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我没回答,因为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或许这一刻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他当年会和梵天珠闹成那样一个结局。
在没有来到我店里之前的那只狐狸,对我来说完全陌生,完全不可掌控,完全不可理喻。
足以令梵天珠丢下一切愤而自杀的狐狸,我能拿什么去应对他?
我根本就只是他掌心里一撮任意揉捏的灰。
想到这里时,也不知是悲伤过了头,还是愤怒得丧失理智,我一把掀开他衣裳看向他:“跟,为什么不跟。你刚才不伤我,以后也不会伤我,但凡你还没把我当成一头猪给吃了,我就跟定你!”
仿佛猛兽也会被它眼前猎物的奋力一挣给唬住。
狐狸在听完我这番没了理智的话后,微微一征,随后慢慢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继而看了看我半露在外的身体,他问:“所以你破罐子破摔了是么。即便身子不是自己的,即便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你总该知道矜持是什么。”
“对我毫不矜持的人是你!现在跟我说什么矜持?!”
“我错了。”
“你说什么?”短短三个字,简单而突兀,让我毫无防备中像是被电给击了一下。
“我错了。”他微笑重复,看向我的目光又如初遇时那样温和如水。
暖得像刚刚从他掌心里升腾而起的一团火。
他将它放到我身边温暖我的时候,却不知为何,这暖意比先前霸道的侵袭更让我愤怒起来。
愤怒得丢掉了最后一点理智,我不顾一切高扬起手,朝他那张无论何时都美得张扬无比的脸狠扇了一巴掌:“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你是谁?”半边脸迅速变红,他却依旧温和有礼。
“你说你知道我是谁,我立刻就原谅你刚才所做的一切!”
“你是谁?”
“你……”
第二次扬起手时,突然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从心底泛出,让我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我大概是被这地方给逼疯了。”随后我自言自语说道。
狐狸听后看了看我,默不作声将他衣服重新盖到我身上,随后再度懒懒朝我边上躺了下去,不冷不热说了句:“别着凉,多个人诸多不便,到时若是走不动路,甚是麻烦。”
我苦笑。想反驳些什么,但看着他那张脸,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于是兀自低头呆坐了一阵,见他闭上眼睛似乎要睡去,才出其不意对他道:“如意小姐的魂,可能并没有离开这身体。”
第427章 青花瓷下 四十三
“你说什么?”狐狸双眼睁开, 看着我微微一怔。
“素和甄在燕归楼里曾对我说了一番话,说的都是他与如意的过往。那之后, 我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如意在试图控制这身体。”
“你是说,其实你们两个魂魄,同时都在这躯壳中?”
“也许是的。”
他略一沉吟,道:“怎么突然想到提起这个。”
“如果她真的还在这躯体里, 而我一直找不到离开这躯体的方法, 那时间久了会怎么样?”
“若真是这样,那……”语气一瞬间变得沉敛下来, 令我一阵不安。
正以为他要说出些什么不好的答案来, 岂料他随即弯眼一笑,对着惴惴的我道:“那就共用一具身体好了。”
“你……”
“也是便宜了素和甄,啧啧,两女事一夫,多好。”
话音未落, 我按捺不住一把伸出手去,对着他身上啪啪一阵打。
所谓忘形。
打完才意识到,眼前这肆意调侃着我的人,全然不是那个被我捏着耳朵跑也不会生气的店伙计狐狸,而是几百年前那个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的碧落。
于是蓦地一僵, 我两手高举在他面前,一时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气出够了?”
