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是的是的……”那当妈的尴尬地笑笑。
女人终于不再计较,将所有铜钱排妥后又收拢了起来,摆到那病泱泱的小姑娘面前将手朝她摊开:“来,小妹,吹口气。”
小姑娘似完全没有什么精神。听见她的话后只略略动了动眼皮,直到她爸爸在她手臂上用力推了吧,才慢吞吞睁开眼睛,朝女人手心里那堆铜钱象征性地吹了口气。
然后哼哼唧唧的叫了几声,仿佛在抱怨自己父亲将她吵醒。复又闭眼瞌睡了过去。
见状女人将手收了回来,把铜钱放在胸口处合掌倒腾了两下,随后将它们抛到桌上看了眼,略一沉吟,对当妈的道:“你女儿04年7月4日生,属猴,今年不易近水。若病是近期发作的,那么她最近有没有去过湖泊江海之类的地方?”
当妈的闻言皱眉思索起来。见状一旁的男人忙插嘴道:“去过去过,两个月前刚带她去太湖吃过螃蟹。”
“太湖么。”女人咕哝了句,低头又朝那些铜钱看了眼,随后蹙起眉望向对面那垂头搭脸的女孩,过了片刻,在那对夫妻紧张的目光下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对着那女孩身后某处地方用力一指,喝到:“地藏王菩萨在此还不退开!”
声音极大也极其突兀。
不仅将原本被屋里的热气和熏香弄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我震得一跳,也骤然将那女孩一下子从昏睡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一下子原本发黄的脸色变得煞白,她睁大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惊诧地朝周围环顾一圈,随即望向边上的母亲,颤着声问:“妈……这是哪里……”
当妈的见状一下子两眼瞪得老大。嘴像吞了颗核桃似的,随即从椅子上跳起一把紧抱住那女孩,放声痛哭了起来,边哭边对那女人一脸的感激磕磕巴巴道:“张大师……不不张博士……您真是活神仙,她痴呆了整整两个月啊,到处求医都唤不醒,您怎么一叫她就醒了……”
男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地抹着眼泪,想抱女儿却又完全无处下手。
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女人冷漠的嘴唇略微弯起一点弧度,随后道:“刚才她身上有个‘水猴子’,就是通常所指的溺死鬼,在她右肩处攀着,该是在太湖时招到的。这样年纪的小孩以后还是少带去那些古老的水域玩耍吧,所幸是碰着我,否则纵使你看遍天下的名医也是无用的,那根本就不是医学所能解决的问题。”
“……是啊?”这话让那对夫妻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又不约而同朝女儿身后望了一眼,看那惊恐的神色,好似真的望见他们女儿身后有着什么古怪而恐怖的东西似的。
“那……真是多谢张博士了。”
“不用客气。”边淡淡客套了一句,那女人边将桌上的铜钱推了两枚到那母亲面前,道:“这个守着,最近一段时间不要离身,以防那东西不甘心再寻回来。那时只怕连我也很难再将它撵走。”
“是是是!”听她这样说哪敢怠慢,几乎是以无比虔诚和小心的方式颤抖着将那两枚铜币收了起来,那对夫妻这才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的女儿站了起来:“那今天真是太麻烦张博士您了……真不知……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才好。”
“不用谢,那是菩萨保佑,冥冥中让你们能找到我。回去以后要多念念金刚经。”
“是的,一定一定。我们还要将张博士您的神迹告诉周围朋友,让他们也知道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您这样一位活神仙一样的人物存在,你实在是……”
“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见那对夫妻赞美得一时无法停止,那女人淡淡出声将他们的话音打断。随后视线从这对激动无比几乎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她磕头的夫妻俩身上移开,那女人朝我和我身边的刘倩看了眼,道:“你们俩谁先过来。”
