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 第83章

作者:千山茶客 标签: 玄幻仙侠

  顾白婴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听蜃女的意思,你身体不适,之前就有征兆了,为什么不说?”不等顾白婴回答,她又接着道:“有什么解决的办法?都州这么大,难道没有什么可以修复灵脉的奇花异草,灵果丹药吗?”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顾白婴的神情顿时显出了几分烦躁,他语气不善:“你当灵果丹药是路边大白菜啊,随便找找都有。”他打量一下簪星,“再说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簪星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刻薄,只认真道:“你有危险的话,我当然会担心。”

  他没料到簪星回答得竟如此坦荡,先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平日里对你也算不得多好,你现在嘴上说担心,骗谁啊。”

  话虽如此,语气却又比方才柔和了一些。

  簪星有些头疼,她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一边伸手,要将顾白婴的衣袍给他拉上去。手才一动,就被人按住了。

  她讶然抬头。

  顾白婴按着她的手,这简单的动作仿佛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问:“杨簪星,你的元力还剩多少?”

  “不多,虽然我不受蜃女幻境的影响,但我也喝了巫凡城的水,元力被这里的规则压制了。”

  密室里一片静寂,弥弥不安地甩了甩尾巴。

  他松开按住簪星的手,伸手取下了自己朱色的发带,慢慢地将它递到簪星掌心。

  簪星不解:“这是......”

  “它叫‘朱颜’,是掌门师尊送我的礼物,上面刻有遁逃咒。只要以我魂力催动,无论什么样的险境,都可助人逃离,算是一个保命灵器。”顾白婴垂眸看向簪星的掌心:“还好,它不在乾坤袋里。”

  “你不会是想......”

  “你是得了我娘传承之人,也是将来能挽救三界苍生之人,虽然到现在我也看不出来,你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不过,你不能死在这里。”顿了顿,他才继续开口:“在离耳国秘境中,你也曾替我拿回我娘的遗物,我把朱颜给你,就算两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结心铃响(3)

  簪星皱眉:“你要我逃走?”

  “鲛人鳞支持不了多久,”顾白婴自顾自地开口:“我没有元力,也无法离开此地,朱颜上有我的气息,你逃离后,掌门他们会很快找到你,带人救出门冬他们。”

  簪星一把将发带塞回他手里:“我不会走的。”

  “别任性。”顾白婴斥道。

  簪星回望着他:“用魂力催动,刚才蜃女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你灵脉严重受损,一旦运功,元力会更加紊乱。”她看向那条朱色的发带,在昏暗的密室里,艳丽如美梦:“这是上品灵器,以你现在的情况,想要催动它,之后就是死路一条。我走了,你怎么办?”

  顾白婴不甚在意地一笑:“那死妖怪要我当她情人,我便暂时虚以委蛇,待你找到人后,再救我也不迟。”

  簪星闻言,低头笑了。

  “你笑什么?”

  密室里柔缓的蓝色光影,将这里的冷寒似乎也暂时驱走了一些。簪星道:“师叔,好歹我在姑逢山呆了一段日子,我们也同行了不短的时间。你不擅长说谎,也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是会虚以委蛇的性子。以你的性格,宁死也不会在她面前说一句软话,只怕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和蜃女同归于尽了。”

  顾白婴没有说话。

  弥弥望了望簪星,又望了望靠墙坐着的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蹭到了簪星的脚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白婴才哼了一声:“你倒是了解我。”

  簪星心中叹了口气,顾白婴这人,格外要强,从不轻易将脆弱示之于人。他在离耳国的时候,因为不满皇室的虚伪,就一枪将海边的雕像劈碎,那么,在这里,结局也是一样。

  “你不用可怜我。”少年静静地坐在密室的角落,雪白的袍子绽开的血花,竟将暗室给照亮了一些。他的发带被取下,捏在掌心,黑亮的头发垂直腰间,看起来柔软如黑缎,脸色比寻常要苍白,唇色也不如过去嫣红,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我生来灵脉就有损。”他声音平静:“本就活不过二十岁。天命如此。”

  纵然少阳真人寻遍都州,为他找来琴虫的种子,在他十九岁的这一年,阴差阳错的,种子也会被人拿走。

  天道,是很玄乎的东西,修道者一生都在与天命抗衡,可真正能逆天改命的,寥寥无几。

  “就算不救你,我也活不了多久。你不是曾经说过,人的一生,除了相遇就是别离,分离时多,相遇时少,活着总是如此。”他微微扬眉:“难道你舍不得离开我?”

  簪星沉默地注视着他。

  “拿着吧。”他垂眸看向手中的朱色发带:“待你出去,尽快找掌门他们......”他的声音顿住了。

  簪星接过他手中的“朱颜”,那条发带冰凉而柔软,红色鲜艳明朗,像是比翼花树的色彩。她抬手,抓住顾白婴的头发,将发带重新绕了上去。

  顾白婴一怔:“你做什么?”

