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冰
徐念本来还在擀面,可随着雾心动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雾心的动作上,连面都忘了继续擀,只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雾心手法精妙,十分利索,只是手指灵巧地一捏,一个包子便能成形,前后不过眨眼功夫。
她身板清直,目光淡然,明明是在做包包子这等俗事,可由她行来,便有种说不出的出尘意味。
那少年眼见此景,眸底尽是敬慕之意。
雾心包完一席包子,将盖席推到一边,正打算再包一批,一侧头,便瞧见那个叫徐念的孩子双手握着擀面杖却不动,只傻乎乎地看着自己。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与雾心对上了视线,慌张一抖,连忙低下头,急急忙忙地继续擀面皮。
雾心一顿。
其实这段日子,她与徐念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有些了解。
他刚过十六岁,性格内向,不太多话。但正如大厨说的,他会读书会写字,在望仙楼里,已称得上是“文化人”。
午后休息的时候,雾心也见过徐念一个人坐在后院看书,不是打发时间的那种通俗话本,而是正儿八经的经世致用之学,应该是个正经念过书的人。
但他看书只是偶尔看看,倒是对做菜烹饪更认真些,平时大厨教导他时,他还会记笔记、温习,比雾心当年上进多了。
自从雾心回到望仙楼后,她总觉得这个叫徐念的师弟对她好奇又崇拜,经常盯着她,可是,他真要和她说话,却又不敢,总腼腆地闷着做事。
雾心见状,暂时停下包包子的动作,背靠石台,与他说话道:“徐师弟,听师父说,你是书香门第出身?”
徐念听到雾心主动与他说话,受宠若惊,手上一用力,面饼上就多了个颠簸的凹痕。
他连忙回答:“只是我爹生前是个秀才,算不上书香门第。”
雾心在拜入花醉谷之前,连字都不识几个,还是师父教她的,从她的角度看,徐师弟这个出身,已经够有文化水平。
雾心说:“但若是读了书,就算没有功名,将来收几个学生开个书塾什么的,名声也比在酒楼里当厨子好多了。你今后就打算一直待在望仙楼里,不再念书了吗?”
徐念动作稍缓。
然后,他温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一心一意地擀起面来。
徐念说:“师父原先对我提过,说他可以出钱送我去念书。不过,我拒绝了。”
“咦?”
“仙子见笑了。”
徐念面颊微微有些红。
他解释道:“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首先,师父当初接我进望仙楼,于我而言,已是有恩。上书塾是笔不小的开销,短时间我也难以偿还,师父是我的恩人,可他实际与我非亲非故,我本已无以为报,又怎能如虫蛭一般,对他敲骨吸髓?
“其次,仙子既是求道之人,想必也明白。凡人寿数,不过数载,功名利禄,转头皆是空。
“师父常对我叹气,说我本该是个读书人,不该入下九流的行当。可是何为上九流,何又为下九流呢?不过是世俗的眼光和偏见,非要将人分个三六九等。百年之后,都只是黄土一抔,还有什么高低贵贱?
“仙子既然知道我原先家里有人读书,想必也听说了我的身世。
“我父母去世之后那一两年,我也算是看遍亲戚冷眼,家中薄产被长辈瓜分占去,可我本人却无人收留。
“有些所谓的‘上九流’,表面光鲜,内里也不过是凡俗,他们之所以占据高位,凭的是争名夺利的本领,而非品德。反而是师父,他未必有多高地位、通晓多少知识道理,却愿意收留我。
“从此我便明白,人是看品性的,而非看名利。在我眼中,所谓的上流,说的是德行操守,而非权势财力。既然如此,我以上流之人为师,我便绝非下流之人。更何况,厨艺同样是知识,同样是手艺,我学习本领,日后凭自己的本领吃饭谋生,何有低贱之说?”
徐念稍定,又道:“至于念书……师父给我饭菜吃、地方住,每个月还会给工钱。我自己多攒攒,过个几年,许是就交得起束脩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先报偿师父救命之恩。日后,我会将师父奉作父母一般的长辈,为他照料晚年。”
雾心听得微定。
这个叫徐念的少年,倒是相当有傲骨。
他口中说自己不算书香门第,可身上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从其言辞中倔强之处,已可见一斑。
不过,听到他说,他会将大厨当作父母侍奉、为他照料晚年,雾心便有些放心了。
至少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有另外一个人,认真将大厨当作长辈,尽心陪伴着他。
如此一想,雾心内心深处,对这个少年也多了几分亲近。
她道:“那好。日后,我也会常回望仙楼来,我们可以协力。”
少年一愣,倒有些不知所措,大抵是因为雾心的神仙弟子身份,他对她还是恭敬更多一些,不敢将她当作平辈。
这时,雾心问:“对了,你怎么一直叫我仙子?我管大厨叫阿叔,而他是你师父,他当年也教过我好些年月,算起来的话,我们也是同门。你管我叫师姐就好。”
少年微惊,问:“可、可以吗?”
