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一路走一路发着呆时,听见狐狸问我。
这是回来之后第一次,我重新跟着他一起出门,出门是为了买一些年货,毕竟人怎么敷衍着过,春节总还是要过的。
我正要回答他的时候天空上突然嘭地一声响。
吃了一惊,我本能地躲到了离我两步远的狐狸的身边。
他环住了我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出于本能。
然后我抬头往上看,轻轻松了口气,原来天色刚刚开始变暗,已经开始有人迫不及待放起了烟火。
一支又一支漂亮的烟火,在天空暗蓝的颜色下开出一朵朵璀璨的烟花。
最后一朵烟花消失殆尽后,狐狸松开了他的手,我却没有立刻从他身旁走开,只是抬头朝他看了一眼,看他原本总是微微弯着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朝我多看一眼都是他所不愿意的。
“我在想你那天问我的一个问题。”于是我道。
“什么问题。”
“你问我到底想起了多少东西,是吗。”
他目光闪了闪,没有做声。
“我想起了很多东西,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他嘴角轻轻牵了牵,在我专注思索着后面的话而愣头愣脑往马路上冲的时候,在我衣领上提了一把:“先害怕一下两边这些车吧,小白。”
那声小白让我心跳轻轻快了一拍。
但我不想让他看出这一点。所以站定脚步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红灯,直到绿灯亮起立即快步朝前走去。
一口气走到马路对面,刚上了人行道,头顶上嘭的又一阵闷响,让我停下了脚步。
又是有人放起了烟火,比刚才的更大更亮,灿烂无比地染透了大半个天际。
“我想起你第一次带我看烟花,看的地方是在京城第一青楼的楼顶上,”于是抬头一边看着那些烟花,我一边对慢慢走到我身边,也扬起头朝上看去的狐狸道:“你对我说,也许当千古第一女侠客对你来说有点难度,但你可以为当上千古第一女嫖客努力一把,宝珠。”
“我还想起,有那么一天,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两条腿都断了,而你妖力尽失连变成人形都做不到。也是这么冷的天,你背着我一点点走出那片空无一物的旷野,一边走你一边对我说,我不是在帮你,宝珠,你只需给我记住,如我们这样的人,这条命只能死在刀剑之下,埋于黄土之底,而不是被野狼啃得只剩点骨头。”
说到这儿,我将目光转向狐狸,恰逢他的目光也转向了我。
我朝他笑笑:“真奇怪不是么,明明那些记忆都是这么美好,让人难以忘却的,为什么梵天珠要将它们封存遗忘呢……为什么你会这么害怕我记起来呢?”
狐狸没有回答。
长久看着我的眼睛,长久地试图想从我目光看透到我心里去,看看我说的是实话,还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看,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似乎对他越来越了解,了解到连他这样的想法也终于能清晰感觉出来。所以在他沉默着收回视线转身离去时,没像以前那样任由他离开。
我跟了过去,到他背后,看着他覆盖在长长发丝下那道修长美丽的背影。
然后踮起脚用力问了他一声:“喂!再背我回去吧,狐狸?要用狐狸的样子背。”
他脚步微微顿了顿,继续往前:“腿又没断,自己走。”
我三步两步便重新又追到了他的身后。随后勾着他脖子轻轻一跳,极其容易地就爬到了他的背上:“背。”
他背住了我。
然后轻一闪身,带着我纵身而入一旁一条无人的巷子,化身为狐。
然后背着我跑了起来。
雪白的长毛被风吹在我脸上,引得我一阵阵想笑。
他是否也会因此而笑呢?
我抱着他脖子低下头看着他。
看到他一双碧绿的眼如新月般微微弯着,嘴里却冷冷地抱怨:“把你的脑袋拿开,头发丝挡我视线了。”
“那就刹车呗。”
“你傻么。”
“傻子的座骑叫什么?”
“傻了吧唧。”
回到家后,在一堆日记本里找了本最厚最新的,翻开第一页,我工工整整写下这样一段文字:我叫宝珠。
宝贝的宝,珍珠的珠。
有时候,我可以看到一些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某一天,狐狸倚着窗晒太阳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它们都写下来,那些属于我,属于狐狸,属于麒麟,还有属于那另一个世界的一些故事。
——血食者完结——
第十六卷 青花瓷上卷
第372章 青花瓷上 一
“素和家的瓷,画鱼能观鱼游,绘草能见草动。”
“当真是色如凝脂,触如婴肌。”
“皇上相中他家那双手了。”
“宣,素和甄入宫见驾。”
“不好了!窑失火了!窑失火了!”
