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未饮茶
相比起活蹦乱跳的澹台雁,澹台阔秋的妻子才更加需要关照,可有人将澹台阔秋照顾得很好,他也就忘了还有人在受病痛折磨。
澹台阔秋独角戏似的又说了几句,见澹台雁始终态度冷淡,他也不觉得奇怪,顿了顿,切入正题。
“近来众臣之间流言甚广,都说两位突厥使臣在中秋节宴入宫后便不知去向……”澹台阔秋对着女儿不再绕弯子,直问道,“娘娘在宫中可曾听到过什么消息?”
时苏胡息自然是死在了宫里,莫乎珞珈也被打断腿困在静室。澹台雁在节宴过后只顾着为即将见到家人而兴奋,便没太关心后续,谁知回家之后,父亲却更想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
澹台雁长睫颤动,摇了摇头。
澹台阔秋很惊讶:“陛下竟连你也瞒着?昨日我见你们……还以为……”他摇摇头,“果然圣心难测。”
澹台雁觑着他,终于肯搭理两句:“陛下圣心自有裁断,这等大事,女儿也不敢多问。”
她心里有气,语气也硬实的很。但不知是不是有澹台彦明在前做对比,澹台阔秋竟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反而因褚霖对澹台雁有所隐瞒,而更多了几分把握。
“陛下圣意难测,只是娘娘受委屈了。”
澹台雁并没有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只是沉默地听着。
澹台阔秋叹了口气:“既是如此,娘娘更要多加小心,切莫在陛下面前露了痕迹。”他终于忍不住急切问道,“娘娘在行宫多日,可有查出什么线索?”
线索?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看澹台阔秋的神情,她像是应当知道些什么才对。
澹台雁觉得背上突然升起一股凉意,迅速爬到后脑勺,连指尖都泛着麻。她捏了捏拳头,不动声色道:“近来事情太多,女儿暂时还寻不到机会。”
最近又是祭礼又是节宴,自打澹台雁搬进行宫后,朝中大事就没有停息过。澹台阔秋了然地点点头,却还是皱着眉道:“娘娘还是要多用心,时机稍纵即逝,咱们还是要尽快寻到虎符,早些准备起来才好。”他又道,“娘娘前来行宫,是已经在京城宫城里寻遍了?”
虎符?澹台阔秋要虎符做什么?
听他的意思,先前澹台雁是一直在找虎符。澹台雁下意识将手缩进袖子里,握住腕上系着的虎符。虎符分明一直藏在凤阙宫里,就在她妆台底下,那……
“应当是这样,虎符确实应当在九成山无误。陛下盘桓在行宫已久,像虎符这样重要的东西,应当早就从京城带过来了。”澹台阔秋摸着下巴细细想了想,一拍脑门懊恼道,“早知如此,娘娘该早到行宫来,或许已经拿到虎符了。”
澹台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应对父亲。她这些日子也学到许多,虎符是军中印信,一半收归朝廷,一半由掌军将领拿着,朝廷想要派兵,便以虎符为信传递命令。持虎符者在战时能号令千军,可现在无仗可打,相比起号令军队的信物,虎符更像是个证明身份的凭证。就像世家宗祠中几乎都摆着的御赐丹书铁券,所谓免死谕令,不过是表达皇帝对臣子的尊重,而一旦真正触怒了皇帝,就算是又十张八张丹书铁券也不管用。
单有虎符也做不成什么事,可……澹台阔秋究竟要做什么事呢?
澹台雁垂下眸,举起茶碗遮住表情,缓缓说道:“想要调兵遣将,除了虎符之外还需圣旨文书印证,即便我拿到虎符,只怕也……”
“娘娘!”澹台阔秋却蹙起眉,“娘娘难道忘记了当年,陛下不顾夫妻情分,不顾救命之恩,将玄武军分兵的事情了?当初玄武军何其风光,如今却只剩下十万兵马苦守寒边,众将都被调遣分派各地……娘娘切莫为了一时的情意,抛却大业啊!”
澹台雁猛然抬起头紧紧盯着他:“……大业?”
