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云睿诚和善影都是表情微微一变,其实他们都还觉得……宴春从未忘记过尹玉宸,上次那个小沙弥,不就因为和尹玉宸长得像,才被点拨么?
而且这个整个人都不规矩的二皇子,可跟尹玉宸一点也不像。
孙黎皱眉说:“凡事讲究个‘门当户对’,同师叔求爱之人,起码也要是个仙界翘楚,最次也得能做你炉鼎,他一个凡夫俗子朝生暮死,不是良配。”
宴春闻言轻笑出声,孙黎正是这南嘉国皇都的氏族孙家嫡长孙,虽然在修真界被欺负成了挑大粪的,但若非入道求仙,现如今说不定是孙家家主,权势滔天。
他是个真正的世家公子哥出身,却不像宴春从前以为的那样温润风度。
他固执,死板、观念陈旧,一肚子的固守理论,都脱凡境中期了,还讲究凡间那一套“门当户对”呢。
不过好处是宴春带他从挑粪的变成蓝阳的传人,他现在奉宴春为“君”,他为“臣”,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无半点迟疑。
“行了小老头,把你的理论收收,我万一就想春风一度呢,分什么仙凡有别?”
众人闻言心思各异,宴春把碗莲端进了屋子里,坐下之后自窥灵台,发现那天魄又淡了一些。
宴春的心中莫名的开始乱起来。
她打坐入定,其他的人也回自己的屋子,天色很快亮了,那两个婢女来请他们,叫他们去前厅。
“宗主为各位准备了灵兽珍馐,请各位移步春丽院。”
修真者大多不食凡物,到了脱凡境之后,连灵兽也没什么作用了。
尹荷宗的这个宗主答应天亮之后带他们去看尸体,现在又弄这一遭,云睿诚都不耐烦了,看向宴春。
宴春竟然又没说什么,对着那个婢女点了点头,就起身了。
这太怪异了,平时驱魔除祟,就属宴春最性急,到地方就打,杀完就走,从不耽搁。
可是这一次来了尹荷宗,她的性子似乎瞬间好了。
被个凡人给冒犯了,也没见生气,还收了人家碗莲,而且现在还真打算去吃东西,这十几年了,云睿诚也没见她吃过东西啊……
几个人一脑门子疑问,可是宴春在他们这个小团队里面就是王,她只要去,别说是吃饭,就是火海刀山,云睿诚他们也是眼都不眨就跟的。
不过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云睿诚还是忍不住凑近宴春说:“这宗门有古怪,那两个婢女在门外姿势不变站了半夜,然后今早上突然就来请人了,也没见她们拿出玉牌和谁通信,她们怎么知道莫宗主叫我们去吃饭?”
宴春其实昨晚上就看出怎么回事儿了,那俩婢女不是人,都是活傀儡。
她看不见丝线,却在邪书之中知道傀儡的样子分很多种,能窥见丝线的是一种,蛊虫驱动的是一种,还有干脆生下来便是傀儡的傀儡娃娃,和主人心意相通。
宴春没细究这两个傀儡是怎么回事,她总会弄清楚一切,包括尹玉宸曾经在这里都经历了什么,才落得那一身经脉尽碎的可怖瘢痕。
她从昨天开始就表现异样,确实是对这个地方有着超多的耐心。这感觉像是掀开一道经年惦念的垂帘,她倒要看看尹玉宸藏着掖着不敢给她看的都是什么。
几个人跟着两个走路距离都一模一样的婢女,到了婢女说的春丽院。
莫泽已经等在门口,看着几个人笑眯眯地说:“我知道诸位道友早就辟谷,脱离了低级的口舌之欲。”
“但今天的灵物非比寻常,乃是一头有近二百年修为的飞鹿,不仅灵力不俗,味道更是鲜美异常。”
“杂质厨房已经涤荡过很多遍了,诸位道友可以尝一尝,既然来了人间,便尝尝人间滋味,倒也算入乡随俗。”
莫泽好声好气的说话,蛊惑性十分强,尤其是他长得太过无害,提起这二百年修为的飞鹿肉,还舔了舔嘴唇,像个嘴馋的小少年。
怀余白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心想乖乖,二百年修为,那不是都开灵智了吧?
她平时吃的都是邪魔,灵兽饭堂里面也都是灵力低微的,还真没吃过修为这么高深的灵兽……肯定好吃!
