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她急急站直身去抢,褚霖下意识抬高了手臂,他本就比她高了许多,手臂这么一抬更是让人够不着。澹台雁揪着他的衣襟,绷直脚尖跳了几下都没能碰到书角,满脸焦灼:“陛下……你、你还给我!”
手下按着的胸膛突然震了震,澹台雁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有多像在投怀送抱。她涨红着脸松开手,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忿地盯着褚霖,见他捏着书脊翻转手腕,一字一字念出书封上的名字。
“谭、娘、子……传奇?”
句尾上挑,意味深长,‘谭娘子’本人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这也太丢人了!这些天她有时也会看见褚霖读书,尤其是在从京城到行宫的马车上,褚霖也不怎么下车,就捧着本书和她一起挤在马车里。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看一眼书封,是《兵马治要》。
褚霖上朝时兢兢业业至夜方归,偶尔有闲暇读的也是正经书,偏她从早到晚没什么正事,只知道偷闲看话本,还是通篇都在夸耀她自己的话本……
澹台雁一时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抬脚踩上桌案就要去抓话本,桌案本只有方寸大小,给她这么一踩险些侧翻下来,带着澹台雁自己也两手扑腾着往前倒。
“阿雁小心些。”褚霖连忙伸手环住她,半扶半抱地让她踩稳,略带些无奈道,“阿雁不让看,朕不看就是了。”
这下澹台雁是彻底被他给抱着了,她也不说话,只酡红着一张脸盯着那话本。
原只是想逗逗她。褚霖叹了口气,松开她后退开半步,将话本递还回去,低声道了个歉:“抱歉,朕没想到……”
“这话本不是我的,是孟海的。这十年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正巧民间有些演义话本,她略读了些,觉得这本记述得最为详实,就让我随便看看。”澹台雁抿着唇接过话本,跳下桌案,依旧抱膝坐在一边。
褚霖眸光落在书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澹台雁自觉方才反应过度,恐怕反而勾起了褚霖的兴趣,让他自己跑去搜罗来看,她连忙又补充道:“这书写得也不好,陛下也不会想看的。”
褚霖一样坐在她身边,听见这话不由奇道:“阿雁怎么知道朕不想看?”
他紧紧盯着澹台雁,那双桃花眼里满溢深情,好像在说,只要是同澹台雁有关的,他都有兴趣。
“这书是真写的不好,陛下可别……”澹台雁悄悄把书藏到怀里用袖子遮起来,“虽说这书主要脉络和现实大差不差,”不,应该说书中对于发生的大事记述得极为详尽,澹台雁向孟海求证过,其中细节都能一一对应现实,仿佛笔者曾亲身经历过,“但有些事情写得着实离谱。”
譬如谭娘子和突厥王子、和文王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来往,压根不是澹台雁能做出来的事,简直让人不堪卒读。
“可是阿雁已经看到最后一本,想来这书也有些可取之处。”
澹台雁赶紧摇头:“若说前面的还算能看,这最后一本的结局才真是离谱,陛下可千万别……”
“怎么离谱?”褚霖撑着头,饶有兴致地打断她。
他方才在她身后跟着看了两页,大概清楚谭娘子和南境世子所指是何人。澹台雁不喜欢这结局,是因为她不喜欢……
澹台雁长长叹气气:“结局里说,仗打完了,百姓安居乐业,谭、谭娘子……”她囫囵将那三个字糊弄过去,“她放下一切,远遁天涯了。”也没提什么南境世子。
听起来像个完满的结局。褚霖不大明白:“阿雁觉得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澹台雁连连摇头,“虽然内乱已休,外敌清退,可国家隐忧仍然未除,大衍经此一劫,已是元气大伤。突厥铁骑仍然盘踞在北境,随时有可能重整旗鼓南下,东南贼寇虎视眈眈,且文王也是野心勃勃,随时有可能掀起新一轮的内乱……谭娘子若真有顾念家国之心,就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跑去游山玩水,这不是白白让外敌有可乘之机么?”
换作是她,可绝没有这么心宽。
澹台雁掰着手指数着,想到接风宴上时苏胡息的骄狂,还有莫乎珞珈的隐忍,再有那个只知道吃糕点,看起来分外和善的宁王,不免又有点发愁。但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讪讪道:“这也就是部话本,现下突厥已经分裂,对大衍的威胁有限……”
褚霖却认真地看着她:“阿雁认为,五年前大衍不该就此休戈,应该乘胜追击继续打压突厥?”
