人，自然要客气一些，这是礼数。”
闻言，几只鬼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有鬼道：“论年纪，那位老爷子的岁数，也没有您长吧？”
在一个屋檐底下这么久，他们隐隐约约也算是知道了他们的小姐是个“老妖怪”了，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才有这一身让人骇然的本事。要说活得久，他们这里的人，怕是没有人的岁数比她长的。
闻言，姜叶摇头，道：“那不一样，我的寿命，与人类的寿命，又怎么能一起比呢？人类的生命，是最需要珍视的。”
“姜叶，你要知道，人类的寿命太短，对你来说也许不过一瞬，对他们来讲，却是一辈子，所以，他们的时间是很珍贵的，生命，也同样贵重，我希望你能尊重生命。”
而生命走到尽头的人，是需要善待的。
姜叶回过神，看着天上的雪，突然来了兴致。
“算了，蛋糕我去买吧。”
今年入冬下了几场雪了，但是却都没能积上雪，地上干干净净的，雪花落下来，很快就融化了。
向来很热闹的城市，这时候却突然安静下来了，家家都在团聚，也没多少人还在外边。罗记在街的另一头，姜叶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晕黄的光像是被一层雾笼着一样，黄茫茫的。
姜叶跑过去，要了一个草莓小蛋糕，这是老爷子要求的，他妻子喜欢草莓的，而且只喜欢这一款的草莓蛋糕。
店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等听姜叶要买的东西，脸上露出了抱歉的表情来，道：“不好意思，今天家里没做这一款的草莓蛋糕，您再看看其他的吧？”
姜叶挑眉，指着橱窗里的一个小蛋糕，问：“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闻言，老板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她叹了口气，道：“那个蛋糕，是给一位老先生准备的，今年他虽然不会来了，但是我还是按照每年的习惯，给他做了一个。”
只是做完之后才想起来，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心里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了。
姜叶琢磨了一下，突然问：“你说的这个老先生，是不是姓李，叫李元景？每年的这天，他都会买一个草莓蛋糕送给他的妻子当生日礼物？”
这下愣住的是蛋糕店的老板了，她下意识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姜叶笑了一下，道：“我就是来为这位老爷子买蛋糕的，他说他答应了他的妻子，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买一个草莓蛋糕给他妻子，今年也是一样的。”
蛋糕店的老板听完，表情恍然，“是这样吗？”
不过她以为是老爷子是去世之前拜托姜叶的，因此也没多想，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将那个小蛋糕拿了出来，用了包装盒装上，道：“这蛋糕本来就是为老先生准备的，我以为今年要浪费了，没想到……”
她将包装好的蛋糕递给姜叶，姜叶伸手付钱，却被她拒绝了。
“就当我给老太太的礼物，你帮我说一声，祝她生日快乐。”老板这么说。
姜叶莞尔，点头，道：“我会记得的。”
她拿着蛋糕往回走，赤朱从手腕上出来，窝在她的怀里，给她取暖。
地上的积雪积了一层，脚踩在上边嘎吱嘎吱响，赤朱窝在怀里，跟个大火炉似的，从头到脚都暖和了。它的羽毛是蓬松细腻的，摸起来也是暖洋洋的，很干燥。
“也许，这就是他喜欢人类的原因？”姜叶说。
……
回到家里，李元景老爷子已经摘了一篮子的花，每一朵花都开得很好，漂亮的花瓣舒展，肆意的吐着自己的芳香，整个屋子里都带着几种花香糅合在一起的特有的香味。
老爷子有些紧张，问：“你看，你还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我再去摘！”
几个鬼躲在小门后边，也都有些紧张，手握成拳，几只小纸人趴在他们的肩膀上，鼓着脸，也做着屏息的表情。
姜叶伸手抽出一朵花来，在指尖转了一下，凑到鼻间轻嗅了一口，笑道：“您摘的花可真香，怕是把我花园里最好的都给我摘了吧。”
老爷子一愣，却听门背后传来“好耶”的叫声。
几只鬼不敢在姜叶面前放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倒是崩得欢快得很，姜叶心里想着，嘴里露出一丝冷笑来。
不过现在不着急，等她出门回来再收拾他们。
姜叶揉着手里的花，这么想着。
她看向老爷子，问他：“您妻子现在在哪？不是要我帮您给你妻子送蛋糕吗？再晚，她怕是要睡了。”
闻言，老爷子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你——”
他伸手抹了抹眼角，眼睛有些发热。