“我,是我呢,张博士。”刘倩立刻带着恭敬的笑朝她走了过去。
我则站在原地目送那对夫妻带着他们的孩子欢天喜地地出门,临到门前那男人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入门口处那只“功德箱”,红包极厚,目测恐怕能有万把块钱。
不由令我轻轻吸了口气,追着那同父母说笑着离开的女孩又再仔细看了一眼。
那女孩身周完全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从之前呆滞昏睡的状态,到现在清醒着离开,我始终没见到她身上有什么怪东西附身。但看那张博士言辞凿凿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瞎话,刘倩说她是个极其了不得的阴阳眼大师,如果是真,也真不晓得我同她之间究竟是谁看走了眼。
思忖间,见那女人一双大大的眼睛注视着我,似若有所思的一副样子。片刻忽地朝我招了招手,往刘倩边上那张椅子处一指:“你过来,今儿我先给你看看,你脸色亮得不太正常,家里恐有麻烦。”
第138章 小棺材二
大约十天前,住在隔壁杂货店楼上的打工妹刘倩一脸神秘地跟我说起,在铜川路的某栋老房子里住着这样一位人物,她叫张兰,年纪不到四十,单身,是个灵媒。
其实灵媒本也没什么稀奇的,你随便逛一下公园都能碰到不止一个拿着算命的器具自称自己是灵媒的人。但这位灵媒不一样,刘倩说,张兰有双博士学位。
原本在大学里教书,还是教的理科,怎么看都不应该是个容易被“迷信所惑”的人,偏偏突然有一天开了天眼,不仅能看到另一世界的那些东西,还能同它们交流,并通过它们知晓一些过去未来的事情。于是这令她突然间从中“顿悟出了一些玄学上的奥义”。
她感觉到这世界并非如人们普遍所认为的那么简单,也远非人们所想的那么安全,因而认为自己并不是平白无故就拥有这种能力的,一定是菩萨希望她能借助这种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她帮助的人。因而不久之后,张兰便辞去了正二八经的职务,开始潜心研究起那些玄妙的东西,并致力于将它们发展成一门学术。
所以,虽然对外做着收费替别人卜算阴阳的通灵者的事情,但她从不允许别人叫她通灵师,而是称她为博士。刘倩说,张博士是她所见过的最最强大的通灵师,几乎是个神一般的存在,因为她通灵的结果总是相当相当相当的灵验。
一口气说了整整三个“相当”,可见她对那女人怀有多么深的崇拜。
她还说她曾亲眼见到张博士让一个鬼现形说话了,可怕得很,而且鬼说的话总是好像只有一个音节,啊——啊——啊的。
叫口床啊?我听后忍不住这样问她。
她很郁闷,但这并没有打消她喋喋不休描述着那位通灵博士的热忱,每到我店里串门时总会忍不住要跟我念叨许久,久而久之,不免也让我对这博士感到好奇起来。
于是趁着今天店里生意清淡,当刘倩到我家邀我陪她来此地见这位通灵师时,我便跟着一起到了这里,想借机见一见这个不单和我一样具有阴阳眼,并且还跟我一样能同另一世界的那些东西做交流的博士,究竟会是个何许样人。
现下她就坐在我面前,身上带着经年被香料所熏出的味道,如窗外的寒风般冷着张脸,用她那双大而挑剔的眼睛打量着我,眉心微蹙,不知她究竟从我脸上看出了些什么来。
“你家里最近有过什么丧事么,小姑娘?”过了片刻,她突然开口这样对我道。
我不由皱了皱眉。
论谈吐,张兰可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即便以往姥姥带我去的那间庙里的老和尚,也没有很直截了当地当即对姥姥明说我的状况。哪有一上来就直接问别人家里有没有丧事的?
但也不好就此立刻表现出不快来,便摇了下头,用着同她一样轻描淡写的口吻道:“家里人早已全都不在了。”
“那就是了。”她又朝我看了两眼,似有些不舒服地用手帕按了按自己的上唇:“怪不得那么重的死人味道,好像刚从坟场里出来一样。你命太硬,能克的都被你克死了。”
话说得真直接并且难听,似乎这女人天生便不知道该如何去照顾别人情绪的。
我忍着不快,但无法控制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当时便想起身走人,但随即又听见她道:“刚才你进门时我就留意到了,你脸色很亮,亮得有些不太寻常。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么?”