  “我说的分离,是缘分已尽,所以从容面对的那种分离,不是被人追得跟丧家犬一样,还不得不牺牲一个给另一个逃命的分离。”发带被重新扎了起来,她扎得不好,发束不如顾白婴先前那么高,令这少年神情看起来柔软温和了许多。

  而她自己也是温柔的。

  簪星道:“我是不会走的。”

  顾白婴蹙起眉:“滥好心。”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高尚。”簪星绕好最后一圈,松开手,柔软的发丝从手中滑过,像水一样冰凉,她道:“因为是你我才留下的。”

  她和顾白婴,在原著里看似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阴阳差错的,一路同行。顾白婴曾在她坠入黑暗深渊中时,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她也曾为了顾白婴,重新回返即将崩塌的屋宇,只为拿到他生母留下的遗物。他们在离耳国的皇宫、在天禄阁里忙忙碌碌地查一个真相,在秘境里、茅草屋里一起撞见过比翼树开花,他们在无冬山的山洞里看过夜雨,也在巫凡城的大漠中听过人唱歌。

  他见过她狼狈的模样,她也见过他脆弱的时刻。

  但正如当初的顾白婴没有丢下她一样,簪星也不会独自一人离开。

  《九霄之巅》的剧情,已经崩坏得不知结局往哪一个方向发展。或许牧层霄身为主角,到现在也有“气运”加身,他会活到最后,但配角未必不会中途离开。

  簪星看向顾白婴,低声喃喃:“你是配角,我是炮灰,你我的命运,一开始就被写好。可是我偏不愿意。”

  “你说什么?“

  “我说,”簪星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顾白婴,我想改变我的命运,也想改变你的。”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那枚银色的鲛人鳞,像是再也支持不住,在空中化为齑粉,彻底消失。一股狂暴的劲风朝他们直冲而来,簪星抓住盘花棍,奋力抵挡,只听一声脆响,她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那根坚硬的盘花棍断为两截,落在地上,可笑又可怜。

  扬起的灰尘中,蜃女的脸有种诡谲的艳美,她红唇一勾,不屑地开口:“早说了,强弩之末,不过是自讨苦吃。”

  她朝顾白婴伸过手,下一刻,一道青芒冲向她眼前,逼得蜃女后退一步。

  形容狼狈的女子重新站了起来,她手中还拿着两截断了的盘花棍,挡在了身后人的面前,神情平静,对身后人道:“那也要试试才知道。”

  顾白婴一怔。

  女子的身影并不高大,甚至称得上柔弱,不过站立的姿态却很挺拔,乌色的长发被一路以来的折腾弄得不够柔顺了,蓬乱又生机勃勃,湖绿色的发带偏如新发的柳枝,明亮地映在春阳里。

  一道轻微的响声从身侧发了出来。

  这声音很微渺,清灵又悦耳,如积攒了一个冬日的雪被暖日照融,滴落在姑逢山出虹台清冽的泥土中;又像是万籁俱静中,一颗石子投入了千百年未曾有人到过的冰潭,激起动人水花,然后一层层、温柔地荡漾开去。

  低低切切,惊天动地。

  少年下意识地低下头。

  那枚从不发出声响、似乎会一直这样沉默到天荒地老的青色铃铛,就这样,突兀地响了。

  ------题外话------

  星妹:拿到主角剧本的我就是坠吊的!

  结心铃:这谁顶得住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南柯(1)

  屋里的炉子上,正烧着热水。

  汉子从外面走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红糖糕是才蒸出来的,热气腾腾,香甜的味道顿时充盈在整个屋子里。他拿出一个,用油纸包住底下递到小童手中:“冬冬,你爱吃的红糖糕。”

  门冬望着手中的红糖糕。

  这是他爱吃的东西,他好像很久没吃了。

  “怎么不吃啊?”身侧正在做活计的妇人笑着看他:“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门冬便又沉溺在这种温柔的关怀中,他大大的咬了一口,随即脸色变了变。

  和这糕点香甜柔软的外表截然不同,入口时,仿佛在吃一团用泥水捏成的沙子,泛着泥土的腥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粗粝的小石子和干瘪的枯草,这东西简直难以下咽。

  他“呸”地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妇人见状,吓了一跳,忙走过来问:“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伸出手去摸门冬的额头,靠得近了,从她的衣袖间也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土腥气。

  门冬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不小心碰到了身侧一个东西,他低头一看,一个布老虎在他手边,胡子被揪掉了几根。

  “想要这个?”妇人见状,把那布老虎塞到他怀中:“拿着玩吧。”

  门冬死死盯着这只布老虎。

  这只老虎做的很漂亮,应当是手巧的妇人一针一线的缝的,眼睛是两个圆圆的黑扣子,胡子是白色的渔线,还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摸起来柔软又暖和,精致极了。但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却想起了另一只布老虎,缝得歪歪扭扭,活像是凶兽,眼睛形状古怪,尾巴僵硬像根木棒。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只丑老虎?

  那只丑老虎又是谁送给他的?

  记忆里,似乎有个少年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哭哭哭,就知道哭,这玩意儿给你,以后别哭了,知道吗!”

  他抽抽噎噎地接过来,看见那只老虎那么丑,哭得更伤心了。

  “给我闭嘴,你还有脸哭,我堂堂顾白婴,大晚上不睡觉就为了给你缝这么个玩意儿,臭小鬼,别不识好歹。”少年没什么底气地警告。

  顾白婴......那是谁?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起一张脸,眉眼英俊,似有不耐,他喃喃道:“七师叔......”

  “什么?”妇人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笑着问道。

  门冬低头看着手中的布偶。

  他的确有一只这样漂亮的布老虎,是他的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的。他很喜欢,睡觉也要抱着,可是在那个夜晚,大火蔓延将整个屋子包裹,所有一切付之一炬,那只布老虎也在其中。

  后来兜兜转转,他被人带走,又被人救出,他去了姑逢山,和救他的少年睡在一起。他没有了爹娘,也没有了布老虎,夜里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哭个不停。

  那位年少的七师叔从榻上坐起身,看着在黑暗里抽泣的自己,没好气地问:“小鬼,要怎么样你才能好好睡觉?”

  他含着眼泪,怯懦地开口:“师叔,我、我想要一只布老虎,有尾巴,眼睛黑黑的布老虎。”

  少年一掀被子,走了。

  后来顾白婴消失了好几日,再次见到这位小师叔时,这人手中拿着一只布老虎,往他手里一塞:“拿着吧。”

  门冬从未见过这么丑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