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她以为那时他只是信口胡说,现在想来,未必。
可桃桃不懂,仅仅七岁那年阿修罗海的一眼,她值得他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黑夜悄寂无声,桃桃抱膝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无数思绪翻来滚去,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可到头来却捋不清到底想了些什么。
大厅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针,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了,王得宝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堕神道的总部。
不会有事的,都是些经验丰富的灵师,应对七十二只邪祟是绰绰有余的。
希望今天过后能以此震慑堕神道,让世间平静一些吧。
世间。
桃桃又想起那男人曾说过的话,他说,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
他还说,千百年来,阴谋、欲.望、背叛、战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尸横千里,论涂炭生灵,谁手上的鲜血有人类多?
桃桃不懂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借口,这才是他击碎炼狱之门的理由吗?
挂钟指针走向了十二点整,桃桃的手表突然打进来一个电话。
那头是杂乱的电流音,桃桃听了很久才听出来王得宝的声音。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中出现了……了……叛徒,堕神道总……部没有……没有邪祟,我们被结……结界困住了,要破解结界回到第六大道,至少要……”
电话就此中断。
桃桃看向手表,第六大道没有信号了。
几乎同时,桃桃感受了一股强大的邪气朝自己迎面扑来。
不,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一股,而是多股邪气凝成的邪气团,带着撼天动地的气势朝第六大道压制而来。
但凡混沌冢的分部都设有抵挡邪祟的法阵和结界,那力量本不弱。
可当几十只邪祟用尽全力冲击时,几乎瞬间,结界之上就出现了裂痕。
桃桃于椅子上缓缓站起,感受着那滔天的邪气。
最多十分钟,邪祟就会冲破结界进入第六大道。
要怎么办?
头顶的昏暗灯光再次落于她的眼睫之上。
桃桃被那光圈晃出了片刻的眩晕感,世界似乎变得不真切了。
她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以为今晚只需要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顶了天应付一两只逃脱的邪祟,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全是灵师的会议中怎么会出现叛徒呢?
强大的结界刚刚好困住了去堕神道的灵师,刚刚好堕神道的邪祟有预谋地攻入了第六大道。
那可是二十六名灵师,其中还有元凌这样的三株灵师在,怎么会被困住?
几十只邪祟,就算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在这里也难以阻挡它们侵入。
在她死后,它们必然会将地下的那些灵师吞噬一空。
怎么办?
结界又在撞击之下裂开了一道纹路,桃桃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这三个字。
用桃夭对战吗?
堕神道的邪祟七十多只,她只有一双手。
用卧雪印吗?
卧雪印对灵力的消耗极大,一道印用完,她灵脉里的灵力就所剩无几了,而一道印也不能驱逐全部的邪祟,她身后的人还是会死。
如果换成其他灵师在这里能做什么?
如果在这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关风与,他祭起六道心镜,凭借着心镜的结界应该可以撑到王得宝他们赶回来吧?
想到这,桃桃无意识地捏紧了拳。
她想起那日在息土境中关风与说过的话,他说,他还不够强。
彼时的桃桃尚未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此刻她突然懂了。
——这是邪祟横行的世道,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守护不住自己想保护的人,也守护不住这世间。
尤其当这世间的纷乱以她为源头,那种蓦然涌上心间的无力感与愧疚几乎席卷了整片脑海。
桃桃抬起头,望向大门外结界上不断出现的裂痕——它就要破裂了。
桃桃静了很久,而后沉默将桃夭束回背上,掏出一把匕首。
南宫尘说过,虽然神圣净化的力量蔓延进了她的血脉之中,可她本质还是藏灵身的血。
在邪祟吞噬她的血液之前,它们无法察觉到神圣净化的力量,而当它们察觉到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神圣净化元素对于邪祟而言是能掀起狂涛的巨浪,进入体内撕扯、净化,足以令那些不算强大的邪祟爆体而亡。
即使在那之前,桃桃的血会被它们吸干到一滴都不剩。
只不过是会有些痛苦地死去,她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
结界即将破碎,桃桃身上的血沿着指尖滑落到地砖的缝隙里,殷红的液体沿着漆黑的砖缝缓缓流淌。
她催动身上的灵力,使那地上的鲜红的液体蒸腾而起,化为层层血雾,弥漫在整个第六大道的大厅里。
这里寂静得让人难以忍受,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哪怕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也不会叫人觉得这密闭的空间里有种死静的寂寥。
耳边传来结界破碎的声音。
桃桃闭上了眼睛,不听、不看。
只有让邪祟吸尽自己的血,躲在地下的那些灵师才有活命的机会,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当是赎罪吧。
桃桃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邪气,仿佛回到了七岁之前的年月。
痛苦、绝望、漫长。
这十年真好啊,能看见世间的绚烂和旖旎风光,也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南宫尘曾在心魔境中说,她无法对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
是这样吗?