云睿诚闻言皱眉,孙黎更是面色青黑,倒是莫泽知道他们想什么似的,连忙说:“诸位道友可不要误会,飞鹿乃是蠢物,这一头尤其蠢笨,恰巧生在了灵力茂盛之处,四周没有人烟居住,与世隔绝,根本未来得及生出灵智便被捕捉到了。”
“我素日也吃不到这等好东西,”莫泽说着,看向了宴春,说道:“是借了仙姑的运,这飞鹿乃是今早二皇子自皇宫命人送来烹制的。”
话音一落,众人都是一阵牙酸,宴春环视了一圈,没有在桌边看到二皇子。
落座之后,婢女很快开始上菜,一头炙烤的香气扑鼻的鹿排就摆在桌子正中间。鹿头和鹿角都处理过了,也摆在盘子上,看上去十分夸张。
而除此之外,鹿肉做成了各种炖,煮、炒、炸、等等多种口味。
莫泽笑眯眯看着宴春说:“二皇子说,这是南嘉皇城权贵之中最流行的全兽宴。一定要仙姑尝尝。”
宴春面无表情,心中怪异。
并没动手,而是环视了一圈,问:“他人呢?”
昨夜他接近,灵台天魄活跃,走后便暗淡。那碗莲,若宴春没看错,乃是书中记载的北松天池圣物,名唤重生莲。
莲如其名,可以残魂孕养出莲身,承载魂魄甚至修为再世为人。
是宴春一直想要去一趟北松山天元剑派看看的原因,据说天元剑派正是因为有重生莲,苦修剑道的大能才能不惧天雷,灵合归天的尊长相较其他的门派多了一倍不止。
宴春猜想,这个看不出异常却无法自控的二皇子,说不定是被什么人控制了,送她重生莲这等世间难寻的金贵之物……宴春也好奇他身后到底是谁。
且她脑中半魄天魄是尹玉宸的,宴春猜测操纵二皇子的……应当也是个魔修。
魔与魔之间,是有感应的。
“道友不要客气动筷吧。”莫泽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口大口吃,说道:“他去梳妆打扮臭美了。”
莫泽简直没一点一宗之主的样子,像个不羁的浪荡子。得亏是脸长得嫩,否则能把人膈应出一身疙瘩。
宴春还是没动,她不动,其他人自然也不动。
傀儡婢女上菜还没停下,众人都有些难以想象,鹿肉而已,有这么多种做法?
宴春见怀余白口水要泛滥成灾了,这才示意众人吃吧,友臣都说尹荷宗懂规矩,得友臣好话的这世间也没几个。尹荷宗的宗主不至于他们一来,就杀了个开智生灵来招待他们。
众人陆续开始动了,实在是这些鹿肉灵气浓郁肉眼可见,且色香味俱全,摆盘更是精致无双。
出身世家最挑剔古板的孙黎都觉得这全鹿宴能入眼,亦能入口。
而再最后的甜点也上来之后,据说梳妆打扮的二皇子总算姗姗来迟。
怀余白侧头看了一眼,肉从嘴边“吧嗒”掉在了盘子里。
这二皇子……昨个初见的时候还端得一副尊贵无匹的皇家子嗣样貌,今天为了讨宴春欢心,这是和花魁借的衣裳吗?