玄武军被分兵一事,澹台雁不是没有想过,但她发觉,站在褚霖的立场上,玄武军被分兵本就是必然的。
玄武军有二十多万人,远远超过该有的建制,且这些人来路复杂,在战时保家卫国是一股极好的力量,但到了天下太平时,却成了一股不安定的因素。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扶植亲信是第一要紧的事,玄武军只忠澹台雁,而大衍朝廷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节制这样一支军队军队的人,于是玄武军必须被化整为零,能留下十万人戍守边境,已是褚霖宽宥的结果了。
在玄武军之后,兵部在褚霖授意下几次革新兵制,大衍各支军队被不断打散重编,又因为有玄武军先例在前,这些革新遇到的阻力也小了许多。
改制之后,将领们基本上都得到升迁,唯有澹台雁从号令一军的统帅变成皇后,成为大衍国母,表面看上去光芒万丈,实则困在重重后宫中动弹不得。
道理想得明白,但从情理上,澹台雁总是觉得不舒服,也只能略过去不提。
可是无论如何,澹台雁绝不会因此而造反。
澹台阔秋疑惑地看向她,澹台雁连忙又压下心绪,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冒这么大风险拿到虎符,最终却发现无用,岂非得不偿失。”
澹台阔秋终于放下心笑起来,眉目间深深的沟壑都被展开。
“娘娘不必忧心。当年若非娘娘不世之功,陛下也不会做得这样绝情。可即便陛下夺了功劳,百姓愚钝看不清,军中众人却还是清楚,究竟是谁救了大衍,究竟是谁向着他们。”
明眼人都清楚,褚霖之所以会这样利落地分兵,裁撤削减将近六成的玄武军,正是因为忌惮。他忌惮玄武军过大的队伍,过大的声势,更忌惮掌握这支庞然大物的澹台雁。
如果澹台雁在军中的威望没有那么高,不能一呼百应,或许褚霖的手段也能和缓些。
澹台雁不由自主地掐紧掌心。
澹台阔秋若只是要虎符,又何必提这些细枝末节?
果然,澹台阔秋继续道:“即便如此,按照现在的情形,只怕生出安定之心的人会越来越多,咱们恐怕是等不起的。娘娘,趁着军中众人尚未忘记旧事,还是要尽早拿到虎符,抓紧机会成事才是。”
澹台雁抿着唇,终于听明白了。
虎符不过是个由头,澹台阔秋真正要的,是握有虎符的澹台雁,是玄武军的主帅谭娘子。
单凭虎符不能号令千军,但玄武军的女帅握着虎符,十万边军必定有所回应。女帅被迫退居后宫,各地旧将并非全无意见,届时澹台雁一声号令,保不齐褚霖的军队,泰半都要变成她的军队。
可是,然后呢?
澹台雁带兵逼宫将褚霖拉下皇位,改朝换代,换澹台氏当皇帝。澹台阔秋过足瘾,让澹台彦昭即位,他安安稳稳地坐太上皇,再任由那个喻氏生的庶子随便找个由头,赐死澹台雁这个长公主吗?
澹台雁几乎要笑出来,又深深感到悲哀。
这是她的父亲啊!
