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可在那团混沌之中,我体内的灵力和混沌之力并不冲突,那空间之中的混沌也没有排斥我。”
方才还星斗璀璨的夜幕忽然飘来了几朵大块的乌云。
南宫尘仰头,眉梢微蹙。
“在我逃离之前,我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漂浮在混沌里。”
“它撷着混沌洒往人间,落在山间精怪的身上,也落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混沌之力与灵师的灵力——”桃桃没有看到天空的异状,她继续猜想,“——当真不是同一种东西吗?”
厚重的云翳中惊雷炸响。
在桃桃毫无防备之时,一道裹挟着火光的天雷朝她极速坠落。
桃桃反应过来时,躲避已然晚了。
她只来得及将身旁的慧觉推出天雷的范围,而后闭上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她睁开眼,南宫尘挡在她身前,他掌间蕴了一道雪白色的光芒,与那天雷的电光相抵。
尽管神圣净化之力在他手中已运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但那天雷的力量更强。
两相对峙之时,竟有一缕雷光冲破了桎梏,击落在他胸膛。
刹那间,白袍纷飞,鲜血四溅。
桃桃拨开他的衣领,那一片雪白肌肤已被烧灼得血肉模糊。
慧觉仰头,雷云散开,又恢复了原本灿烂星斗:“那雷分明是朝桃桃而来……”
南宫尘旋起眉梢:“噤声。”
慧觉抿唇,目光却一直望着天穹。
桃桃跑到残破的墙边,早在进来时,她就看到墙下生了许多清热止血的药草。
她浑然不觉那道雷的异常,采了几株药草,回来拿捣碎敷在南宫尘的伤口上:“太倒霉了,出个门都会被雷劈,明天一早得好好看看黄历。”
南宫尘没有说话,似在垂眸思考。
只有当桃桃冰凉的手触碰他肋骨时,他才抬起头。
桃桃手指落在他胸口,眉头紧锁:“这里的伤,为什么没有痊愈?”
除了新伤外,还有一簇旧伤。
他当日折断肋骨的伤口没有复原。
以他神明之力不死的体质,这不应该。
桃桃抬头看他:“你的不死之身,不在了?”
南宫尘垂眼:“是。”
“为什么?”她问。
他没有回答。
桃桃试探地问道:“因为我?神明无情,你动了情,这是它给你惩罚?”
他淡淡道:“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桃桃拧眉,“明明是因为我才……”
“你未曾给我回应。”他打断她,“到此刻为止,动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桃桃哑然。
南宫尘的眼眸看似平静如水,却压着一簇暗燃的火焰。
桃桃沉默,连与他对视都觉得窘迫,只好全程垂着眼睫,仔细擦拭他胸口的血渍,为他上药。
月色朦胧,照在篝火之上。
南宫尘偏头,望着两人在月下的影子。
单看那影,朦朦胧胧的,明明是在为他上药,却像是主动贴在他的怀里。
若影子里的假象能够成真,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弹动手指,一缕雪色灵力落在影子上。
影子便真如他所想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在他面前演绎了一场他喜欢的戏。
专注上药的桃桃对此浑然不知。
新伤旧伤交叠,该是很惨烈的模样,可她在看伤口时,脑海中忍不住浮起了许多古怪念头。
她心想,从前他的肌肤也是这样白,这样滑,这样紧致漂亮吗?
月色低垂,道观齐腰高的荒草里虫鸣贴耳,几乎要钻到桃桃脑子里和她那些奇怪的念头打上一架。
她上着药,不知怎的把自己上得满脸通红。
当凉风将他身上的气息吹进她的鼻端时,更红了。
如凛冽的冰雪,又带着微弱的血气。
可偏偏在两者之中,夹杂着让人心念皆乱的,她不知如何形容的味道。
慧觉早已不知所踪,连带着把李修胤一同带走了。
“鹧鸪天。”南宫尘的目光从影子戏上收回,忽然道。
“什么?”桃桃恍然间抬起头,望见了他在月色里清隽的脸。
“你问我那首小调的名字。”他轻声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头顶落英纷飞,树叶被晚风一拂,便散在尘世之间,遮住了清透的月色。
道观的天光变得昏暗而朦胧了。
在这样光线中,周遭一切看不清晰,给人一种隐匿在黑暗中的安全感。
——似乎无论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可以被遮掩的。
南宫尘撷了一片新绿的叶抵在唇间,吹起了曲调。
悠远,绵长,与桃桃刚醒来时听到的一样。
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是梦中。
桃桃心中忽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你这些年坐在高塔里,都在想什么?”她问道。
南宫尘静了静,言简意赅:“你。”
这下轮到桃桃静了,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觉得这无边夜色就要褪去,天光将至,她才开口:“我也想过你。”
“很多天,很多回。”
“在混沌里,我会想,这些年你在做什么,来到人间,我又想,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到现在,我依然在想,我这只没有前尘的鬼魂,却能刚好在无边的蛮荒狱里遇见你这只小怪物,是不是就叫凡人口中的缘分?孟婆族的人说过,我来自异界,那么我是不是总有一天要回到我该回的地方?”
桃桃呢喃了很多,却没有得到回应。
荒废的道观中,只能听到晚风吹动荒草的簌簌声。
下起雨了,一开始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直至浇灭了篝火。
天地之间,一时间只能听见滂沱的雨声。
桃桃忽然难堪起来,她索性不说了,起身走进道观的正殿避雨。
这里荒芜已久,三清像前许久没有香火。
案台上有些干枯的果子,地上还有几只发了霉的蒲团。
桃桃绕到三清像后,那里灰尘少些,勉强能避雨。
南宫尘跟在她身后。
桃桃局促地站在角落:“跟着我做什么?”
他走近,她没来由紧张,后退了一步
他再走近,桃桃抬头看他。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却像是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桃桃退到尽头,无路可退。
他却近在咫尺了。
她想要从他身边逃出去,他抬手挡住她的去路。
他的声音在这幽暗的道观听起来低沉,又带了几分叫人说不出的蛊惑:“你在意我。”
桃桃像被踩到了痛脚,差点跳起来否认:“谁在意你了?”
“你在意。”他语气坚定。
“是因为我说想你?我话只说了一半。”方才说话时没有觉得脸热,现在那温度渐渐上来,叫她十分不自然了,“我是想你,可我也想慧觉啊,我还想慧觉养的鱼,还想被我砍秃头的树……”
在滂沱的大雨之中,院里传来窸窣的动静。
桃桃像是得了救星,推开他出去:“快让一让,慧觉他们回来了。”
她快步从他身边穿过,在即将绕过三清像时脚步却原地打滑,硬生生顿住,而后急转回来。
刚才的窘迫全部消失,借着嘈杂的雨声,她指着三清像的另一端,结巴了:“那那那那外边……”
来人并不是慧觉,是一对私奔的男女。
大雨喧哗,四野无人。
破败的道观便成了雨夜鸳鸯最好的温床。
两人进了正殿就剥落了彼此身上的湿漉漉的衣裳,急不可耐地纠缠在一起。
桃桃差点冲出去撞破别人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