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TT桃桃
而这些天,左里正作为盖房支应人,早就吆喝的嗓子哑了。
他此时正拧着眉头,左耳朵听着秀花对酒窖提出各种要求,右耳朵听着从县里雇来的师傅在分析测量酒窖地点。
他还要劝服秀花:“酒窖不像盖房子,咱听人家的吧。和那纸上画的不一样就不一样吧,大不了等到全盖完了,你们家再重新分房间,只要别有渗水之类的情况,比啥不强。”
秀花张嘴,正要小声说,那师傅有点本事就好像他多了不起似的,死倔,你能不能再忽悠忽悠他,让他再多走走多量量,他是嫌麻烦才不给重新选地方的。
就听自家方向,忽然传出老母猪嗷嗷叫唤的杀猪声。
那叫一个凄厉啊,小麦养的猪,果然本事大、能干饭,嗓门也大。
“啊!”与此同时,随着猪叫,小稻也叫了。
完了,左家乱套了,这面杀猪,那面生娃。
更巧的是,这面七头猪前脚杀完了,后脚这面小稻就生了。
生了个女娃娃。
甜水拧眉问她二姨:“不是,二姨,我弟弟呢,这怎的是个妹妹,娘没生错?”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惴惴
左撇子两手上还沾染干涸的猪血。
他却顾不上去清洗一番,正在临时隔开的产房外面瞪着岳母。
历历往事涌上心头。
他又被岳母骗了。
在哪呢,那小子?每回岳母说生男娃,生出来的全是丫头。
秀花本来没瞅女婿,在忙着追问接生姥姥,大人和孩子身体尚算康健不?曾外孙女又有多重。
奈何那视线太强烈,秀花就扫过去一眼。
顿了下,她又扭过头重新打量一眼左撇子。
呵,你那是什么表情,又要怨我不成?
秀花还憋屈呢,那肚子形状,村里妇人谁看见谁不说一声是生小子。
连着张瞎子有次摸脉都含糊说:“好像差不离儿。”
对了,那张瞎子呢,个庸医。难怪是从兽医转型的郎中。
左撇子看出岳母正琢磨着要迁怒谁呢。
几十年了,岳母一直就是这样,她没错,错的全是别人。
他得赶紧溜。
左撇子喊白玉兰出来,让随他先去小屋一趟。
“干啥呀,大闺女那面离不开人。褥子没铺好呢,闺女也昏睡过去了。”
左撇子不是好声气说,“我就嘱咐你两句话,不多耽误功夫。再说,不是还有岳母在盯着呢嘛。你要不要钱了?”
冲这开场白,一听就知他心里不痛快。
左撇子先将卖的六头半猪钱给了白玉兰。
肉贩子非常稀罕左家的猪,本是订好只收购六头,来家里见过后院猪后,一咬牙掏光兜里所有的钱,又多订了半拉猪肉绊子。且说好,再过一个多月还要上门收猪。
有些银钱,被左撇子那一双脏手攥的沾了猪血。
白玉兰从炕柜里扯出一块碎布头,擦了擦银子,又留出一个银角子,打算待会儿出去赏给接生姥姥喜钱。
左撇子想了想,开口道:
“我一会儿出去,找个小年轻跑得快的,去给朱家送个信儿,告诉一声,这头生了。家里去掉卖的,还剩下半拉猪。我是想着,比照之前定下的,再多给朱家五斤肉吧,你觉得呢。”
又一顿,“再加两个猪爪子。”
他得向白玉兰请示一声,他不当家,这种“大事”不能直接做主。这才将媳妇单独叫出来商量。以免一会儿媳妇见到肉少了,再咋咋呼呼以为谁偷拿了。
而之前定下,今儿杀猪让两家解解馋,本是要给罗家和朱家各一块后鞧肉,外加一小篮子排骨。
不偏不向。
不能因为罗家人口少,朱家人口多,就有失偏颇。
都是亲家之间,那样做事不好。
但是眼下却不能那么寻思了,左撇子惦记多给朱家几斤。
“你啥意思啊?咋像是咱家欠朱家的样子。”
不知为何,白玉兰在听到左撇子上赶子似的要哄老朱家人,要多给几斤肉,心里淤积的那份不痛快忽然就炸了。
“你瞅瞅你,别人还没说啥不好听的呢,你先拉着一张老脸。那生男生女是咱家小稻能决定的?不该是俩人的事儿?”
