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怎样?想清楚没有?”云繁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继续问道, “是谁把我的身份泄露给你?是谁指使你来抓我?你们抓我, 所为何事?”
黑袍怪没有回答, 震惊过后反而桀桀怪笑起来:“就算你是元婴魔修又如何?你我境界伯仲之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身陷我的洞府,还敢口出诳言……”
可话到一半,他却忽然说不下去,只惊恐地低头望去。
地面不知几时绘出个法阵来, 正中盘着只小小赤蛇, 正仰头朝他嘶嘶吐舌, 蛇影在墙上被放大,如同巨蟒。法阵传出恐怖气息,地面化作深渊,无数森白的手伸出, 缓缓探向黑袍怪的脚踝。黑袍怪想要抽脚离开,可脚底却似有万钧吸力般,将他牢牢锁在原地,任由那些惨白的手抓向他的脚。他只能掐诀劈向那些森白的手, 可一波攻击下去虽然削断一片手,但很快又有新的手伸出,且他越攻击,这里对伸出的手越密集, 力气越大, 越难对付, 源源不绝般缠向他,想要将他拉入地面的深渊里。
“你也是修阵之人,这个法阵应该不陌生。”云繁道,“怨气化魔炼得噬魂狱,生前作恶有多少,噬魂狱的威力就有多大。这里面召出来的,可都是被你害死者的亡魂,他们都在下面等你,若是你陷入其中,不止永生永世难以脱逃,魂魄还会受他们怨气啃噬。你想好了没有,要不要回答我?干脆一些,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放他生路是不可能了,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此人。
黑袍怪阻止了半天,可依旧无法脱逃,那些森白之手却已经攀到他的腰间,带着来自地狱的力量,将他往深渊中扯去,他的脚踝已经没入渊中。
“你,你到底是何人?”黑袍怪咬牙切齿地盯着云繁,恨不得将她生啖。
能如此轻易就施展噬魂狱的人,绝非魔修中藉藉无名之辈。
“看来你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云繁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斜倚墙壁站着,一身素衣染血,笑得妖娆。
不回答就算了,她照样有办法知道。
“机会已经给过,我不想等了。”她脆语一声,正要向蛟蛟施令。
“慢着!我说!”黑袍怪却突然尖声道。
云繁盯着他静候下文。
“将你的身份告诉我的人,是……”黑袍怪对这些爬到身上的白手似乎惧怕至极,颤抖着开口,可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口中却忽然发出一声爆音。
云繁猛地站直身体,看着身陷阵正中的黑袍怪整个人从头颅中央裂开,他的身躯就像是个裂开的人形外壳,一道黑影从中间窜出,朝着洞府出口掠去,留在阵中央的人形躯壳便如同没有筋骨支撑的空壳,被无数双白手瞬间扯进了噬魂狱中。
一道赤影如疾电闪过,在黑袍怪脱逃的瞬间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
云繁面无表情看着缓缓消失于地面的噬魂狱法阵,只喃道:“金蝉脱壳术?可惜了,果然仓促成阵威力不够。”
噬魂阵乃是极高深的禁阵,云繁借与黑袍怪游斗之机悄悄设下,本就仓促成阵,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原也只打算诈诈他罢了,不想这黑袍怪作孽太多,不怕活人,倒害怕起死人来,竟以半身修为为代价,施展了“金蝉脱壳”这等保命脱逃术法。
没了一半修为,他还怎么逃出她的五指山?
思及此,云繁又是一笑,刚要追出,掠至洞室口时脚步却忽然一滞。
萧留年赶来,人已到外面。
————
墓室之外藤叶遮天蔽日,光线惨淡阴森。
萧留年隐匿一侧,曲弦带着亲随站在“生人勿近”的石碑旁边,正要开口求见,却听轰隆一声,墓室石门震开,一道黑影从门中疾速掠出,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所过之处草木皆凋,转眼间逼至曲弦面前。
这一番变故叫萧曲二人同是一惊,只道二人盘算被对方看穿,惹来对方杀心。
曲弦速退,与这黑影拉开距离,手已拈诀,地面砂砾石块聚来,眨眼间聚成一道巨大石墙,拦下黑袍怪。
“是你?”黑袍怪只顾逃命,本不管眼前是何人皆下杀手,待看到是曲弦时却是一喜,“你来得……”
“正好”二字尚未吐出,石墙后便倏地飞出一道疾芒,他仓促一避,却仍叫这道疾芒刺进腹部。
黑袍怪脸色顿变,只听曲弦高声道:“萧兄,你救人,我来对付他!”