——
家里有只青花瓷,约莫半人多高,蓝碎花的。正面一幅仕女图,背面三尾鱼,锈红色的,环状盘在腹部圆形的凹口里。它是姥姥那些乱七八糟的收藏品之一。
姥姥在世时,那些经常来家里走动的亲戚朋友们都叫它宣德瓷,起先我以为那是它的名字,后来网上查了查,才知道那是因为它制成在明宣德年,那一年代从官窑里烧制成的青花瓷统称宣德瓷。
刚知道那会儿颇为兴奋了一阵子。网上说,宣青制作距今近六百年,能完整保留下来的很少,物以稀为贵,以我这样的俗人的价值观来衡量,它必然价钱不菲。
不过这种兴奋和得意不久之后就荡然无存。
一位住在附近常来我家店里买点心的老教授,似乎是教历史的,一向对古董有着很强的兴趣。在听说我家有只宣德瓷后,他特意跑到我家客厅看了这只瓷器。之后鉴定再三,本来信心满满等他估摸出一个大致的价值,结果他却相当遗憾地告诉我,这只宣德瓷是假的,是一只清末期间照着那样子仿造出来的赝品。赝品造得几可乱真,但胎土和釉水还是暴露了它的真假身份。
这真是让我非常失望,就好象以为自己捧到了一堆金子,结果却发现那仅仅只是堆镀了层金粉的铜而已。虽然老教授后来又跟我说,说是赝品,但好歹这件也算是只赝品里的极品,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都可见模仿者功力的深厚。况且距今也有百多年历史,不失为一只有价值的收藏品。
自然,我并没有因此就高兴多少,因为知道他那是安慰我。历来无论如何相象,赝品就是赝品,即使是只有了百年岁数的老赝品,它还是只赝品,赝品永远取代不了真品。所以后来,它一直被摆在我家客厅靠近楼梯间的地方,和饮水机一起靠墙站着,被狐狸充当鸡毛掸子的插口,一度还成为过杰杰的窝。直到有一天一件比较意外的事情发生,才让我再次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第373章 青花瓷上 二
那是春节过后的第二个星期天。
天很冷,又下着雨,因此生意不太好,于是趁着狐狸出门买东西,我干脆关了店,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清扫客厅时,发觉杰杰蹲在那只青花瓷瓶上看着我,像个趾高气昂的包工头,眯着眼扬着嘴角,大大的尾巴一下一下扫在瓶子上。最后一次尾巴扫开时,我走过去想把这只懒骨头撵下来,却发觉沿着瓶口到仕女图的地方,那块光洁的釉面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线。
本来以为是什么脏东西,细看却是一条裂痕,这让我不由自主朝它多看了几眼。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凡这样岁数的瓷瓶,有裂痕总是难免的,但这条裂缝和那种随着岁月自然形成在瓷器内的裂痕不一样。它很细,但很深,烙在青花瓷光洁的表面上就像条非常突兀刮滑在婴儿皮肤上一道细细的伤疤。
它看上去就好象是从内部朝外迸裂开来的。
于是没理会杰杰的抗议,我把它拉开朝瓶口里摸了摸。瓶子里很光滑,就着光也看不出里头有什么地方开裂,于是又把它重新摆了回去。
这事不一会儿就被我忘了,毕竟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瓶子不值几个钱,它上面多条缝就跟老太太脸上多条皱纹一样没什么了不起。老化,损坏,报废,再正常不过的过程,正常到我不会在它身上花更多的关注。
那之后不多久,店里来了一个有些特别的客人,将我原本平静得近乎单调的生活再度拖进一个奇怪的漩涡。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傍晚,天快黑了,细细密密的雨把还没打开路灯的街罩得迷迷蒙蒙。
狐狸还没回家,我不得不冒雨把从家里整理出来的那堆垃圾扔去垃圾桶,返回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店门口有人站着,低头慢慢徘徊,又时不时朝店门看看。
身上的衣服都被雨给打得湿透了,他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很想进店,但店门上那块歇业的牌子很醒目。
这让我不由到他身后提醒了他一声:“先生,已经关门了。”
他闻声将头转向我。
那一瞬我愣了愣,因为觉得这张脸好像有点眼熟。
是在哪里见到过么?
却又没法能从脑子里搜索出哪个人能跟他对上号。
因此一时无语,我朝他笑了笑,转身准备开门进屋,谁知他跟着走了过来,问:“你是店主?”
我点点头。
他朝店门上看了看:“牌子上写的是晚十点打烊。”
“没错。”
“但现在还不到九点。”
本已经把手搭到门上,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停下再次回头扫了他一眼。
他以为我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还不到九点。”
“我知道,不过今天提早关门,牌子都已经挂出来了。”
“老板娘是要出门么。”
“不是。”
“那不妨再多接待一个客人。”
话是请求的话,但口吻却不是请求的口吻,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淡淡的就好象一个简单直接的要求。我忍不住皱皱眉,因为从没见过这样任性的人,口气便不由硬了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累了。”
“开个灯开扇门很难么。”这一次口气变成了质问。
我有点不痛快起来:“往前走左转有家茶室。”
“我只要进你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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