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寒公子
众人在费长老那里也没有挖到有力证据,所以鸿通宫如今还在激烈自辩。
鸿通宫毕竟是个体量卓然的庞然大物,故而关于这事的扯皮,一时半会儿且扯不完。
就像天下没有因一事而衰败的王朝,世上没有于一日崩解的城池。
若要说鸿通宫会因为这件事骤然土崩瓦解,显然很不可能。
但这种掌控力、引领力的缺失,对于鸿通宫来说,无疑是一种礼崩乐坏、四分五裂的不祥前兆。
言落月没有密切关注那边的拉锯消息。
她最近的精力,主要放在两件事上。
第一件事,言落月找遍又龟来兮峰上下(对的,没错,言落月回来的第二天,姬轻鸿就心血来潮改了峰名),也没找到二师笔的踪影。
在往日里,二师笔总会定时定点泡温泉。
言落月时不时还能穿上泳衣,跟二师笔一起在金色的温泉里畅聊一阵。
但言落月这次回峰,并未发现二师笔的影踪。
她随口问了江汀白一句,大师兄愣了一下,旋即就让她去问姬轻鸿。
这反应实在有点失常。
言落月心中留了意,转而去问师尊,又被姬轻鸿轻飘飘塞了一个“你二师笔去掌门那里闭关了,等再过三年五载,他就出关陪你玩”的答案。
不知为何,那种好像忘记什么的感觉又浮现上来。
就像是半夜突然想喝可乐,于是犹豫着是要翻出之前买过、但家里找不到的那罐,还是点个外卖单子凑齐满减。
许久也想不到头绪,言落月只好把此事搁置。
第二件事嘛……就是大师兄外出做短期任务,然后顺手把巫满霜给带走了。
言落月本来想要一起跟着去,却被江汀白轻轻拍了拍肩膀。
“师兄找巫师弟有点事……等我们回来,我再告诉你。”
好吧,既然江师兄都这样说了。
这些日子里,凌霜魂闭门不出,一直在精修《山茶镇》一稿。
言落月独自研究了一阵“体炼之术”,攒下了几个问题,便抄起心得笔记,准备去请教一下宋清池。
言落月刚走到寒松门下榻的春晏来居附近,就看到了楚天阔的身影。
只见他正头顶一摞高高的、装满水的水桶,满脸无奈地站在屋檐下罚站。
言落月挑挑眉毛,很快就出现在楚天阔面前。
“楚师兄,”言落月打趣地朝他头上看了一眼,“师兄正忙着呢?”
楚天阔的目光朝上翻了翻,望着自己头上叠成一纵的水桶,长长地叹了口气。
言落月忍笑道:“宋门主因为什么事罚师兄啊?”
要知道,自从三个宝贝弟子——其中还包括他的儿子——失而复得,宋门主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红光满面,连咳嗽都少了许多。
这三个孩子都经历过一番大磋磨,宋门主正是爱惜他们比爱惜眼珠还要紧的时候,若不是犯下大错,决计是舍不得罚的。
楚天阔轻咳一声:“宋师弟把我炼了的事……还是露馅了。”
仿佛要和他这句回答呼应,中堂里当即传出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紧跟着便是一声穿透力极强的怒喝:
“你这孽子!你就是要炼,也不能挑你师兄做第一个实验对象……”
“更何况,你至少给你师兄留个腰子啊!混账东西,居然一个腰子都没给你师兄留!一个都没留!”
楚天阔:“……”
言落月:“……”
言落月感慨道:“早听说宋门主一代豪侠……”
现在看来,果然豪侠。
没过几分钟,宋清池也不言不语,拎着几只装满的水桶走了出来,挨个把水桶摞在脑袋上。
这对难兄难弟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苦笑。
眼下不是请教问题的好时候,言落月本来想溜掉算了。
谁知宋清池温和地叫住了言落月,在头顶水桶的情况下,依然严谨而学术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在回答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宋清池略微有点迟疑。
他说:“我有个想法……你把捕风捉影阵,在这里换成九九归一阵试试。”
言落月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提问道:“这样的话,效果会下降吧?”
