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寻千山 第148章

作者:墨书白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玄幻仙侠

  哪里会不在意?哪里会不痛苦?

  就是因为太在意,太痛苦,所以不敢奢求,她骗他太多,那就再也不信。

  哪怕她真的说喜欢他,哪怕她一再承诺他,对于他而言,也早已只是谎言。

  他不敢相信现在,只能抱着记忆里那一点点暖意安慰自己。

  只要她曾经喜欢过他,那就够了。

  至于现在喜不喜欢,他早已不敢信,也不敢要。

  他在意的是沈逸尘和他长得一样吗?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清楚,沈逸尘是鲛人,本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脸和性别。

  可他还是被邪气所侵,无非只是因为,这件事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动摇了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晚晚爱谢长寂,是如今他所有坚持的根本。

  然而这份“根本”,薄弱得连他自己都不敢信。

  他不敢信“一见钟情”,也不敢信“大彻大悟”,因为他爱一个人太慢,放下一个人太难。他不懂也不明白。

  “那,”花向晚不敢再想下去,她艰难移开眼,尽量让自己冷静,沙哑开口,“现下……你们打算怎么办?”

  “此事我会去和掌门商议,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三个问题。”

  昆虚子说着,抬眼看着花向晚:“第一,少主打算如何处置魊灵?”

  “第二,另一半魊灵在哪里?”

  “第三,”昆虚子语气微顿,“魔主,你确定死了吗?”

第86章

  “魊灵我会封死在我身体之中。”

  听着昆虚子的问题,花向晚思索着回答:“如今问心剑无力封印魊灵,但我的锁魂灯尚在,等我吞噬魔主那一半魊灵,便会将它暂时用锁魂灯困在身体之中。待我处理完西境这边的事,我随你们上死生之界,魊灵不除,我可终生不出。至于另一半魊灵在哪里,以及魔主是不是真的死了……”

  花向晚抿了抿唇,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但我有个猜想。”

  “什么猜想?”

  花向晚没出声,她想了想,才道:“方才从冰河中醒来的那位,有可能是魔主。”

  昆虚子一愣,花向晚神色冷静:“他是沈逸尘,昆长老当年见过。”

  “他……”昆虚子回想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和长寂长得一模一样?!”

  “他是鲛人,死的那天刚好成年,死之前变成了谢长寂的脸。”

  花向晚言简意赅,昆虚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谢长寂,他想问点什么,又觉得自己身份不合适,忍了忍,只能道:“所以呢?”

  “他已经死了两百年,心脏碧海珠也还在我手里,我什么都没做,但魔主死后,他便复活了。你说,”花向晚思索着,“他到底是复活,还是夺舍?”

  昆虚子没说话,他回忆着方才沈逸尘的样子,一时有些不确定。

  “如果他是魔主,那魊灵必然在他身上,没有毒性压制,我们暂时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但他没有动手,必定是有所求,昆长老可以先联系苏掌门,我先稳住他,之后再做打算。”

  “那,”昆虚子还是不明白,“他做这些,到底是图什么?”

  听着昆虚子的询问,花向晚回想着碧血神君做过的事和他在魔宫中最后和她说的话,缓慢道:“他觉得,修士为天道眷顾,掠夺太多灵气,让万物生灵受难。”

  “那他也不可能把修士都杀光……”

  “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话出来,昆虚子满脸震惊,花向晚抬眸看着对方,平静道:“若我没猜错,谢长寂和魊灵就是他如今最大的目标,将谢长寂培养成最适合魊灵的容器,借助魊灵灭世,就是他最终目的。”

  “从我去云莱,到谢长寂下山,到如今,都是他给谢长寂布的局,谢长寂心智坚韧通透,不会轻易入魔,于是他一步一步诱他堕道,等到今日,他先诱谢长寂耗尽灵力,又让秦云衣以渡劫之躯献祭,引邪气入体,侵蚀他的心智,最后再暗示诱他来冰河,让他看见沈逸尘的容貌,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今日若他当真杀了沈逸尘,沈逸尘若是无辜,因果薄上,他便算是破了最后的底线,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再无回头之路,也就成了魊灵最好的容器。”

  昆虚子听着,愣愣说不出话来。

  花向晚低下头,只道:“事情差不多清楚,长老还是尽早联系苏掌门商议谢长寂的情况,做好最坏打算,如果谢长寂当真堕魔,成了魊灵的容器……”

  “他会死。”

  昆虚子开口,花向晚动作一顿,她缓缓抬起头,盯着昆虚子:“你说什么?”

  “他的体质镇守死生之界,没有人放心,”昆虚子说得有些艰难,“所以……在他五岁时,宗门便开坛设阵,为他设下九天玄雷劫。”

  听着这话,花向晚克制着情绪:“这是什么?”