所幸先前那个邪佞妄为的狐狸也已不见踪影, 只留一个淡定自若的碧先生,静静躺在那儿,面不改色看着我僵直伸在他面前的那双手。
随后笑了笑,他又道:“所以你更该跟着我了是不是,否则,兴许哪一天那位真正的如意姑娘占这身子的时间多了点,那么同素和甄几时圆房,可就再也由不得你。”
话说得那么直接,让我脸又一阵发烫,不过很快坚定摇了摇头:“未必。如意要嫁的是素和寅。”
“你怎知道。”
“素和甄亲口说的。”
“呵,所谓当局者迷。燕玄如意一向钟情素和甄,只可惜素和甄一心带着仇怨,所以视而不见,而如意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即便感情再深,也不敢让素和甄知晓半点。”
“素和家究竟和燕玄家有过什么仇?”我想起这一点也曾听素和两兄弟提到过,只是没说得仔细,所以我也就听得个一知半解。
“素和甄的父亲素和云杰,和燕玄顺多年前是知交好友,也是燕玄顺原配夫人宜兰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因宜兰突然抱病身亡,燕玄顺悲痛不已,就托云杰以宜兰夫人最钟爱的影青瓷的制法,烧制了一尊青花瓷瓶。
瓷瓶上绘着宜兰夫人的像,栩栩如生,旁人将它称作青花夹紫美人瓷。
制成后不久,因睹物思人反而更觉悲痛,燕玄顺便将那口瓷转赠予素和云杰。
云杰原是对这瓷瓶倾心相制,钟爱异常。因此不疑有它,他慎重其事地将那口瓷带回了家。岂料之后不久,那口瓷不知怎的突然混入贡品中,被献入大内,由此,被当时的仁宗皇帝一眼相中,摆放入自己寝宫中。
而没过多久,宫里便出了事。据说那时夜夜都能见到一个女人的影子从那口瓷瓶里走出,在宫里边走边哭。不知是否因此,仁宗皇帝那段时间身体每况愈下,并且夜不成寐。遂找高僧入宫观看,高僧一见此瓶立即道:瓶内有人的血腥,因此可见封有冤魂,如此晦气之物,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献入朝廷?
说完用佛珠缠住瓶身,又用陈年积累在佛龛内的香灰撒之,果然见到一道殷红色痕迹从瓶内透出,隐隐捆绑着一个女子的模样,直把在场所有人都看得魂不附体。
当天夜里,素和云杰便被闯入山庄的官差们,以使用巫术的罪名抓入天牢。
原是要斩立决的,但燕玄顺知晓后立刻上下打点,买通各处要员。又因仁宗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最后,终于没开杀戒。不过尽管如此,云杰一则愤怒于自己遭人诬陷;二则审问中他刚烈急躁,有理说不清却又吃尽苦头。种种情绪交缠于身,因此没等他夫人设法投状纸喊冤,他已于气急攻心之下,在牢里撞墙身亡。
当时案子颇为蹊跷,所以虽然罪名重大,但并没有涉及到素和的家人。只是素和家从此后很是萧条了一阵子,云杰的夫人也因此自尽而亡。见状,或许觉得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燕玄顺始终心存愧疚,便索性提出将那对尚且年幼的兄弟接到自己山庄,当亲子般照顾。
这一住便是数年,而如意,便就是在那个时候同他俩渐渐交好的。
时间久后,年长又温厚的素和寅,自是已同燕玄家形同一家人。但素和甄却始终敬而远之,并怀疑当年之事或许是燕玄顺故意所为。
他的怀疑或许不无道理,因为在素和云杰被抓入天牢后不久,当时的瓷王之名便顺理成章落入已无对手的燕玄顺手下。而燕玄顺明知云杰对宜兰夫人的情愫,却仍将烙有宜兰夫人肖像的瓷瓶赠予他,这一举动着实让人玩味。而且自那一天开始,云杰的妻子脸上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丝笑容,所以最后郁郁中自尽身亡,怕是同这一点也不无干系。
因此,素和甄始终对燕玄顺是存有敌意的,所以对燕玄如意也总是若即若离。也所以,再大些后,对此已有洞察的如意便只能藉由同寅在一起,去悄悄接近素和甄,一解自己相思之苦。
大约三人间的误会,就是那时所形成,若非后来寅病重,只怕到了现在,三人间依旧会是个无从选择的结局。”