一句话,就绝了黑袍老怪的心。
“多谢曲兄。”萧留年没有任何迟疑,掠进墓室。
“原来你与他们……”黑袍怪咬牙切齿道。
曲弦却不与他废话,也不给他更多说话的机会,掐诀出招,招招杀手置他死地,不留半分情面。
————
那厢,萧留年已心急如焚冲入墓室。
墓室巨大,但好在没有过多房间,也并无故布疑阵的曲折弯绕,萧留年找了片刻,就在墓室尽头的大洞室里,看到浑身染血倒在地上的少女。
他本就悬起的心脏一紧,闪至她身畔蹲下,看着她满身的鲜血双眸骤缩,心内刹时剧痛难当。
肩上、后背、手臂、前胸、腿上……到处都是血,发髻散落,凌乱地垂过脸颊,发缝间隐约可见她雪白脸颊上细长的血痕,石室内一片狼藉,阴寒之气遍布,是斗过法的痕迹,也不知道她在这里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萧留年用尽全力克制着几乎冲破胸口的愤怒与杀气,伸手小心翼翼扶起她,将她纳入怀中,轻轻拔开她脸上乱发,以指尖聚起仙气点上她眉心,缓慢地将自己的仙气注入她体内。
紧闭的眼动了动,云繁睁眼。视线有点花,她体内的所有劲力像被掏空了一般,身体到处都痛,只有萧留年的仙气温暖滋养着她的经脉。这不是她装出来的虚弱,短时间内两次仙魔易体带来了极强的后座力,她身上灵力尽空,虚弱无比。
看来仙魔易体,也不是她想换就能换的。
“师兄,是你啊……”看清来人,她呓语般开口。
知道萧留年赶到的那个瞬间,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整间洞室内属于“幽澜”的气息抹去,并换回了仙体,做回浮沧山的小师妹云繁,那黑袍老怪只能交给蛟蛟处理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骗了他十三年,这师兄妹的情分怕也到头了。
“别说话了,你伤得重。”萧留年扶她盘膝坐好,自己则与她面对面坐定,掌中聚起青光,只道,“我先替你疗伤。”
云繁依言再度闭上双眼,感受着从萧留年身上源源不绝涌入自己体内的灵气,快速修复着先前以仙体与黑袍老怪斗法时所受的伤。
也不知多久,她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萧留年终于收回手,她的身体依旧虚弱,没了他的支撑,软绵绵倒下,被萧留年纳入怀中。
“师兄,对不住了,我没力气走路,可能又得劳烦你背我一程。”云繁倚在他的胸前,唇边扯出一抹笑来,“我发誓,这回是真的走不动。”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萧留年低斥一声,声音无端喑哑,藏着让他心有余悸的后怕。
他想也未想,便将她拦腰抱起,朝着墓外走去。
修仙近三百年,他遇过多少生死存亡的危险,可哪怕是此前在归溟时身陷绝境,似乎也没有这次这般叫他慌乱过。那是失去分寸后的无措,无法再克制冷静地思考,而作为浮沧山大弟子,他从小到大受的教导,都要求他必需镇定自持,哪怕死亡近在咫止,他也要冷静从容面对,从没像今日这般……
云繁在他心里的重量,似乎比他想像的,要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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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室外繁密的藤萝枝叶间,一条细细的赤红小蛇无声无息蜷在暗红色的大叶子下,瞪着与身体不符的硕大蛇眼,窥探着外面正在进行的斗法。
两道身影已经在半空缠斗了许久,四周一片飞沙走石的阴风,没有它可以插足的余地。
它歪着脑袋,轻吐蛇信,黑漆漆的蛇眸好似浮现几分疑惑,盯着两道黑影。可忽然之间,它猛地直起蛇颈,蛇眼眯着一道缝隙,紧紧盯着其中一道黑影不放,作出随时攻击的姿态。
它认出这个人了,可眼下的情况,它无法提醒主人。
也不知斗了多久,两道黑影骤然分开。黑袍老怪从半空跌落地面,肉身之上多了几个血窟窿,已然气绝,一团青光从他眉心间逸出,往外逃去,却被一只无情手掌掐住。
青光恍若小人形态,正是黑袍怪的元婴,他挣扎不休,还想逃离,然而手的主人没给他任何机会,只摩挲指腹缓缓碾碎他的元婴。
做完这一切,曲弦面无表情地甩甩手,像要将手掌上沾染的脏东西甩开般,再度望向墓室时已换上急切关怀的神色,闪身掠向墓室,可还没到墓室门口,便见萧留年从墓中走出。
他拦腰抱着一个人,墓室的暗光打在他身上,朦朦胧胧的并不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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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繁安逸地蜷在萧留年怀中,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可以如此亲近的时刻,头倚在他肩头,目光落在他脖颈的喉结上。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萧兄,可救到令师妹了?”
