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259章

作者:水心沙 标签: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玄幻仙侠

  “完全无用……”

  “那么老衲须再斗胆请问太后,自孝哲皇后入殓之后,她所睡那副棺椁,迄今为止可有出现过任何异乎寻常的迹象?”

  听玄贞那样直接问出这句话,慈禧面色不由微微一变。

  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已发怒,但因着是这位大悲寺住持所言,她在目光游移片刻之后,轻吸了口气道:“听宫人们说起,头七那晚似乎有血水样东西自棺椁内渗出,但那棺椁是用金丝楠木所制,怎可出现渗漏,我疑心是她们疑神疑鬼,看错了的。”

  “所以娘娘棺椁至今仍被太后留在宫内么?”

  “那倒没有,因前些日子听了相度大臣碧落之言,我已将她同穆宗皇帝的灵柩一同迁往隆福寺,以望在那边他俩可以受受香火,聚聚福。”

  “是么……”闻言玄贞一阵沉默。低头将香炉摆到远处又朝它望了片刻,轻声道:“这倒奇了,按说宫中一有乾清门,二有带刀侍卫,光这两种已是至阳,又以金丝楠木入殓,再安置入隆福寺中天天受那经文和香火,怎的还会阴煞逼人……”说到这里目光抬了抬,他望着慈禧那张略带不安的脸沉吟道:“太后,老衲在宫外听得有人说起,说孝哲皇后之所以早逝,是因着对于先帝爷的亡故过于悲痛,于是自尽……”

  “的确……”

  “那么她自尽时可有做出过什么极端的行径么?”

  “这……”玄贞这句话出口,慈禧的面色再度沉了沉。片刻站起身在房内慢慢踱了两步,随后走到垂帘边,对着外头那迅速将头垂下的老方丈低声道:“实不相瞒,这丫头大小骄宠惯的,性子极烈,因而在吞金之后可能唯恐会被人救起,所以把她家中陪嫁而来的那枚血鲛珠……也给吞进了腹中。”

  “血鲛珠?!”一听这三个字,玄贞面色不由立即一变:“虽早有所闻,却没想到此物竟真的存在……如此说来,太后……那可当真是麻烦了……”

  “……恩师何出此言……”

  “太后,想那血鲛珠乃是世间无比稀有的至阴之物,需以至阳相克,方可安稳处置。原本在紫禁城中,上有天子,下有各处风水布局,所以一贯安然无事。现今,它却被孝哲皇后给吞进了腹中,那不单是让它入了女子的阴私之处,更还带上了血光之毒,再加上皇后死去前那一刻痛苦所凝聚而成的怨气……”说到这里,怎还有那心思在蒲团上坐着,当即起身扑的下跪在慈禧面前,双手合十拽进了手中的佛珠:“太后……那东西现在依附在皇后体内,已……已然成了件无物可克的妖孽了!”

  这番话听得慈禧直往后倒退了数步。

  几乎一个不稳跌坐到地,却哪里管得上自己的狼狈,一联想到自阿鲁特氏死后那些时常将她惊醒的噩梦,心跳不由骤然加快,以至过了好一阵才留意到自己的失态,抬眼见到玄贞仍埋头跪在那里,于是慢慢稳了稳呼吸,开口道:“无物可克么?那可怎么办……”

  “回太后,”一听此言玄贞头垂得更低:“想老衲总是太过年轻,辜负了太后的期望,唯有请太后去寻得更加高深的修行者,或许可为太后解这燃眉之急,否则……”

  八十还说自己太过年轻,若要换得往常,便是个有趣的笑话,但此时慈禧哪还留意到这个,眼睁睁望着那欲言又止的玄贞,脱口道:“否则什么??”

  “否则一旦形成气数,便是先帝在侧,用帝陵镇压,都恐怕无法镇摄得住那极盛的阴气了……”

  “……是么……”

  听罢慈禧直直地跌坐进了椅内,半晌一声不吭,只呆呆望着帘外的玄贞,嘴里轻轻说了句:“这么说我是要被她缠死了……”

  玄贞因此而眉头微蹙,再次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但迟疑片刻,将原本要说的话又压了回去,只宣了声佛号,随后道:“太后,时辰不早,请先休息,待老衲回去再好好想想,可否能找出谁来为太后将那东西镇住。”

  “恩师,你是否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却不料慈禧虽然一时骇然,却已察觉他刚才的举动,因而重新坐直身子,淡淡问了他一句。

  玄贞抬起头朝帘内的慈禧望了过去:“太后刚才说起那位相度大臣,老衲在来京之前便对他有所耳闻。听说他在太后的恩准下动了太庙和紫禁城内风水,所以老衲在来此之前特意去各处看了看。”

  “看下结果如何,恩师?”