不紧不慢将那两家当年的事徐徐对我说完后,狐狸轻吸了口气,看向我嫣然一笑:“所以如意的魂魄若真的还在这身体内,你继续留在素和家的话,想必会相当有趣。”
我没有在意他的调侃,因为发觉,素和甄对历史的改变,影响之大,竟然已波及到了他的父辈。
原本青花夹紫美人瓷应该是素和甄的作品才是,现今则成了他父亲当年的作品。但更重要的是,正如素和甄所料,这口瓷瓶的问题,的确和燕玄顺有关。因为前些天那口瓷被烧裂后显露出的内部套瓷,正是燕玄家的独门手艺。
显然在将瓷瓶转赠给云杰时,燕玄顺对瓶子所了手脚,用他精湛的手艺把瓶子改成了瓶中瓶,并且混合了宜兰夫人血液进行‘点彩’。
所以想必素和甄那时就已经明白,自己父亲的死果真是和燕玄顺有关。
而这种几乎是假借他人之手谋杀了他父亲的行为,虽不明确原因,但极为卑劣。也必定令素和甄心里的仇恨更深。
只是素和甄对此什么也没说,即便在跟我谈起那口瓷时,仍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
我知道他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却不知道他究竟会对此做出些什么样的盘算。而燕玄如意的命运又将会因此遭遇到些什么样的变化,这同样也是个让人不安的问题。
不过幸好如今也算是暂时远离了那一切。边想,我边在狐狸不动声色洞察着我的目光中问了句:“但这么私密的故事,不知先生为什么会洞察得那么清楚,仿佛当初身在其间似的。”
狐狸目光微闪,没有回答。
“不过,这就让我对某个人更感兴趣起来。”
“什么人?”
“听丫鬟说,在我到来之前,如意曾与一个神秘而可怕的男子私下偷偷会面过不止一次。倘若如意姑娘真的对素和甄怀有情意,那么她一直私会的那个人,跟她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为何她会对那人言听计从,甚至为他不惜让自己曾经的贴身丫鬟冒险去将自家的传家宝贝偷来,想去交给他?”
“这个么,若哪天有缘,不如你亲口去问问燕玄如意。”
“我倒是对此有个设想。”
“什么设想?”
“如意一直对素和甄心存情愫,但因自知素和甄对自己父亲有着化解不了的心结,因此明白,两人可能终究是有缘无分的。此时某人出现,告诉她素和寅的病情,又以一种无法抗拒之姿,让她感觉自己是唯一有手段治愈素和寅顽疾之人,由此让如意存有一个念头,期望能用某种方式去请此人医治好素和寅的病,由此,令素和甄化解了心头对燕玄家的猜疑和怨恨。”
“而那方式便是向某人送出他所想要的那件燕玄家的珍宝,是么。”狐狸笑笑。
“没错。”
“既然这样,那么这位‘某人’你可已知晓他究竟是谁?”
“连一直陪伴在如意身边的丫鬟都不知,或许连如意自己也不知,如果我反而能知道,那我岂不是活神仙了。”
“呵呵,话虽如此,但看你说得倒是一派胸有成竹般振振有词。”
“先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那本《万彩集》,别人要找到它的目的,我大致能猜得到。但先生要得到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却总也推测不出来。我总觉得以先生这样神通广大的一号人物,着实不该如此渴求这么一件所谓的神物。即便先生想要坐上紫禁城那张王位,也该是信手拈来的简单,难道不是么。”
“哦呀……”这番话听完,狐狸眼波一转,朝我眉梢轻挑:“你是在恭维我么,丫头。”
“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你这样子,倒好似同刚才换了一副模样。”
“是变得更糟糕了么?”
他笑笑:“不是。”
“总也不会变得更好。”
他再笑。随后坐起身,从那堆被他剥落下来的我的湿衣裳里,慢慢拈出了那本《万彩集》:“我找它,原是想用它来替我寻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心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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