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 第184章

作者:千山茶客 标签: 玄幻仙侠

  这木箱又大又沉,藏书阁阶梯又高,要将这些书籍搬到最高处,着实要费一番功夫。

  崔玉符的符咒书籍总是写得很快,让人不禁怀疑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是否有三百六十四日都在写新书。

  弟子们将箱盖打开,从里掏出一本又一本沉甸甸的书册来。

  《越用越聪明的生活符咒》《画符,这一本就够了》《一炷香符咒记忆法》《如果符咒会说话》《当符阵来到我家——改变100个修士的符阵故事》......

  小弟子无言片刻,开口对身边人道:“真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写这些书,真的会有人翻看这些书吗?”

  这些符咒不适合战斗,要说很适合日常方便出行,也未必见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宗门里的小孩儿都不爱看。

  “许是实在无聊,写着自己高兴。”另一个弟子回道:“师父肯定也知道没人想看,才叫咱们将这些书放在最高处的架子上。算了,他高兴就好。”

  走到藏书阁门口的崔玉符脚步一停,转过头去,看向藏书阁高处的架子上。

  仿佛有绿衣灵动的少女坐在书架边,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

  小弟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师父,都放好了!”

  他收回目光,迈步走向门外:“走吧。”

  ......

  李丹书的法殿,长年累月都是烟熏缭绕的。

  初夏已经有了日头炎意,法殿里面比外头还要再热上几分。

  门冬还没靠近李丹书的丹炉,就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霎时间额上出了一层细密小汗。他个子比先前又高了一点儿,稚气逐渐褪去,越发白净秀美起来。一如既往地还是爱扎两朵粉色莲花发髻,只是比起从前的可爱稚嫩,如今多了几分轻灵脱俗。

  不过一开口,还是如从前一般讨人嫌。

  “师叔,你这殿里也太热了,宗门又不是不给你发灵石,你多贴几张降暑符不行吗?”小童怀里抱着一大摞灵草,边抱怨边走进了法殿。

  “臭小子懂什么,”李丹书抹一把汗津津的脑门,“贴了降暑符如何掌握火候?火候不好怎么炼丹?别瞎出馊主意!”一转头,见自己的弟子刚放了一把灵草进丹药炉,顿时暴跳起来,破口骂道:“谁让你把洗骨叶全放进去了?姑逢山淹了水灵草都没长出来,山下的草都被薅完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放进去?败家玩意儿!”

  门冬见怪不怪。

  新收的弟子们懵懵懂懂,初始炼丹总是要报废不少材料。只是如今姑逢山水患虽除,被毁掉花草还未完全恢复到从前,不能同过去一般大手大脚。李丹书骂人的时长与日俱增,都快赶得上顾白婴了。

  门冬看了一眼那满脸委屈的小弟子,忍不住开口劝道:“算了,新弟子入门嘛,师叔你也不必太苛刻,多试几次就好了,谁一开始都是这般过来的。”

  “少替他开脱。”李丹书没好气道:“当年簪星丫头刚入门的时候可从不这样浪费......”他倏尔住口,仿佛提起了某个心照不宣的禁忌,下意识地不再说话。

  丹炉里的火“哧哧”烧着,恍惚间有少女摇着蒲扇坐在跟前,不紧不慢地循着火光往里一把又一把地放下灵草。

  再看时,倏然成空。

  门冬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开口:“你以为谁都是杨簪星啊。”

  杨簪星已经不在了,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簪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在跳动的火苗跟前,慢慢沉默下来。

第三百五十四章 纸鹤(1)

  新弟子入门,要分宿院、收衣物、领功法、发灵器,还得分告入门注意事宜。

  等这些忙完,夜已经很深了。

  小院里,新弟子们叽叽喳喳,热热闹闹,憧憬着未来的宗门生活。有白袍少年伴着星光,走在姑逢山的夜色中。

  顾白婴今日又发了很大的火。

  新弟子入门,不守规矩的、心比天高的、语气狂妄的、试图打架斗殴巩固地位的,通通都在顾白婴一枪之下闭嘴了。

  田芳芳叫他温柔些,省得吓到新弟子,还没等宗门考核就有人先跑路了。顾白婴不以为然,他的脾气向来如此。旁人都知道,太焱派的小师叔又狠又凶,骂起人来六亲不认,连亲师兄都不放过。

  亲师兄指的是玄凌子。

  上个月,顾白婴与玄凌子大吵一架,原因是玄凌子想在太焱派正殿中,羽山圣人的雕像旁再铸造一座簪星的塑像,而顾白婴不让。

  玄凌子怒道:“当年圣人止步飞升,撑起神鳌四极拯救苍生,如今簪星以身之躯补整苍穹,亦是造福万民。给她塑尊金像怎么了?就不说都州百姓了,至少我太焱派门中弟子,入门时皆要供奉她、敬拜她,怎么了?又没要你出灵石!”

  顾白婴一枪顿在地上,冷冷盯着他,吐出两个字:“不行。”

  玄凌子打不过他,气得拂袖而去,离殿出走,下山散心去了。

  而他还是如从前一般,该修炼修炼,该骂人骂人。

  路过多罗台的时候,有一点绿色流萤飞舞,栖落在池水之中。

  顾白婴停下脚步。

  再过不了多久,该到赏莲的日子了。

  碧色莲叶层层叠叠,铺满水面。如今满池红莲尚未完全绽开,但已经有了新红的骨朵,袅袅婷婷立在荷叶之上,含羞待放,香气袭人。

  似乎有清脆铃声漫山遍野地响起。

  青石上的女子衣裙在夜色中,闪烁着银色星星,于十里莲池中醺醺欲醉,她捧着他的脸,一点点靠近。

  他心虚闪躲,不知所措。

  她不依不饶,步步紧逼。

  晚风无声,萤虫飞舞。他看见她眼底清澈的柔软,感受到她唇齿间的清风,而她在继续向前,如夏夜里,失而复得的朦胧梦境。

  一朵淡绿色的萤虫被夜风吹得倾斜,从停栖的荷叶上飞走。

  于是梦境散了。

  少年站在长春池边,背影变得孤寂起来。

  有人轻轻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他眉心一跳,猛地转身:“谁?”