  “回太后,既然曾有正蓝旗察哈尔家的人已经查看过,那变动的风水布局本身应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老衲在庙中修行至今,一双眼有时也可观得一些异相,因此今日观之,发现太庙上方有紫气浮动,应是对应了新帝登基一实。

  “这么说是件好事?”

  “但紫禁城三门处新起的坛子,却看着颇为古怪。因为有青气自上而下,但上寻不见根,下见不到底,一时也不知究竟是聚气还是散气。可是虽心有怀疑,却也无法劝说太后将之移去,因为那样一来,必然伤了原本就被改动过的风水,更不知道那些青气会作出怎样的变化。所以在无法确定它会伤及朝廷风水之前,老衲着实不敢轻易断论。”

  “……那不如将碧先生找来你俩当面说说?”

  “这……”

  “怎么了?”早就觉察到这位老方丈心中有那难以言明之事,故见他再次吞吞吐吐,慈禧不由直截了当道:“恩师,到底有何事情你一再不愿开口同我明说,难道是因为碧落?”

  闻言玄贞一声苦笑,双手合了合十:“太后,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若太后执意希望玄贞坦白言明的话,只怕太后会立即质疑老衲,并由此而恼怒。”

  “你说。坦率而言,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责怪与你。”

  “那么老衲便直说了。太后,那位相度大臣碧落并非是人,而是秦朝时跟随在秦王子婴身侧,西汉时跟随在哀帝刘欣身侧,北元时跟随在惠宗身侧,前明时跟随在建文帝身侧……起码应有两千多岁……为一头九尾妖狐。”

  “你……你说什么……”

  “老佛爷如若不信,请看此物。”

第293章 画情四十五

  说着,玄贞从袖袋中抽出一卷暗黄陈旧的纸,恭恭敬敬递到了帘边。

  慈禧见状走到门前伸手接过。

  待要打开看时,手突然一阵发抖,因为这卷东西并非是纸,而是一块皮,且远比牛皮羊皮柔软得多,上面隐隐几块褐色的东西,细看,竟似是人的毛发……

  当即几乎脱手落地,好容易将它抓稳了,立即抬头问他:“这是什么……”

  “回太后千岁,这是块皮帛。”

  “是什么东西的皮?!”

  “是……人皮。”

  一听果真是人皮,慈禧当即将那卷东西从手里扔了出去:“玄贞!你怎的拿这种可怕东西给我!”

  “太后……”眼见那块皮要坠地,玄贞眼明手快一把接过,小心在掌心里托好了,再度呈到慈禧面前:“太后万勿以猛力掷之,它距今已有三千多岁,是夏朝灭亡后,妺喜死前亲手制作。”

  “妺喜?那位夏桀之妻妺喜?”

  “正是。”

  “……她为何做这种东西??”

  “回太后,此事说来有些话长。”

  “你且说来听听。”

  “当年有施氏被夏朝欺压,不得已,有施氏献出族中最美女子妺喜献于夏王桀……”

  “这些我都知道,何不就从她做这东西的缘由开始说起。”

  玄贞双手合十:“桀性情暴躁也耽于美色,却独对妺喜以礼相待,事事投其所好,只求博其一笑。久而久之,原对他一片仇视的妺喜竟渐渐对他暗生情愫,遂将家乡忘却,一心祀奉于他。怎料就在桀攻打珉山之后,带回一双女子,太后应也听说过,便是珉山二女。从此他日日流连于那二女之处,将妺喜忘得一干二净,一夕间几乎是将她忘却了,由此妺喜陡然生恨。”