  “是诅咒。”

  昆虚子转过头去,不敢看花向晚:“由他自行许下,给未来的自己的诅咒。他向天道立下契约,若日后为邪魔寄生毁道,便请九天雷劫,将他诛杀此世。”

  这世上最强的诅咒,便是自己给予自己。

  宗门设阵,自行与天道签订契约,那这九天雷劫,便是天道绝不会更改的约定。

  “所以,这世上任何人入魔,都有生路,唯独对于长寂,只有死。”

  听到这话,花向晚愣愣坐着,说不出话。

  几乎只是一瞬间,她便明白了昆虚子的意思。

  对于魔主而言,谢长寂是天生的容器。

  可对于天剑宗而言,谢长寂,却是邪魔的牢笼。

  魔主想让他入魔灭世,天剑宗想让他以死殉世。

  云莱并不惧怕谢长寂堕魔,甚至于,若到关键时刻,让谢长寂成为魊灵的容器,反而是彻底诛杀魊灵的办法。

  从一开始,他身边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可能放弃他的打算。所以哪怕是虚空之体,他却也可以被安心放置在死生之界。

  花向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她死死捏着扶手,只问:“他自己知道吗?”

  “他知道。”

  昆虚子实话回答:“他自己许下的誓言,他当然知道。”

  “那你们,”花向晚一时竟不知该埋怨谁,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看着昆虚子,“你们还让他下死生之界?染了七情六欲,便处处都是破绽,你们不怕他堕魔,不怕他毁道,不怕他有一天成为魊灵容器,不怕他……”

  花向晚说不出下去,昆虚子低垂眼眸,只道:“花少主,人生来各有自己的命运。”

  “可没有人生来就活该是一把剑!”

  花向晚提高了声。

  昆虚子神色中带了几分悲悯:“那如果是少主,少主愿意成为这把剑吗?”

  花向晚说不出话,昆虚子给了答案:“当年少主舍身祭锁魂灯,若让少主处在长寂的位置,想必少主也会愿意当庇护苍生的一把剑。既然少主做得,为何不能是长寂?”

  为何不能是谢长寂?

  她可以去死,为何谢长寂不可?

  花向晚双唇微颤,她脑海中划过谢长寂揽着她在床上听雨,少年谢长寂温柔看过麦田在风中如浪的时刻。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我等修士,生来锦衣玉食,为宗门供养,吃的每一粒米,喝的每一口粥,穿的每一件衣服,修炼时用的每一口灵气,都源于这世上千万人劳作供养。有人耕种,有人织衣,我等修道庇护众人,这便是各司其职。天命选中谢长寂,他不能辞,若有一日,选中的是我,我亦不能辞。”

  昆虚子低下头,似是有些难过:“更何况,他要下山,我们不是没拦过。可他问心剑一道已尽,强行留在死生之界……那是在逼死他。去西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着这些,花向晚坐在原地,出不了声。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见花向晚说不出话,昆虚子抬手,恭敬道:“老朽先回去与掌门商议此事处理结果,少主也受了伤,早些休息吧。”

  说着,昆虚子行了个礼,便起身退开。

  等昆虚子离开,房间彻底安静下去。

  花向晚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谢长寂,法阵上的灵力在他身上温柔流转,他身上伤口慢慢愈合,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在这一片安静里凝望着这个人,其实她知道,此刻她有许多事要做。

  去确认沈逸尘到底是不是魔主。

  去看魔宫和六宗现在的情况。

  去看秦云裳是否如期收复鸣鸾宫。

  去把薛子丹叫回来……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这无声的黑暗,仿佛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她在黑暗中看着光芒中的人,好久后,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去,取了帕子,给他一一擦干净身上的血迹。

  他模样清俊,带了些书生气,闭着眼睛的时候,便显出几分温柔。

  其实血不适合他,他应该生在云巅,如朗朗皓月,应该就是一身雪衣,玉冠兰佩,长剑携身,也不过只是彰显君子风度。

  他应该可以立于万人仰望的云巅,开坛讲道,他声音好听,应当有许多女弟子喜欢。

  他生命远比别人要缓慢,这世上万事万物他都会细细体会,他理应比常人有更长久、更安静的岁月,让他一一感知世间美好。

  让他安静听夜间风雨,看晨曦朝露,花开花谢,云卷云舒。

  想着这个场景,花向晚忍不住笑,一笑就压了眼眶,眼泪就落了下来。

  似乎是感知到脸颊上冰凉的水意,面前人慢慢张开眼睛。

  眼中血色未退,他好像有些茫然。

  入魔之人活在自己幻境,外界对于他们而言都只与他们心境有关,只能看到心魔给他们看到的,只能听到心魔想给他们听到的。

  花向晚看着他的眼睛,并不指望他看见自己,然而对方茫然看着她,许久之后,却是问:“怎么哭了?”

  花向晚一愣,她正想说话,就看谢长寂露出少年时那样有些不知所措、又略带迟疑的表情:“你别哭了,我给你买桂花糕。”

  听到这话,她才反应过来,他没有看到她。

  他还在自己幻境,还想着十八岁的花向晚,那时候她会假哭骗他,他每次哄她,就只会买她喜欢的东西。

  她定定看着他,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她不是十八岁那个姑娘,可是她清楚记得当年他买过的桂花糕,买过的小糖人,买过的发簪,买过的布娃娃。

  她记得那一刻钟欢喜的感觉,那是她后面半生,再也没有拥有过的情绪。

  她盯着面前人,听着他对着虚空,一句一句说着当年从来没告诉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