雾心道:“有何不可?其他人都是这么叫的。”
可能因为她是花千州的弟子,修仙界大多数同辈都不敢对她不尊重,自己仙门里的师弟师妹也就罢了,从小到大,雾心不管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喊师姐。
而徐念想也知道,雾心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修仙界的人,他却不太敢与他们相提并论。
不过,只见雾心满脸淡色,一派平易近人的模样,好似是不在意的样子,他便恭敬不如从命。
徐念试着唤道:“……师姐?”
“嗯。”
雾心应了一声,便又拿起包子皮包起来。
只是,她包了几个,手中的动作一停,问:“对了,徐师弟,你刚才说什么?因为大厨救了你,所以你便有了与原先不同的想法,并且想要偿还他的恩情?”
“……对。”
徐念与雾心说话还是紧张,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问:“这怎么了吗?”
“……没什么。”
只是,一瞬间,雾心感到内心某处灵光一现——
胸中一动,似有某种灵性震颤,模糊的轮廓浮现出来。
只是尚差临门一脚,她还抓不住它。
雾心定了定神,用力晃头,继续做包子。
*
又过数日。
望仙楼里宁静祥和,满天城内也没什么大事。
雾心整日练剑、做饭、玩小奶狗,日子过得很舒服。
小师妹的信来过几封,但信中并未催促她回去,只时不时会汇报仙盟处理魔宫那群魔修的进度。
另外,在满天城里,她也偶有听到修仙界的传闻,说魔宫想邀花千州的弟子入魔不成,反被桎梏,如今一大批魔修被送到仙盟,仙盟忙得不可开交。
约莫又过了半月,当三只小狗崽开始满地乱跑之时。
忽有一日,一个清俊非凡的矜贵青年,一脚踏进望仙楼中。
这青年仟草色衣衫,以白冠束起马尾,腰间别着一支玉笛,脚上锦靴后镶璧石。
他生得丰神秀逸,面容若清月临世、水映明光。
青年仪态有度,举手投足间带着钟鸣鼎食之家方能养出的自若闲适,一身华贵,偏又身携灵气,一看便知绝非凡俗等闲之辈,而是天中来人。
饶是望仙楼也算满天城中有头有脸的酒楼,小二也没见过这等气派的客人,当即便呆住了。
小二傻站半晌,才忙迎上去,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只是,这年轻仙门青年始终左顾右盼的,不似住店,更像找人。
——其实,这个仙门青年,正是相天远。
相天远从仙盟那里脱身回来,当然是第一时间来找雾心的。
他见小二主动过来,大堂中又不见师姐的身影,便道:“我不是食客,是来寻人的。请问我师姐——她名叫雾心——如今是在此地吗?”
第87章
须臾,那俊美的仙门青年坐在大堂中静候。
与此同时,望仙楼上上下下都忍不住探出了头,不动声色地围观这个年轻男子。
他这副相貌实在过分标致,又气质不凡,往楼中一坐,连看惯的木质桌椅似都带上了几分贵重。
一时间,跑堂的小二都觉得自己脚下带风,见过这样的客人,整座楼的身价仿佛都不一样了。
周伯将头藏在账簿之后,只装作不经意地不时往前看一眼。
阿庄与几个伙计躲在帘帐后。
连对面的梅姨见了,都不禁跑过来凑热闹。
几人凑在一起,边打量着这仙门弟子,边低声议论——
“这、这便是神仙的弟子吗?”
有人难掩倾服。
梅姨欣然赞叹:“他长得真俊啊!”
“仙门弟子不会都是这样的吧?那……不是我看低自家人啊,但咱们心丫头会不会平日里太朴素了?这人好像还是心丫头的师弟,他这般矜贵的模样,怕是来头不小。咱们心丫头这么个没人没背景的小姑娘,在师门里压得住他吗?不会反而被师弟欺负吧?”
“这人瞧着还挺体面,应、应该不至于会欺负心妹?而且,他先前也管心妹叫师姐了,至少称呼还是尊敬的。若是真的有龃龉,应该也不会专门来接她。”
众人窃窃私语,声音不敢太大,可也不愿意收脑袋,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这个青年,眼看着青年坐在大堂里,默默喝完了半盏清茶。
众人只觉得神仙谷里出来的人到底不一样,连喝个茶,一举一动都带着风雅之意。
这时,只见跑堂急匆匆从后院跑回来,对那青年道:“仙人,雾心姑娘还在后厨忙。她说这两天客人多,大厨又在休息,她实在腾不出手。她就不出来了,让你自己去厨房找她。”
小跑堂跑得满头大汗。
他对青年说话,有些胆战心惊,显然是忌惮青年这一身贵气,还有仙门弟子的气派。
别的仙门弟子,与雾心到底还是不同的。
雾心不管怎么着,也是自家人,随意就随意些。可眼前这人就不同了,他给人的感觉,一看就是云端上之人,他们这些酒楼里的小伙计,哪儿敢不敬着的?
跑堂本想让雾心自己出来见他,做饭耽搁就耽搁算了,可偏偏雾心不肯。而且,她一听是师弟来,态度十分随便轻慢,还让这青年去后厨找她……这公子瞧着像是适合进后厨的人吗?
小跑堂十分着急,可劝了半天劝不动,又不敢让贵客久等,他只得硬着头皮回来,如实对这神仙弟子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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