就如之前左撇子回想起往事种种,白玉兰脑中也浮现起她生出一个个闺女的场景。
她很生气,大女婿没在家,大女婿还没说出一句嫌弃话,朱家也没咋地呢,一个当亲爹的却开始里外拐不分,嫌弃起闺女生的是丫头了。
她认为,左撇子这哪里是嫌弃大闺女,他这是在害怕。
害怕闺女和她一样,没个儿子命。归根结底就是在膈应她。
拉着那张老脸也是给她看的,备不住早就想给她甩脸色了。
白玉兰越是盯着左撇子越来气,声音都有些要压不住了:“没有女的,哪有你们男的,你们男人不是女人生的?全天下都生男娃,到时候那才叫让你们男人绝了根儿。”
左撇子拧眉:“我说什么了,你就突然冲我嗷嗷的?说话还那么难听。”
“你还想说什么啊,你那老脸全写着了。你个儿子迷,就那么稀罕带把的?那有能耐你出去,你爱找谁就找谁生去,你去找别的女人生儿子,我决不拦着,我不嫌弃我外孙女。”
正在这时,左小豆推门端盆水进来。
之前大姐生孩子的时候,爹是直接扔下杀猪刀就跑来了。
大姐在里面生孩子,爹站在外面,听着里面叫疼声直打哆嗦。
她寻思赶紧让爹洗洗吧,后院前院全是人,身上也有一股味儿。
却没想到,推门进来就见到爹娘吵架。
印象中,这俩人已经好久不拌嘴了。
“你俩为啥吵吵啊?都压压火气,我大姐生孩子是喜事儿,你俩咋还能吵起来,再让外面人听见。”
左撇子没洗手,只看一眼二女儿的肚子,也不知道二闺女到头来能生出个啥,闻言准备拽开门。
走之前留下一句:“你娘有病,你问她吧。”哐的一声,门甩上了。
“你才有病!”
回敬这句话的时候,白玉兰是咬牙切齿,连带着眼圈儿也红了。
连珠炮似的对小豆说道:
“甭管丫头小子,你姐那都已经生下来了,别人没作妖呢,你爹先不乐意了,他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他是啥?一句没问你姐,没问你小外甥女咋样,寻我来却是为溜须老朱家。这就是他个当亲爹的,什么玩意儿呢!”
白玉兰的眼泪到底没忍住,边抹泪边继续和二女儿抱怨道:
“我生你们姐仨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死样子。
那脸色,我看得够够的。我现在想起来都堵得慌。
我在里面拼死生孩子,只要生出的是丫头,他就拉着一张老脸,那才叫一个难看呢。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些年,今日又能见到。
我就不明白了,凭啥咱女人在生死关头生孩子,又不是咱想生啥就能生出啥的,到头来,他们男人没费劲儿还要挑三拣四小子丫头的。
呸,没有那种儿子命,除了会给女人脸色看,他还会个啥。”
白玉兰又使劲擤了把鼻涕,不是好气的抹在擦银子的布上。
左小豆很少见到,她娘用如此不恭敬的语气数落她爹。一般情况下,她娘只要想骂她爹了,都会给叫进屋里关上门。会顾忌父亲在她们心中的形象,可见今日气狠了。
“我爹之前说话很难听?”
“那都骂我有病了还不难听?”
左小豆笑了下,搂住白玉兰的胳膊。
她明白了,敏感期。
生男生女在她家,更是敏感话题。
她爹几十年被人背后讲究没有儿子命,这口气快将她爹的脊梁骨压弯了,以至于她爹会以己度人,在大姐有了甜水这又二胎再次生下丫头后,爹会害怕担忧,怕大姐像娘,大姐夫将来会对大姐有意见,好好的日子会因为没有儿子而出现隔阂。
属实关心则乱吧。
毕竟爹那种态度,不是关心大姐又能是啥?大姐夫和爹再亲,爹又不是朱家人,不可能站在婆家角度寻思传不传香火。外甥女又不姓左。
而娘呢,你当几十年被人讲究下来,娘的心里就不发虚吗?不是有那么句话,越缺啥就越想有啥,或许早在大姐生出女娃那一刻,娘比爹还失望。
娘本就心焦,今天还忙。
这头忙着褪猪毛,那面听说大姐要生了,娘围巾子跑丢冲进产房,脚上没注意,急到踢翻水盆,嗓子冒火。
结果看见爹是这种表现,再唤起生她们姐仨的一幕幕,自然而然就迁怒,话赶话的就吵了起来。
左小豆劝解道:“娘,真不知道你和爹着的哪辈子急,又闹个什么劲儿。我看大姐在睡过去前,知道又生个女儿,并没有咋样嘛。至于大姐夫,我猜依着姐夫的性情,他一向是,他家的闺女比别人十个小子加在一起都好,凡是他朱兴德的,就是比别人的强,也不一定会不高兴。”
左小豆真觉得生闺女小子没啥区别,她家满山摸着她肚子说过多少次:“给我生个贴心的闺女吧,到老了,还是女儿疼人,缺个帽子缺个袜子,闺女才会惦记给咱们添置。小子心粗,不行。咱俩到老了,牙丢几颗,他都发现不了。而我本来就心粗,你要是再生个儿子,倒要你受累,要和我们爷俩操心。”
白玉兰被二女儿劝解一通,心里顺溜不少。
细想想大女婿确实是别家孩子都是小王八蛋,他家甜水才是香饽饽。但愿吧,大女婿别像左撇子似的,给小稻摆脸色。
那样的话,还能做好月子吗?
……
左撇子和白玉兰接连出门后,当着外人面前却是要笑的。
面上一点儿看不出刚才争吵过,叫这位张罗那位待会儿来家喝喜酒。
“嗯呐,又卖猪又添了外孙女,双喜临门”,左撇子对大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