  来人脚步一顿,掩住眸中万千情绪,轻声道:“是我。”

  来人是蒲萄。

  容霜派她来太焱派商量下月的宗门大会事宜,蒲萄也是今日刚到太焱派的。姑逢山上的夏夜安静,她睡不着,在榻上翻来覆去至深夜,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到太焱派时,她与顾白婴他们在多罗台上喝了一次酒。

  鬼使神差的,蒲萄又来了这里。

  姑姑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可顾白婴喜欢杨簪星,亦是众人皆知的秘密。金门之墟一别后,她回到湘灵派,每日忙忙碌碌,可总是想起从前的一些事。

  姑姑知道她的心病,此次宗门大会,特意派她前来。或许也并不是要撮合她与顾白婴,甚至并不是要她与顾白婴之间有何结果,只是有些事,终归要她自己再见一面,才能好好放下。

  “许久不见了。”蒲萄凝视着顾白婴。

  这少年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眉眼间骄矜又傲气,倘若她没有看见刚刚顾白婴在这里孤寂落寞的背影,倘若她没有发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谁都不会看出他伤心的痕迹。

  “是你。”顿了片刻,顾白婴开口。

  少年的爱恨直接,他的耐心与温和,全数留给了另一个人。

  真叫人妒忌。

  蒲萄压抑住心中酸涩,开口道:“姑姑让我代表湘灵派来贵宗商量下月宗门大会一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杨簪星的事......”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不要太过伤心。”

  簪星补整苍穹之时,蒲萄也是在场的。

  她没想到那女子竟然有如此勇气,明明是魔族,却愿意为了都州亿万生灵以身相殉。正因如此,当她心中因情而生出妒忌羡慕时,总忍不住心虚惭愧。

  或许在此之前,蒲萄还有过想与簪星一较高下的心思,宗门里的女弟子,无论对情对事,断没有知难而退的道理。但这之后,蒲萄便熄了这个念头。

  蒲萄其实很佩服簪星,倘若换了她自己,她或许做不到簪星那般干脆利落。或许也会,但那过程必然踌躇哀伤。

  不像簪星,至始至终,都是含笑从容的。

  也正因如此,后来金门之墟一别后,其实有很多次机会,蒲萄都可以前往太焱派,有更多的时间接近顾白婴。

  但她没有。

  且不提顾白婴待她如何,她实在做不到如从前一般,天真地、毫无顾忌地缠在他身边了。

  少年站在自己眼前,突然的,蒲萄就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夜里,她在这里面对顾白婴,鼓足勇气对他诉说心中情意。而少年拒绝她拒绝得很无情,那个夏夜就如今夜一般,晚风温柔,夜色缠绵,他看着自己,心里在想着另一个人。

  夜风突然变得有些冷,初夏的山头,总是带着星点凉意。

  无数绿色的萤火聚拢又分开,如人世离合无常。

  蒲萄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的,像是要飘进风里。她道:“她已经不在了,你......还要继续等吗?”

  旁人总说顾白婴没心没肺,心上人死了,他每日跟没事人一般,既不痛哭流涕,也不借酒消愁,修炼闭关指点骂人,一样没缺。

  但蒲萄知道,他是在等,就如她自己,等待着一个无望的结局。

  夜色苍凉,似水流入满池花香,昨夜的热闹散去,夏日的池水明瑟,碧云如烟。

  少年沉默,朱色发带在夜色中,鲜艳如嫣红比翼花。

  他没有说话,从蒲萄身边走过,错身而过的瞬间,淡淡开口。

  “我不怕等。”

第三百五十五章 纸鹤(2)

  妙空殿门口空荡荡的。

  玄凌子下山散心未归,殿里的小童也不在。田芳芳和牧层霄带完新弟子还要忙着修炼,柳云心如今搬到了月琴的殿中——月琴殿中多是女子,她偶尔也好学些小法术。

  原先他只觉得自己的逍遥殿冷清,而今,却陡然发现从前热热闹闹的妙空殿,不知何时也显得孤寂了起来。

  顾白婴在妙空殿门口停留片刻,终是走了进去。

  簪星走后,他很少来这里。

  也不是不愿,大概是不敢。

  就如玄凌子要在正殿里塑一尊簪星的金像,而他坚决不肯。是因为仿佛这样,就可以否认簪星已经不在的事实,拒绝那个难以接受的真相。

  明秀院还是老样子。玄凌子让小童日日扫洒,桃色的被褥、纱帐还是过去的模样。甚至每日都有人来送簪星爱吃的茶水点心——当然,为了不浪费,最后都被玄凌子自己吃掉了。

  当初万杀阵过后,簪星的魔族身份被发现。一腔怒火的灵心道人搜遍了妙空殿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将簪星留下来的衣物用品全都找出,试图找到她对修仙界心怀不轨的蛛丝马迹。后来,那些东西全被一把火烧掉了。

  如今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新换的,桌椅被擦得干干净净,却再也没有了簪星的气息。一瞬间,变得冰冷空寂起来。

  顾白婴垂眸。

  所有她存在的痕迹都消失了,她的过去被抹杀得彻底,干净得像是世上从不存在过这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