桃桃自嘲地想。
苍生的苦难是因她而起,无论是否能见,这都是她哪怕赌上性命也必须去做的事。
……
第六大道门外。
在七十多只邪祟的合力攻击下,结界寸寸破碎。
为首的邪祟是一只全身裹在黑气中的魔。
一只鸟妖化出原形立在它肩膀上:“据说混沌冢每个片区里都有许多没有修出灵脉的灵师,他们体内灵力充沛,又没有自保能力,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顿美餐了。”
黑魔冷笑:“那些愚蠢的灵师被困在堕神道挣脱不出,这一局,是我们赢了。”
白鸟说道:“只是赢的代价有些大,今晚之后,混沌冢必然会疯狂报复,我们恐怕无法再待在渝城了。”
黑魔仰头,望着天上漆黑的乌云:“要变天了,在这纷乱的世间,混沌冢也不过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就连李鹤骨也未必能稳住舵桨,报复?我倒是很期待混沌冢要如何报复我们。”
黑魔推开了第六大道的门。
它原以为会看见一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灵师,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弥漫的血雾。
在血雾之中,蕴含着令人垂涎的灵力味道,对于邪祟而言那不逊于绝世的美味,浸在这血雾里,让它每一寸灵魂都舒爽而愉悦,高级邪祟尚且控制不住那诱惑,低级的地灵已经失去理智迫不及待伸舌将血雾卷入口中。
桃桃浑身是血,孤独地坐在大厅中央的那把木椅上。
她抬起眼眸,漠然地看向这群邪祟。
和妖狐所说的一样,无论数量还是种类都完全对上了。
这就是渝城堕神道的成员,一个不落,全部聚集于此。
“你,是混沌冢的人?”黑魔没有着急吞噬空中的血雾。
因为它察觉到,比起那些血雾中的灵力,眼前这女孩才是灵力的根源。
桃桃没有回答,她因为失血皮肤苍白,身上凉得犹如冰块。
她眼睫轻微地颤动,将落于其上的黯淡灯光蕴染开来,于是灯光下垂,又落在了她漂亮的锁骨之上。
她坐在那,静得像只浴血的玩偶。
“今日之事,是我们对灵师的馈赠。”黑魔缓缓说道,“邪祟吃人又如何?人类生于世间不也每日吞食动物的血肉,难道人类做得的事情,我们做不得?混沌冢灵师自诩为正义之士,剿灭邪祟守护世间,可这世间只有人类才配活着吗?”
血一点点流淌蒸发,痛感蔓延至全身。
桃桃睫毛轻扇,慵懒地望向那只魔:“妖有好妖,鬼有善鬼,人中也有败类,活在这世间,原本没有什么配与不配。”
“那为什么混沌冢要杀我族人,灭我族类?”
“羊吃草,狼食肉,不过是为了生存,人也一样,可邪祟吞噬生灵又是为了什么?”桃桃面容平静,轻声道,“是为了力量和贪欲。如果照你的逻辑,人吃肉与邪祟噬人可以划上等号,那这世间就没有生灵配活着了,毕竟牛也吃草,而万物有灵,草又何辜?”
“混沌冢收伏邪祟后多数是将其困锁在封灵架里,可你们呢?夺取十方璞后杀人灭口,还要口口声声站在我面前说些什么配与不配?”桃桃挑起眉梢,嘲讽道,“你呢,你配吗?”
黑魔只是一团没有脸的雾气,它听了这话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手中缓慢地凝聚了两道浓郁的邪气:“不愧是混沌冢的灵师,都一样的牙尖嘴利,不过等我把你杀了吞噬掉你体内的灵力,你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
桃桃虽然流走了半身的鲜血,可眼眸依然明亮如旧。
黑魔指尖的强大邪气朝她罩来。
桃桃伸出手指,一道早已画好的雪白的印记自她指尖缓缓浮起。
她弹了弹指尖,卧雪印朝着邪祟飘去,在与黑魔的邪气对撞之时,整片空间骤然凝重了。
接着,黑魔指尖的邪气豁然被净化消散。
但同时,两者对击的冲击力将失血虚弱的桃桃撞了出去,椅子倒飞砸在墙上摔成两截。
桃桃以桃夭插地止住了身体,跪立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