  “与此同时,一名来自商汤的男子,名为伊尹,对妺喜百般示好,并动之以情,授之以利,久而久之,终在妺喜一次心灰意冷的遭遇之后,毅然背叛了夏桀,向伊尹出卖了夏朝的军机,令伊尹得以藉此成功离间夏与九夷族之关系,让它逐渐被孤立,从而扭转了商汤与夏之间的军事之力悬殊差距。此后,夏亡,商立,桀被流放至亭山,致死。但直至妺喜才知,那珉山二女,以及夏桀对她的疏离忘却,均是由伊尹及一名妖人所策划之局。而她由始至终只是他们为了拔去夏桀所操纵的一颗棋子,亦因此担了‘狐魅君王,亡国妖妇’之命。”

  “醒悟到这点,却早已来不及,而她也因此含恨染病。自知医治不好,于是将自己命人偷偷从亭山带回的夏桀背上一块皮取出,耗费数月时间制成皮帛,在上面用针线沾着自己的血绣下记下那一切受骗过往,以及伊尹身旁那个妖人的来历身份。随后又用数月时间将伊尹同那合谋妖人的画像一并绘上,至此,耗尽了她最后一点经历和心血,便在她忠奴按着她的要求将那块皮帛盖到她身上后,愤然说出最后一句话,遂与世长辞。而那具话便是,”说到这里,站起身将手中那块皮帛轻轻一抖,透过珠帘坦呈在慈禧的眼前:“那句话便是,‘人都说亡夏者是我这狐媚妺喜,殊不知,真正的妖狐却是身在商汤!!’”

  话音落,慈禧紧盯在那张帛上的目光由茫然到疑惑,再由疑惑骤然间一闪,露出一丝惊恐:“啊……是他……”

  那张皮帛因年代久远早变得斑斑驳驳,因而最上面那一行行篆体小字早已如帛上其余花纹一般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楚。

  但字旁那幅画却是清清楚楚的,比往下那些墨迹尚且清晰的字更为清楚。

  画上画着两个人,两个年轻的男人。一个站得靠前,黑发披肩,面如女子般娟秀美丽。另一个则站得稍后,虽然头发不知是图个省事的关系还是怎的,看起来仿佛一片雪白,但那张俊美得一笑便能将人心魂都立时摄了去的脸,那双碧绿的眸子,活灵活现便是那如今最最深得自己信任……乃至依赖的相度大臣,碧先生!

  如此逼真的手艺,眼瞅着似乎只要玄贞那双手轻轻一抖,他俩便能从画上走下来的。不由脚下一软一把扶住边上的墙,用力吸了两口气,朝玄贞望了去:“……恩师得此皮帛,有多久了……”

  “回太后,此物自白马寺建成那天起,便一直都是庙中镇寺之宝。”

  “那……距今已有近两千年了……”

  “是的,太后。它自始皇帝时被人从妺喜墓中挖出,便失踪,直至东汉永平年又重现于世。只是重现于世的这块皮帛上,比最初妺喜所留,却多出一些记载。”

  “什么记载……”

  “记载了此图中那碧眼妖狐由秦时开始重现于世,侍奉过秦王子婴,汉哀帝刘欣,直至他俩国家灭亡的简短经过。”

  “是么……”

  “那之后,因被看做是种不祥之物,明帝刘庄便令人将此帛交予白马寺珍藏,在经过超度和受香之后,它就一直被珍藏在白马寺塔林深处,除了历代方丈,几乎无人知晓它的存在。因此一度都只当它是流传在白马寺中的一个传说,直到元末,当时路经那里的白马寺方丈竟真的遇见了皮帛上这名被称做九尾妖狐的男子,听闻他叫碧落,随伺在惠宗身边,地位似乎极高,却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官。那之后不久,徐达大军就攻陷了元大都,将当时的元惠宗逼入了漠北。之后不多久,惠宗去世,亦成了元朝最后一任皇帝,而那妖狐在他去世后不久便踪迹全无,仿佛消失于世间。”说到这里,见慈禧已面如土色,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玄贞轻轻叹了口气,简短道:“自那时起,每一任白马寺的长老都分外留意国君身侧,有无此人出现。若一经证实,立即上奏,试图告诫,但从未被相信过,久而久之,便只能做了那一切的旁观者,寻找他出现,目睹他伴君在侧,目睹一个国家、或者那位君王,一步步走向末路,再将那些过程,一次次记载在这皮帛上,已然将它作为一部……”

  话到此处骤地一顿。

  慈禧朝他望了一眼,知他必然是说不下去,便脱口而出,一字一句替他道:“已然将它作为一部记载着各朝亦或各帝王的……灭亡之书。”

  话出口,玄贞立即收起皮帛,跪倒至地。

  而慈禧则铁青着一张脸望着他身上那件光色斑斓的锦斓袈裟,沉默许久,随后咬了咬唇道:“恩师,我叫你一声恩师,你可否如实告知我,你知晓那碧落在我身侧是有多久了?”