从前澹台雁是要与父亲更亲近些的,许松蓝会抓着她要连女红,要行止有度,可澹台阔秋却总纵着她,宠着她。
年少时澹台雁不愿意去学堂,也不愿跟着女夫子学女红,便悄悄甩脱众人躲到澹台阔秋的书房去。主君的书房下仆不敢擅进,也只好绕开此地,去别处装模作样地找。
澹台氏祖上是军功立家,书房里积年留存下来一整面墙壁的兵书,既有谋略方法也有实战经历,先贤的事迹惊险又刺激,比外头流传的美人话本更稀奇,自然也比什么女训、女四书跟有意思。澹台雁在屋里待得无聊,随便捡出一本来看,竟然就此看入了迷。
有了个开头之后,澹台雁每日都甩脱所有人跑到书房读书,终于被澹台阔秋给发现了。兵书并非女儿家该读的,书房也不是女眷能随意擅入的,可澹台阔秋不但不以为意,还饶有兴致地同澹台雁议论她正在看的书。议论时常有意见相左的时候,父女俩争起来谁也不让谁,往往是谁辩得有理才算赢。
再后来,澹台阔秋带着她去骑马,带着她爬树,做尽一切大家闺秀不该做的事。京中贵女取名,常有什么静啊婉的,澹台阔秋告诉女儿,他为她取名为雁,是要她像只自由的大雁,纵横南北任通行,天下之大,没有她不可去的地方。
后来澹台雁渐渐长大才知道,这不过是个温和的说辞。许松蓝怀孕时名医和产婆都看过,说是个男孩,家里便没有准备女孩的名字,待看到生出来的是个女孩,原先准备的名字不能用了,澹台阔秋便只能赶在她满月前匆匆定下这个“雁”字。
雁同彦,女孩家不能同男孩一般排辈,取个相近的名字倒是无伤大雅。可即便如此,澹台雁也一直以为他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可正如她的名字,那个“雁”字的来历并不是真的,澹台雁也从没能认清澹台阔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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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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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正厅之中门窗紧闭,忽而不知哪里一阵秋风打着旋儿闯进来,将澹台雁的衣袖都打得翻起。澹台阔秋站起身环视一圈,将被打起的窗缝掩上,转回身时,澹台雁却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发怔。
澹台阔秋细细回想她方才的神情和举止,不由深深皱起眉心。
“娘娘可是后悔了?”
澹台雁有如大梦初醒,抬起头望向父亲。
所谓“大业”绝非能朝令夕改之事,她确实想知道,若自己“后悔”,阿爹又该当如何?
不说话就相当于默认,澹台阔秋明显变得急躁起来。
当年他和许松蓝情谊甚笃时得了澹台雁,虽不是男孩,但他对这个女儿也是十分爱重,只当是亲生小子一般疼爱。后来许松蓝因故小产,之后又再难有孕,澹台阔秋对她一心一意,又觉得澹台雁乖巧听话,便也没再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担心澹台彦明袭爵之后恐怕不会善待妻女。
后来起了战事,一家人四散分离,澹台阔秋以为许松蓝已死,心中大恸,若非国家危亡在即,他只恨不能随之而去。再后来,他在军中遇见了喻兰,一个同亡妻有三分肖似的女子。
喻兰、喻兰,这是个好名字。
这个女人温柔又细心,正如从前的亡妻一般。她性情温柔小意,在战场上却很明白孰轻孰重,绝不做恃宠生骄的事。到后来,喻兰甚至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也算是弥补了这些年的遗憾。
澹台阔秋本以为,只要能回到京城,一切都将和从前一样安稳。他有妻有子,再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谁知回到京城之后,许松蓝竟然没死,还为他守住了晋国公府。大战之后的和平日子也没那么好过,澹台雁被尊为皇后,澹台阔秋也得了封赏,人人都尊称一句“国丈”,地位无比尊崇,可在朝中的任职却没有变动。
战时收拢起来的兵权,几次改制之后也都不再归他节制,原先同他剿匪的兵马,也都成了西南守将的人马。澹台阔秋身在京城,拥有浑身的本事,却还是只能窝在礼部。
从龙之臣尽数得了封赏,唯有澹台阔秋这个国丈名不副实。皇帝不仁义,他又何必死守着一个“忠”字?况且往前倒十年,龙座上的皇帝还是个不通开化的南境蛮民,若非澹台雁为他打下这半壁江山,为他牵制宁王,如今号令天下群雄者,尚不知是谁呢。
澹台雁是澹台阔秋的女儿,她能帮褚霖一次,便能再帮她父亲第二次。幸而澹台雁是个孝顺孩子,先前澹台阔秋不过是暗示一番,她就领会了意思,表示愿意站在父亲这一边。可现在,褚霖对她稍微好了些,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缓了些,澹台雁便转变心思了。
终究还是个女子。
澹台阔秋左右踱步,用拇指搓了搓眉毛:“娘娘可要三思!”这语气重了些,澹台阔秋强令自己放松下来,“好孩子,你忘了吗?‘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这话还是你告诉我的。一时情好终究比不得大权握在手心,你可不能被儿女之情迷了眼!”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未来之事难说的很,褚霖以后是否会变心,澹台雁不清楚,但现下,澹台阔秋却是彻彻底底变心了。他在澹台雁面前不再是那个一心为女儿着想的慈父,在许松蓝面前,也不再是从前可靠忠贞的丈夫。
可见权势之欲确实会令人变蠢,让人只听见自己想听见的话,领会自己想要领会的意思。
这话说的分明是澹台阔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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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彦明生拉硬扯,触怒澹台阔秋也要把褚霖拉出去,褚霖原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结果还是那些车轱辘话。
“陛下恕罪,”澹台彦明朝他作揖,“不知娘娘可还康健?”