他问的认真,澹台雁也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打了这么久的仗,对于两方来说都是一场大消耗,突厥内部部族众多,矛盾重重,但在遭外敌时总是能迅速连成盟约,且又兵强马壮,善于掠夺,和他们打仗并不是件划算的事。反之,若有智者在其中行离间之计,让所谓的‘汗国’盟约分崩离析……”澹台雁赧然地停下话头,“如今突厥已然分裂成东西两部,我也就是马后炮罢了。”
澹台雁抬眼,褚霖仍旧撑着头看她,只唇间的笑意越来越深,眉目间满是璀璨光华。
“阿雁啊……”
褚霖不由叹息,终究是他看轻了她。
失去十年记忆又如何,就算从头再来一回,她还是那个澹台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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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乎珞珈撑了一路,回到驿馆后再也撑不住,终于扑到铜桶边吐了个干净,侍从连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没用。”时苏胡息抄着手站在一边,厌恶地捂住鼻子,“老的被人在床上砍了头,小的就干脆给大衍人当狗。”
提及父亲,莫乎珞珈眼神陡然变得阴冷,但他很快又恢复平常奴颜婢膝的模样,弓着背讪笑道:“让小可汗见笑了。”
“我不觉得可笑,我只觉得可耻。大漠上的雄鹰就算折断翅膀,也绝不肯轻易被汉人所驱使,我要是你,就会在被俘时立刻自尽,而不是在这里朝汉人摇尾巴。”时苏胡息冷冷道,“莫乎珞珈,你不配做长生天的子民。”
莫乎珞珈呼吸一滞,而后缓缓又扯开笑容。
“小可汗不是在下,怎么能替在下决定生死。”他道,“这世间很好,在下还想多看几眼。”
时苏胡息紧皱眉头看了他一会儿,莫乎珞珈的笑容始终不变,谦卑而恭顺。
“那你就努力多看看吧,看看你父亲战死的地方,看看突厥男儿鲜血浇灌的地方。”时苏胡息压低声音,“等你被大衍的主人抛弃,我保证,你的下场会比你的废物父亲惨烈一百倍。”
他最后看一眼莫乎珞珈脸上残留的污秽,极厌恶地嗤笑一声,转身回屋。
莫乎珞珈看着房门关上,神色平静。侍从递给他擦脸的布帕:“主人,为何不告诉小可汗,您并非突厥的叛徒。就这样任由他……”
“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大业能成……”莫乎珞珈仔细擦净脸,出了一会儿神,突然笑起来,“先前的消息没错,澹台雁确实不对劲。”
“主人是说……”
“要么就打,要么就忍,那女人不会做无用的事。”莫乎珞珈语气平淡,提起杀父仇人就像谈论一位熟悉的老友,“她要出手只会是杀招,绝不会说这么多废话。”
侍从想了想:“是因为大衍皇后畏惧小可汗,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能?”莫乎珞珈把布帕扔进铜桶,带着点遗憾,“咱们的小可汗运气真好,如果换了从前……”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所以说,宴席上时苏胡息本是该死的,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反而古怪。侍从不敢深想,转而禀报门房处有客人来访。
“她果然来了。”
莫乎珞珈轻蔑地笑起来,步伐轻快地往大门走去,脸上笑容变得越发真挚,仿佛他所期待的不是可供利用的棋子,而是一位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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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被褚霖撞见看话本之后,澹台雁痛定思痛,决心一定要在秋狝祭典上胜过褚霖,好教他知道,自己平日里也是做过正经事的。
褚霖将紫电和那些弓箭器具一样搬到九成山,也在行宫北苑划出一片地方给她习练。澹台雁的骑射功夫亦有小成,不用再分别练习,干脆就每日早起前去练习马射,她起得越来越早,练习得越来越刻苦,甚至有几回还和准备早朝的褚霖打了个照面。
也因此,她的准头也越来越好,只是秋狝祭礼在即,她要胜过褚霖,却还需要些时日。
这日澹台雁依旧是早起前去习练,可不知怎么的,她每每要专心与手上弓箭,就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可等她回过头,宫人们又是一式的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极老实本分。
澹台雁只好继续专注练习,待到满头大汗才下场。她擦了擦汗,见孟海站在廊柱边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走过去杵了她一胳膊:“想什么呢,这样专心。”
孟海有如大梦初醒:“娘娘,属下……”
“你看,我今日二十射中了十七,厉不厉害?”
“娘娘自然是极厉害,必能在祭礼上射准。”孟海仍皱着眉,“娘娘,太皇太后要来行宫了。”
澹台雁端起杯子喝了口。祭礼在即,各家宗亲、重臣、官眷都纷纷往行宫赶来,每日都有人新到九成山。但是……
“太皇太后?”皇帝的祖母,褚霖上头居然还有个祖母?