  “回太后,自太庙金水玉带出现血污迹象那日,我便知晓了……”

  “那你为何现今才来告之于我!既然明知道他是亡国之兆,你为何偏到此时方才来告之我?!!”

  “太后息怒……因老衲……老衲着实无法告之……”

  “却是为何?!”

  “太后……”听她声音如此凌厉,心知越发唯唯诺诺越是会令她更为恼怒,于是干脆抬起头,双手合十朝着眼前这个面目已然变得狰狞的女人轻轻道:“阿弥陀佛……太后,自古凡是因此征兆而向帝王家进言的僧人,最终无一落得个全尸的下场。后来祖师终于了悟,此必然是命中所定,我等强行干涉不得,因此,自宋朝之后,吾辈红尘外之人便皆都只能沉默下来,心知肚明地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以及记录者,不再存有任何妄加干涉之念。”

  “你说这是天命?!”慈禧闻言猛一把抓向面前的珠帘,将它狠狠扯了下来。

  “太后息怒,听老衲把话说完……”

  “说!”

  “尽管如此,但凡那妖狐真的会令我大清气数走向绝路,老衲断然是不会袖手旁观,即便拼得一死,也不过是重新回到轮回中走一遭而已。只是老衲迟迟不敢同太后言明,因那妖狐每次出现,虽然看似会令国亡,令朝灭,令君王失势……但却也未必净是如此……”

  “恩师何出此言?”

  “老佛爷想想,明建文帝虽然被夺了江山,但并不意味着明代气数已尽,江山易主。它仍是朱家的,而且后面的永乐皇帝,太后也应明了,着实是个厉害的人物。因此看来,妖狐的出现,也可能意味着虽然君王变更,但可能国力,乃至君王之力,都会变得更加强大……思及这一点,再想到前些时果真是君王变更,因此老衲迟迟不敢妄自向太后进言,以免错干扰了皇朝的命轮……”

  “这……”听他这番话一说,慈禧面色微微缓了缓,转身慢慢朝房内踱了两步,在椅上坐定:“恩师此话倒也不错……”

  “所以老衲以为,不如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同时将分散各处的八旗殉道使全部或者部分秘召至京,一边紧盯着他的动向,一边留意风水气数的变动,一旦从中窥出什么问题,可立即将他一举拿下!”

  话音未落,突然原本听得神情专注的慈禧面色猛地一变。

  随即煞白着脸指向玄贞一声尖叫:“放肆!”

  玄贞不由一惊。

  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到了她,及至顺着她目光迅速朝后望了一眼,才明白原来竟是那样东西把她给生生惊得几乎失了魂。

  那是一团猩红色的人影般的东西。

  模模糊糊,自他身后东边角落里慢慢爬了出来,一边爬一边哭,哭得屋顶上方那些宫灯一阵摇晃,随后倏的下全部熄灭。

  “我恨……好恨啊……”随后听见一片漆黑中,那方向传来这样幽幽一声呜咽。

  紧跟着慈禧房中砰砰数声巨响,于此同时守在宫门外那些太监和侍女迅速破门而入,冲到内室门前急急手中灯笼往里照去,为首的李莲英刚要呼唤老佛爷,那声音却突的下咔在喉咙里,怎么都叫不出来。

  他看到慈禧面色苍白如死人般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

  身上脸上都是血。

  血来自挡在她面前那个玄贞方丈。

  就在之前见他时,还声如洪钟面如满月,此时一张脸竟如橘皮般皱褶了起来,身体也是……他双手大大地长着,似乎要挡着什么,锦斓袈裟和僧衣因此被扯得粉碎。

  里头的身体也被扯碎了,肠子和血流了一地,偏偏这种样子他竟还没有彻底咽气。

  只低头默默朝自己身子看了一眼,随后回头朝慈禧惨然一笑,张口轻轻说出两个字:“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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