“会下降。”宋清池沉吟道,“但这样的话,似乎最有可能给被炼者留个腰子……”
言落月:“……”
听到这个答案,别说言落月了。楚天阔当场一个踉跄,水桶里的水花飞溅出来,打湿了他肩上的一片衣料。
“谢谢你,师弟。”楚天阔咬牙切齿道,“你的大缺大德,师兄永世不忘啊!”
……
另一边,巫满霜被江汀白带着出了一个宗门任务。
这只是个难度普通的守卫任务。时长两天一夜,中间需要他们两个守夜一次,直到将物品转交给下一个值班者。
在守夜的那个晚上,江汀白燃起火堆。
师兄弟二人坐在山洞口,围着火焰,随意说了些闲谈的絮语。
“师弟若是想陶冶情操的话,可以和师尊学学围棋。”
不知想起了什么,江汀白唇角渐渐浮现出一丝有点促狭的笑意:“能有人陪着下棋,师尊应该挺愿意教的。”
这时的巫满霜,尚且不知道姬轻鸿的围棋水准,很信任地点了点头。
轻咳一声,江汀白良心发现,又补充道:“除了围棋之外,师弟也可以跟我学箫学笛。”
他对竹箫竹笛的吹奏,都还算擅长。
至于为什么擅长的是这两样乐器……
咳,这不是削竹箫或者竹笛不用花钱,从后山挑根合适的竹子就行吗。
江汀白一边说着,手指一边灵巧地活动,勤勤恳恳地编出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巫满霜看了半天,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九尾天狐……吧。
话说着说着,江汀白的声音就低沉下去。
他今日似乎分外疲惫,没过一小会儿,就脑袋一歪,靠在岩壁上睡熟了。
那个形状不明的草编,也因此落在地上。
草编就像是松开了皮筋的辫梢一样,一下子散了个稀里哗啦。
巫满霜微微一怔,没有叫醒江汀白,而是自己担起了守夜的职责。
他悄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方小毯子,轻手轻脚地给江汀白盖好。
犹豫了一下,他又从地上捡起那只刚编到一半就松开的草编。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巫满霜默默地按照草梗上的折叠痕迹,一扣一扣地把草编还原回去。
他没有草编基础,这个过程当然有些费力。
但巫满霜耐心足够,也愿意慢慢试错,因而也不显得急躁。
直到编回江汀白此前的进度,巫满霜才把草结扎紧,重新放回原处。
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望向天边,只见晨光微熹。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巫满霜没注意到,江汀白睁开一只眼睛,目光在他后脑勺上一扫,然后不动声色地将那半截草编压进掌心。
江汀白眼中,默默闪过一丝无声的叹息。
——楚天阔的提醒,果然不错。
一个人的心力只有固定那么多,分给旁人的多了,分给自己的自然就少。
巫满霜的心思又沉又细,难怪楚天阔担心,巫师弟要往薄里活。
如果是江汀白和言落月一起来守夜,小师妹一样会为他盖上毯子,默默承担起守夜的职责。
但言落月不至于连草编这点小事,都惦记着给他还原好。
但巫师弟……他就像一个曾经饿极了的人,终于走上餐桌,连一粒食物也不肯浪费那样。
巫满霜不忍心辜负世上的任何一丝好意。
清晨起来,江汀白温声谢过小师弟,带他回了又龟来兮峰。
巫满霜提醒道:“大师兄,你要多保重身体。”
“嗯,师弟也是。”江汀白弯起眼睛笑了笑,“你帮我叫落月过来吧,我有事情和她说。”
……
江汀白的话题才起了个头,言落月就听出了他后续之意,并且连连赞同。
她感慨道:“满霜确实,狠起来不要命的。”
即使作为和巫满霜形影不离的朋友,言落月有时也会为巫满霜的下手之果决而感到心惊。
她当然永远不会害怕巫满霜,只是心中难免有点恼怒。
——她最重视的小蛇,怎么可以这样不珍惜自己?
其实巫满霜的性情,远不止于此。
他何止是像江汀白形容的那样,有一股“薄意”。
在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小蛇甚至有种混乱善良的狂性。
那时候,巫满霜默认世上的所有人都是好人,他敬之恭之。
——但倘若不是好人,那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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