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言落月在小蛇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人影边缘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映在漆黑的眼瞳中,仿佛一场封印在水晶球里的落雪。
然后……
没有然后了。
言落月早在同巫满霜四目相对的第一眼起,她就……
就直接麻痹僵直住了。
巫满霜连忙闭眼,紧咬牙根道:“你……”
这一回,他语气里的杀性简直要撕裂皮囊,横溢而出。
楚天阔这才把言落月挪开,随后再次直视巫满霜的双眼。
理所当然地,楚天阔举止自如,言语流利。这一次攻击,什么效果都没发生。
少年人倔强而愤怒的眼眸中,映照出楚天阔死灰色的渺小倒影。
楚天阔看了一小会儿,忽然扯起唇角笑了一声。
那笑容里包含的嘲讽之意,简直像是当场扯下人的脸皮,甚至连骨头都活活地剔出来。
他喃喃道:“以你的年纪来说,已经做得不错。但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使是怀着必死之心的舍命一击,效果也只和撒娇差不多吧。”
说罢,楚天阔再次立掌成刀,手起又落。
巫满霜霎时步了凌霜魂的前尘,第二个扑倒在地,证明武力对于此BOSS也没有效果。
这时,言落月终于解除了麻痹状态。
她身上的感觉刚刚恢复,就见楚天阔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等等——”言落月急匆匆地叫道,“我知道的不多,不会嘴炮,而且我也不用武力模拟撒娇效果!所以不要打晕我!”
楚天阔:“……”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谢谢你刚刚给我梳辫子,你梳的真好看。对了,你对换发型的暖暖游戏感兴趣吗?咱们比比谁会编的辫子种类多?”
楚天阔:“……”
楚天阔的目光,在言落月的手掌和脚背上依次划过。
因为先前被目光麻痹,言落月手脚发麻,感觉血管末端有点不通血,正一张一合地活动着。
但这举止落在楚天阔眼中,不知究竟被他误会了什么。
楚天阔忍了又忍,还是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用小脚趾去踢墙棱,也不会用门夹你的手。”
“……啊哦。”
言落月愣了愣,才想起来还有这个设定。
楚天阔又问道:“……但从前你小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这样对待过你的脑子?”
言落月:“???”
敲你个金鼓响画角声震!你说什么?
——她已经连着忍耐两次了!尼玛这人身攻击行为还升级了是吧!
但考虑到嘴炮没用,武力没用,反而是一些巧合带来的弱智误解,反而使言落月一龟独秀,保持至今。
言落月积极地吸纳成功经验,并且予以复制。
看出楚天阔有点吃小孩子这套,言落月一把捂住面孔,颤声道:“大师兄救我!”
楚天阔微微一愣:“我不是你大师兄。”
“我也没有叫你。”言落月从指缝里闷闷地说,“我想我大师兄了,他叫江汀白。”
“……”
这一次,楚天阔沉默得更久。
这个已经陌生,却又曾经被视作劲敌的名字,仿佛来自过去的一把钩锁,将楚天阔往八十年前拉扯了一下。
某个瞬间,楚天阔仿佛又置身于当初的剑道大会,短暂地在八十年前的浮生中浸泡了一回。
但这怔忪,也仅仅只有一眨眼而已。
那段以青春泼墨,肆意气挥毫的风流年少,已经距离这个死灰色的楚天阔太遥远了。
遥远得他听到“江汀白”三个字,竟感觉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原来,你是江汀白的小师妹。”楚天阔缓缓地说道。
他垂眸看向言落月。
小姑娘有着仿佛新桃初绽般的少女模样,她挽着熟悉的发髻,鬓上插着两朵血色的山茶花。
淘淘当然也梳起过这样的头发,似乎也曾在鬓间斜插过山茶……
陶桃她……也曾经是这样鲜活美丽的小姑娘。
她才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又刚刚跟师弟诉了衷情。
还不等她扬名立万、和相爱之人缘定三生,生命就像在盛极一刻凋零的山茶花那样,永远的结束了。
楚天阔悠长地、仿佛示弱般叹了口气。
他没有继续对言落月动手,而是拖出一张椅子坐下。
当男人笔直如剑的脊背弓起时,那层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冷酷气质,仿佛也同时从楚天阔身上崩塌。
现在,这男人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他看起来只让人感觉疲惫。
“别哭了,你哭我也不会心软的。”楚天阔叹息着说道。
“淘淘可能真的比你聪明一点,她遇上事情时,也不会哭着直叫’大师兄‘——你猜,我干嘛给她起名叫淘淘?”