我摇头。寻思不知这神婆又会讲出些什么来,便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因是你家里的风水出了点问题,所以让你的精元泄漏所造成的。”
“是么。我听朋友说您通阴阳,没想到您对风水也有研究。”
“阴阳为主,风水为次,况且这两者本就是息息相关的,不是么。”她道,一边继续观察着我的脸。“风水有时会造成一些波动,那波动会成为引来彼岸那些东西的媒介,有些正,有些负,而我就是那中间的观望者。”
“那不知道我家的风水问题该怎么解决呢。”
她没有回答,只望了望我的眼,随后朝刘倩处撇了下头,对我道:“你没有她那么有信仰。”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她那么了解您。”
“也是,之前从未见过你来过。那么可否说说既然如此又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来的?”
“我朋友说您能通阴阳,并以那个方式知晓一些过去未来的事,所以,这原因可否由您来告诉我呢?”
话还未说完,我感觉到刘倩在桌底下用力踩了我一脚。我瞥见她涨红了眼在瞪着我,眼里满满的后悔,应是以后说什么也不会再带我来这里的了。
我朝她偷偷一笑。
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睬我,只红着脸小心翼翼对那女人解释道:“张教授,您要理解她,从没见识过您的神迹的人,的确是很难相信这些,就像跟很多人谈起鬼神,他们也都当作聊斋之类的一笑而过而已……”
张兰微微一笑:“我明白。这样的状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所以你这次来,应该是对我颇为好奇,所以想来一辨真伪的吧,看看我是否真的能如他们说的那样可以通阴阳。”
我点点头:“这原因还是很方便看出来的。”
“所以要让你心服口服,所以我必须拿出真凭实据来。”
我再点头。随即见她朝我面前推了枚铜币过来:“能对它吹口气么。”
我看了看眼前这枚铜币,倒是蛮有些年头的,清康熙年的通宝。便抬眼问她:“能请教个问题么,张教授?”
“请说。”
“他们说您真的见过鬼,那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她闻言似乎怔了怔。沉吟片刻,她淡淡道:“鬼的形态各种各样,有时还会因人而异,所以没法笼统地说它们必然是属于什么样子。”
“那么,在您所亲眼见过的那些鬼中,令您印象最深的鬼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令她眉心再次微蹙了起来,眼睛半眯,似乎是在思考我这样问她究竟带着种怎样的目的。
那样过了片刻,我见她轻轻拈了拈胸前一样东西,随后道:“自开天眼起,我总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这感觉是从来见不到那些东西的你们所无法体会的。有时候它们令我极度恐惧,在最初的那些时候,当我见到……”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她直直往向我身后右侧处,以一种有些怪异的神情道:“如你身后那个角落里,我看到一个穿着绿绸布衣服的人在看着你。”
这话让我不由自主朝身后看了一眼,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发现,那墙角处一点东西都没有,除了一个痰盂。
“很自然你们是看不到的,”这时听见那女人再度开口。她说话时那种平静的诡异很显然将刘倩吓到了,她朝那女人的方向靠了靠进,一边一次次回头瞥着那个角落,一边颤着声道:“张教授……我刚才好像看到灯光暗了一下啊……”
张兰微微一笑,似安抚般在刘倩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是很正常的,大凡有那些东西出没,总会引起一些物理上的变化,比如灯光的忽明忽暗。看来你的灵力要比这位姑娘强很多。”
刘倩的脸因此而红了起来,似忘了刚才那瞬的恐惧,颇有些得意地朝我看了一眼。
我则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灯,寻思究竟什么时候它变暗过,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但无论它是否在我没留神的时候暗没暗过,这地方的确什么没有任何不干净的东西,至少在我眼里看来便是如此。只是这女人说得如此绘声绘色,并且以那样一种平静而稳妥的口吻,是以,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来的确让人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思忖间,见那女人再次朝胸前那东西上轻轻抚了一下,随后道:“而在那么多的经历中,最令我恐惧和难忘的,应该是上吊而死的鬼魂了吧。”
此时我总算看清,在她胸前悬挂着的那枚东西原来是根用红绳串着的项链坠子。小小的一枚在她衣襟间若隐若现,原本也没什么特别,但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别人用棺材的形状当作项链坠子。
看质地不知是红玉还是玛瑙,比绳结的色彩暗一些,做工极其精致,因而让人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口棺材,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只不知用这样的东西做链坠图的是什么,也许是取升官发财之意?一边胡思乱想着,我一边随口问了声:“上吊而死的鬼魂?那是什么样的?”