澹台彦明是外臣,他同澹台雁之间毕竟隔了一层,并非血亲兄妹,是以他想求见皇后只能等澹台雁召见,可想也知道,澹台雁哪可能召见他。
从前褚霖不知道旧事,澹台雁和澹台彦明的关系看起来也只是有些疏冷,有回澹台彦明受伤失利,还是澹台雁救了他一命。现在知道了从前那些事,褚霖只觉得澹台雁脾气着实太好了。
什么年少不知事,什么耿直不通人情,澹台彦明的愚蠢害澹台雁伤心这么多年,若是按褚霖的意思,澹台彦明只怕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可看澹台彦明的态度,又是真心担忧澹台雁,且这真心倒比澹台阔秋还要真几分。
褚霖当真是不大能明白两人的关系,但不管怎么说,如何处置澹台彦明是澹台雁的事,他不能越俎代庖。
“皇后身体无碍,现在正在探望国公夫人,恐怕无暇来前院相见。”褚霖淡笑着点点头,又提醒似的问了一句,“卿家还有何事?”
澹台彦明脸色好看许多。这些天先是接风宴上时苏胡息发难,而后又是祭礼之上莫名其妙的血迹和流言,帝后久不现身人前,上请问安的折子一封都没批复,他着实担心了许久。再后来中秋节宴顺利结束,澹台雁也如期出现在宴上,而后又同皇帝一起驾幸省亲,澹台彦明刚要放下一颗心,可谁知近来京中又出现了那些流言……
毕竟时苏胡息和莫乎珞珈乘车入宫时有许多人都看见了,可节宴上却并没有见到使臣的踪影,再之后驿馆亦是层层封锁,外间自然是流言纷起。
澹台彦明犹豫许久,还是道:“娘娘确实无事?那突厥人……”他也拿捏不定自己该不该问,只道,“娘娘没受伤吧?”
这问法倒是稀奇。褚霖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会儿,忽地笑起来。
“卿家稍安,皇后自然无事,□□人不自量力,哪里有龙武卫的身法精妙。”褚霖淡淡道,“玄武军女帅并非浪得虚名,刀山血海拼杀出来的,怎会败于小可汗之手?”
话说完了,人也走到二门边上,褚霖道:“辛苦彦明兄长了,送到此处便可。”他朝澹台彦明点点头,掀起袍角走进去。
澹台彦明杵在原地细细思量,先是惊愕地挑起眉毛,而后又满面红光,兴奋得恨不能跳起来。
澹台雁居于深宫已久,他都快记不清,上回看见叱咤风云的女帅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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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雁和褚霖又待了一晚,就算再不舍,次日终究还是要回銮行宫。
许松蓝仍病着,澹台雁叫她不要折腾,就没让她出来相送,母女俩约定,许松蓝一定要快快养好身子,待她进宫探望澹台雁时两人再好好说话。澹台雁强调,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重要,澹台雁行得端、坐得正,并不惧怕什么流言,要许松蓝别再管什么“韦氏的前车之鉴”,想女儿了也可以随时进宫探望。许松蓝笑着都应了。
许松蓝没在,至于澹台阔秋……澹台雁现在是看见他就烦。关于那个“大业”,她暂时摸不清情况,不知参与其中的究竟有多少人,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泄露痕迹,只能含含糊糊应了,说自己会在行宫中努力找找,探知虎符消息,看能不能借机带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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