“真的吗。”言落月立刻放下手,露出手掌下干干净净的一张脸,“那我不哭了,你别动手,行吗?”
楚天阔:“……”
楚天阔合眼道:“可以。”
感觉气氛还不错,言落月又坐近了一点。
“你别怪小凌,他受了宋门主的救命之恩,想替宋门主寻人——所以当年的山茶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楚天阔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似乎在斟酌些什么,良久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问道:“你知道世上魔物,被分为几种,又如何分类?”
言落月快速回忆了一下:“被分为四种吧。”
昔日,有异母魔逃离魔界封印,隐匿在云宁大泽附近时,冯小圆就曾经讲过这个知识点。
世上魔物,根据它们值得防范的特性,大体分为四类。
一类是异母魔和异母魔诞下的魔物,诸如泥里钻、青鬃魔,除了嗜血好杀之外,性质和妖兽相近。
一种叫做傀儡师,可以读取记忆,操纵修士作为傀儡。
没人知道它们的来处,但每次傀儡师现世,都代表着一场灭顶之灾。
还有一种魔物,可以吞噬对手的修为,吸收对手的攻击再打出。
言落月当年,只是把它当成一个知识点草草记下。
但自从经历过符峰的传法交流以后,她就一直暗中怀疑:这个描述,指的应该就是体态非常巨大的滚圆魔。
至于最后一种魔物,记载最为稀少,据说以感情为食,喜爱玩弄猎物。
楚天阔微微颔首:“剑道大会后,我们三人一路南下,来到山茶镇……”
然后,他们就和那最后一种魔物狭路相逢。
楚天阔意味不明地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你们和我,都很不幸。”
“我们三人遇上那魔物,就像是你们三个遇上我。”
……
言落月三人和此时楚天阔的修为,已有天差地别。
不幸的是,同样的天堑之隔,也发生在八十年前的楚天阔三人身上。
楚天阔永远记得他们跨入就山茶镇前的那一晚。
那是他们生命里,最后一段安谧而温馨的时光。
自那以后,三人都要以惨重的代价,或是与生命,或是与青春进行一场诀别。
那天晚上,楚天阔把自己在剑道大会上得到的奖品整理了一番,按照类别和价值,很平均地分成三份。
虽然是楚天阔一力赢下了这剑道大会的首名,但从小到大,无论有什么好东西,三人都是均分。
师弟是掌门的亲生儿子,难免会时常被父亲或长老们开些小灶。
可得到这份偏爱以后,宋清池总是悄悄地把惊喜“偷渡”回来。
三个人把门一掩,再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地窃笑着,像是偷油的小老鼠一样,把“战利品”划成三堆。
就连陶桃——
她虽然只是被师尊捡回来的孤女,但她的快乐和活力,永远毫无藏私地分享给两个师兄们。
剑道大会的奖励分到最后,只剩下一支桃花簪。
楚天阔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到代表淘淘的宝贝堆里,想了想后,又单独拿出来揣上。
或许因为名字跟桃花有关,淘淘从小就喜欢桃花。
带有桃花纹样的杯子、碟子、纱帘、布料……她的收藏品,楚天阔数也数不清。
凡是桃花式样的东西被她看见,哪怕掏空钱包,也当场就要买下来。
在看到这根簪子的第一眼,楚天阔就下意识把它划到小师妹的名下。
……这样漂亮的一根桃花簪,淘淘一定在看见的第一眼就想带上,根本留不到过夜。
若是等到明天分奖品时再给小师妹,只怕又要挨一顿半真不假的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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