张兰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细长的手指轻轻搓着掌心里那些古老的铜币,一边用一种淡漠的目光望着我,冷哼道:“那是你这辈子都不会想见到的东西,它垂挂在屋子正中央的房梁上,整个脖子都被绳子给拉长了,两脚绷得笔直,你想象得出么,就像芭蕾舞演员舞蹈时的脚那样。它用那双笔直的脚在半空里慢慢朝你跳跃过来,每跳一下,长长的脖子就会将那酱紫色的脸甩得一阵颤动……”
“别说了别说了!”说到这里时刘倩再也忍耐不住,她铁青着一张脸站起身用力朝张兰摆了摆手,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讪笑着慢慢坐下,吸了口气讷讷解释道:“太可怕了,张教授,我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张兰却似并没有听见她在说些什么,只用一双黑锃锃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眼里看出些什么来。
片刻后笑了笑,微叹口气靠到椅背上,剥了剥指甲:“你还是不信我。”
“眼见为实。”
“宝珠!”我的话令刘倩用力推了我一下。
显见她是被我着实给气坏了,一边再次用力瞪了我一眼,一边回过头挤着笑对那女人恭恭敬敬建议道:“我觉得……也许您可以让她亲眼见一下鬼,就像上次您让我们看到的那个?”
“那是要缘分的,”张兰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绝,并将手里的铜钱收回了桌上的袋子里。“没有缘分,就是摆在她面前也看不到。”
“那就不用管她了,她不过是陪我一起来的,张教授您只管给我看相就行了……”
“窥阴阳并不是看相。”女人冷声道。
刘倩脸色微微涨红:“那……请张教授给我看……看一下阴阳。”
这话令那女人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起来,直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朝刘倩冷冷瞥了一眼:“你当那是什么,西洋镜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为了区区一点男女感情的事也要看,知不知道这是种多么不容易的工作,为救人避险倒也罢了,请你以后不要为了那点点事来麻烦我!”
话音落,一转身径自朝里屋走了进去,只留我同被吓呆了的刘倩面面相觑。
片刻我朝她撇了下头转身朝屋外走去,她似还想再努力去乞求一下,但朝里屋那扇门看了片刻,终是碍于刚才那女人冰冷的脸色和话音,仍只能捏着准备好的红包垂头丧气跟着我离开了这间屋。
出门后一路回家,我被刘倩骂了一路。她发誓说以后再也不会带我去那里了,也绝对不允许我再去那里惹教授生气。
我只能赔着笑对她道:你怎就那么相信她,她说的那些东西凡是看过恐怖电影的人都能随便掰上几段出来,你当真要为了她那副装模作样的神婆腔调支付你两三个月的工资么。
这话让她觉得我不可理喻,并非常犀利地问我:既然装模作样,为什么我进去后什么也没说,她能一言断定我是为了算我的感情口事而去找她的?
这问题倒有些让我语塞。于是话题一转,我向她建议道:“改天到我家对门那个店里,去找里头的老板,他兴许会有什么情爱符之类的东西,还别说,他卖的玩意儿是货真价实的管用。”
她听后立刻瞪大双眼一副苦笑不得的样子:“你说的是你对门那个小蓝么?他长得还算帅倒是真的。但卖的东西有用才见鬼哦,我看他尸油都拿出来卖的,你说那种东西是随随便便能弄到的么,分明就是个卖假货的。还有啊,上次去他店觉得他标价贵,他还占我便宜来着,说什么买不起可以拿一晚上来换,你说这种人的店可以去么??”
我再次语塞。
正寻思再找些什么话扯开她注意力才好,却见住我家隔壁马路的一个小姑娘远远跑了来,见到我们两张熟面孔立刻又是跳又是兴奋地大叫:“喂喂!快去看啊宝珠姐,你们家后面的弄堂里有人在拍电影呢!啊啊啊你绝对猜不到我看到了谁!!啊啊啊快去看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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