他竟是散了长发,着了一身粉纱袍缓缓走了进来。
说真的骚到道心为饕餮的修士都能掉了嘴边的肉,足可见其杀伤力何等巨大。
莫泽抬头看一眼,噗地冲旁边笑得呛了。
云睿诚在这二皇子的面前乍然失色,孙黎皱眉深觉不堪入目,善影……傻了。
唯有宴春还是一脸淡然,她视线顺着眉目刚烈矜贵的二皇子脸上,挪到他胸襟大氅的粉色纱袍,还认真品评了一下,这刚柔冲撞的打扮,确实很有冲击力。
书看得多了,宴春也知道,这世上的癖好,远远不止当初尹玉宸同她说的那些。
这其中便有一种,叫看禁欲者沦落,逼强者献媚。
这二皇子此刻便有点那个味道。
他走到宴春身边,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了。
宴春侧头看他,眼中没有半点春心荡漾之意,只觉得操控他之人实在大手笔,观这二皇子样貌气质,素日绝对是个眼高于顶之人,得尹荷宗这等驻扎凡间还有能力协助其他仙门除祟的宗门庇护,想必这二皇子将来,或许贵不可言。
若这皇子也是幕后之人送与自己赏玩的……倒是有趣。
而且……
宴春脑中想着什么,无意识地拿起面前一盘点心里面的一小块点心,送到唇边。
她没想吃,就是闻一闻。她从前那么爱吃,却好多年不曾碰过任何食物,自从尹玉宸走了之后……
宴春猛地僵住。
她低头看了一眼,鼻翼间萦绕着难以形容的牛乳香气,她嗅进这香气,简直如同钢刀刮过肺腑,霎时间眼睛都红了。
宴春不敢置信地张开嘴,轻轻含了一点,而后放下了手中牛乳糕。
心中已经是惊涛骇浪翻天覆地,却实际上早已经练就了一身山崩面前不改色的本事,强压住了情绪。
她只是慢慢地,一点点转头又看向了身侧的二皇子,对上他视线那一刻,宴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上冰凉,湿意未散,显然刚刚洗过。
宴春眼睛转眼之间已经爬满了血丝,额角青筋暴突,周身的威压压不住地乱窜,削掉了云睿诚一角袍袖,桌面上的鹿头“砰”地一声飞了出去,砸在怀余白的肩膀上——
宴春一拍桌子起身,手下桌面蛛网般龟裂,她抓着二皇子冰凉的手,转身就朝着门口走。
莫泽赶紧稳住桌子,似是对这种情况全然不意外,只是啧了一声,招呼其他起身想要跟随,却不敢贸然过去的众人,说:“诸位道友不必紧张,男欢女爱之事多寻常?看来仙姑确实喜欢这一身纱袍,诸位道友快吃啊,鹿肉凉了就腥了。”
众人还是不放心,不过宴春昨晚上还收了二皇子的碗莲,怕别是真的要尝尝皇子什么滋味?
如果是,他们跟过去实在不合适。众人下意识看向了云睿诚。
云睿诚摇摇头,以宴春如今的能耐,在修真界能伤她的实在不多,更何况是个凡夫俗子。
尹玉宸那瘟货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的小白鹤也已经变成了秃鹰,想要玩个皇子……就玩能怎样。
湮灵仙姑就算想要搞四国皇帝,有伏天岚的天衍殿撑着,各国国师都会亲自下场劝皇帝们就范的。
于是云睿诚坐下吃东西,鹿肉真好吃。
而宴春拉着二皇子出来,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抓着一只冰凉的手,在院子里犹豫了片刻,直接带着他一闪身,回到了莫泽为她安排的屋子。
门窗在宴春的灵力操控之下,“砰砰砰!”全都关上了。
宴春这才回头看向这个二皇子,抓起他的手凑近鼻尖闻了下。
其实不用凑这么近,宴春五感何其敏锐,她早就嗅出了他冰冷的指尖带着牛乳香气。
但宴春还是怕自己认错一样,闻了一下。
而后不等二皇子有什么反应,宴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周身威压爆开,撞得周遭摆设“砰砰”碎裂。
她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抵到了墙上,手上用力,她轻而易举就能捏碎这个二皇子的喉骨,她是脱凡境中期修士,她只要想,凡人在她手中,就是蚂蚁。
或者说连蚂蚁都不如,比蚂蚁还脆弱。
可是屋子里如狂风过境,被她的威压震的摆设都化为了飞灰,她面前这个凡人却还好好的,微微仰着脖子被她抓着,面上因为气息不继憋红,可是他眼中却没有一点害怕和慌乱。
而是轻轻一晃,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散去了表面的黑,透出了一点点殷红来。
这殷红逐渐自瞳孔弥漫扩散,直至铺满眼底,而这“二皇子”的眼神也彻底变了,变得犹如滚动的岩浆一般,鲜红刺目,灼人眼球。
宴春死死盯着他,一点点看着他眼中变化,恨不能杀了他,将他挫骨扬灰似的。
可抓着他脖子的手却在抖,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的眼底也爬满了红丝,这一刻分不出他们的谁的眼中更似赤焱深渊。
他们就这么对峙着,直到这屋中的一切都化为了飞灰,再也没什么能够毁去。
宴春嘴唇颤抖了片刻,张了张嘴,却如同渴水的鱼,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几乎要被活生生扼死的人伸手,一只手抓住宴春掐着她的手腕,另一只伸到宴春的脑后,慢慢掐住了她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