遥远又熟稔的声音如同冰冷尖椎,几乎瞬间刺进她心头,叫她反射性一震,手掌不知不觉攥起。
“救到了,此番多谢曲道友出手相助。”萧留年抱着云繁踏出墓室,向曲弦致谢,又问道,“林盛呢?”
“已经被我诛除,元神尽灭。”曲弦回道,关切的目光落在萧留年怀中少女身上,“令师妹受伤了?可还好……”
可他话音未落,便见蜷于萧留年怀中那少女缓缓转过头来,覆面的凌乱发丝垂落,露出张苍白的脸。
他的声音,和他的呼吸,同时凝固。
原本生动的关切的神情,突然间就像个虚假的面具,一寸寸碎裂。
作者有话说:
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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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面对
“师妹伤得不轻, 不过我已经替她简单治疗过了,问题不大。”萧留年一边回答曲弦的问题,一边抱着云繁踱到曲弦面前。
曲弦如同木石般站在原地, 肆无忌惮的目光紧紧粘在云繁身上, 眼里再无第二人, 先前那彬彬有礼的斯文像被撕裂一般, 眼眸如同饿了许久的荒兽,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怀里抢走云繁,这让萧留年不由自主蹙起眉头来。
“曲道友?”他提醒曲弦一声。
曲弦却依旧如置梦境般没有回神。
“师兄,这人是谁?”惊醒曲弦的,是云繁虚弱的声音。
她好奇的目光, 如同刺眼的光芒, 蛰醒了曲弦, 也提醒了他自己此刻的失态。
“这位是西洲的修士曲弦曲道友。”萧留年淡道,“这次能够这么顺利救出你,多亏有他帮手。”
“哦。”云繁扯起一丝笑意,“多谢曲道友。”
曲弦如大梦被醒般道:“客气了。”
萧留年朝他点点头, 抱着云繁与他错身而过,他只听到云繁小小的声音响起,带着疑惑和无尽好奇。
“师兄,他是魔修吧?你怎会与魔修为伍?”
“说来话长, 回头再细细说给你听。”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
“你受伤了,先养伤。”
“哦。”
细碎且俏皮的声音入耳,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语气,曲弦心内早已掀起狂风巨浪, 目光再度望去, 却恰与倚在萧留年肩头的云繁向后望来的目光撞上。
她的眼眸如一汪清泉, 盛满好奇,仿佛对他这个来自西洲的魔修充满了兴趣,见到他也正在看她,她甚至朝他微微一笑,才又埋首回萧留年胸前。
二人走出十数步后,曲弦才攥紧衣襟大口喘息起来,再无先前沉静,唇瓣嗫嚅着,吐出无声的字眼:“幽澜……”
这张脸,他魂牵梦萦了十三年,不可能记错。
浮沧山的这个小师妹,长得和幽澜一模一样。
可同样的面容,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态。幽澜的眼眸,如同西洲绝渊的池水,幽光暗敛,绝对不会出现那样天真不解世事的好奇,也不会露出那样毫不设防的笑容,这个小师妹就像是山间精心呵护的花朵,与鲜艳却剧/毒的幽澜,没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但这普天之下,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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