“是话本中也提到过的,就是韦氏动乱中发放血书,召令天下兵马勤王的那位。”也即先惠帝的生母杨氏,说起来,褚霖当年能够顺利即位,也少不了这位杨太皇太后的襄助。
但她之前从没见到过这位太皇太后,也没听人说起过。孟海解释道:“以往太皇太后长居太安寺修行,久不问俗世,也不怎么往京城去。但今年中秋节宴办在行宫,太安寺离这儿正不远,太皇太后便来同陛下团聚。”
官面儿上的理由就是这个,澹台雁眨了眨眼,她总觉得太安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孟海挥退宫人,凑近她比了个手势,低声道:“娘娘,两万两。”
“两万两?”澹台雁一拍脑门。
她想起来了。先前清理账簿时,有一间寺庙光半年的香火出项就要两万两,当时她只觉得太过离谱,没有多问就直接划过去了。
寻常寺庙自然花不了这么多钱,可如果里头供着的是太皇太后呢?
澹台雁朱笔一划,把人家下半年的用度直接减没了,人家可不得找她算账嘛。
澹台雁笑得尴尬:“方才宫人们谈论的就是这件事?”
孟海沉痛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太皇太后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带着位喻姓女官。”她顿了顿,嗫喏道,“据说就是之前广为流传的,陛下金屋藏娇的那位‘玉美人’。”
“玉……玉美人?”
孟海干巴巴道:“对,就是那个玉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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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澹台雁: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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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太安寺离九成山确实很近,京城和行宫中间尚且还有些崎岖,不但要翻山越岭,还有一条狭如走廊的必经之地。但从太安寺到行宫,坐船顺流而下,小半天的时辰也就到了。是以等起驾的消息传遍行宫,太皇太后人都快到殿门口了。
太皇太后来得突然,且实在不巧。前几天为迎接突厥使臣刚办了一场接风宴,再过几天又接连是秋狝祭典和中秋宴,这些是一样不能俭省。为了太皇太后驾幸一事,户部、礼部还有太常太卜连忙碰头商议一番,发觉实在是再挤不出钱来,且就算有钱,短短时间也布置不出什么花样,也就只能一切从简。
迎接使臣时挂上的彩绸暂时不必摘,另外在行宫门前加摆两个香案,内侍省再临时拨派几十个宫人站在街道两边行礼。等太皇太后仪仗进了宫,宫人们便跟在身后将彩绸拆下来,又一路小跑摆到前头去,就这么一边拆一边摆,为太皇太后接风洗尘的人马虽然不多,好歹是糊弄出了个样子来。
太皇太后是褚霖的嫡祖母,不管国事再怎么紧急,请安是一定要去的。太皇太后被请进慈恩殿暂歇,褚霖急急从明德殿跑回梧桐殿,澹台雁也从北苑赶回来。
褚霖身上穿的是上朝时的皮弁服,直接穿去请安太过隆重,玉内官便琢磨着替他摘下些礼器。澹台雁则恰恰相反,她刚刚还在练骑射,穿得是一身胡服,显然没法直接去见长辈。
太皇太后已经在慈恩殿候着了,时间太紧,澹台雁也顾不上什么杂七杂八的,两人便挤在一间净室里,中间隔着一扇屏风换衣服。
玉内官很快收拾好礼器端出去,又装了个香炉在褚霖身边绕来绕去,褚霖双手平展站着,仔细和澹台雁说明请安时要尽的礼节:“……太皇太后为人和善,阿雁不必害怕。”
“我不害怕,嘶……”澹台雁习惯性地转身,又被宝绿扶着发髻掰回来,“陛下已经整理好了?”
女子服饰本就麻烦许多,且皇后拜见长辈必须要梳高髻着凤翟衣,宝绿才刚给她盘好发髻,正抓着一把细头簪给她插戴。
“不着急,阿雁小心些。”褚霖安抚她,玉内官收拾好香炉退出去,他随意掀袍坐在一边,“太皇太后来的突然,应当也知道咱们反应不及,迟些也无妨。”
迟不迟的澹台雁自己说了也不算,她坐在镜前,任由宝绿和宝橙给她涂脂抹粉。褚霖一边等她一边细细思量:“太皇太后清修多年,从未回京,这次却突然来行宫……”
太皇太后出身弘农杨氏,与韦氏一族素有旧怨,十年前韦氏乱政时,杨家被祸乱波及,门庭凋敝,宗室一脉几乎被屠杀殆尽,余下旁支也散落四处不成气候。太皇太后亲族俱亡,无论在京城还是在九成山都应当没有牵挂,也不知究竟为何突然出寺。
褚霖食指轻轻敲膝,盘算究竟有何遗漏之处,澹台雁那头终于是整理好了。
宝绿和宝橙将屏风撤下去,身着红衣大袖的女子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转过来。
玄底金红色凤翟衣端庄厚重,裙摆层层堆叠,将纤细娇小的身形埋在里头,一个晃眼便只看得见衣服自己在行走。再看那堆得两个头高的发髻,六七支花钗扇片一样张开,正中央一朵金银大花,压得澹台雁头都快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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