作者有话要说：姜叶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人（妖？，她骄傲、狂妄，不在意不相关人（不仅人类）的死活，但是却又会因为一些细腻的感情而触动。
其实她也是人啊。
第43章
老爷子和妻子无儿无女，两人从年轻一直相互扶持着走到现在，在老爷子死之前，老太太因为身体原因，就一直住在疗养院里，现在说起这事来，老爷子还有些自豪。
——幸亏他当初坚持让妻子住疗养院了，不然现在他离开了，她还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在团员，医院里冷清极了，从楼下走上来，只能看见几个值班的护士，人走在走廊里，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前台的护士看见姜叶，询问她有什么事。
“我是来看望305的胡望春女士的。”姜叶笑着说。
闻言，护士表情一瞬间有些惊讶，然后很快就变成了了然，她伸手将出入登记表递给姜叶，一边道：“你也是老太太的学生吧？今天她老人家生日，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有人来看望她，刚刚才有一个学生离开了。”
等姜叶登记完，她便带着姜叶去了305，也就是老太太的病房。
病房里暖气打得足，温暖如春，打开门就感受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旁边的老爷子伸手整理自己的衣着，他理了理已经很平整的领子，又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然后挺了挺脊背，似乎要想要自己看上去更笔挺英俊一些，慈眉善目的脸上也带上了几分期待的笑容。
病房里，老太太正坐在窗前，她穿着一件旗袍，坐在椅子上，腿上盖着一件毯子，正望眼欲穿的朝着窗外看，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出现。
护士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喟叹一般的道：“每年的这个时候，她的丈夫都会到医院来陪她，今天早上一起来，她把衣裳换好之后，便一直坐在那里等着了，我们劝也劝不住。你来了刚好，正好帮我们劝一劝她老人家吧。”
李元景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他们也是清楚了，却一直没告诉老太太，生怕她老人家承受不了打击，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不知道该怎么劝。老太太固执的坐在那里要等着自己的丈夫来，殊不知道，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姜叶走进去，将蛋糕放在桌上。
护士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神色一瞬间就黯淡了下来，低声说：“老太太从早上开始，就念着草莓蛋糕……”
跟她梳头发的时候，她会高兴的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对护士说：“等下元景会给我带草莓蛋糕来，我最喜欢吃草莓蛋糕了。”
言语间，充满了期待。
“我们从旁边的蛋糕店里买了好几个草莓蛋糕来，她老人家都不愿意吃，总说不是那个味道。”
可是都是一样的草莓蛋糕，味道有什么区别呢？说到底，还是人不一样。
护士叹了口气，道：“你和老太太说说话吧，这样一直干坐着也不是个事。”
说完，她便出去了，贴心的把门给关上了。
李元景老爷子已经走到了妻子面前，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伸手抓住她的手，轻声唤她的名字：“望春，望春——”
低低呼唤名字的声音，却宛若最甜蜜的爱语。
老太太呆滞木楞的眼睛动了动，飘忽的视线落在面前的老爷子身上，在这一瞬间，这苍白无神的眼睛中，突然爆发出了极为明亮的光，让这张死气沉沉的脸，也瞬间变得有生机起来。
“元景！”她高兴的喊。
老爷子有些惊讶，他下意识的看向姜叶。
姜叶走过来，将蛋糕递给他，道：“您送给老太太的生日蛋糕。”
老爷子将蛋糕接了过来，看了看，再次抬起头来，跟姜叶道谢，“姜小姐，谢谢你。”
姜叶欣然接受他的谢意，将空间留给他们两夫妻，开门出去的时候，她听见老太太正与老先生说着话，声音尾音高扬，带着发自内心的快乐，她说：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的，他们都说你不会来了，让我不要再等了，可是我知道，你肯定会来的……”
病房的门合上，将所有的声音都关在了门里，姜叶出去，看见前台的护士不知道去哪了，倒是正好，免得她还要解释，为什么自己才进去，又出来了。
外边的雪下得很大，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了，一脚踩上去，便是一个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