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火辣辣的痛和沉甸甸的混沌,令我用力抓着头,在地上打着滚。
滚着滚着眼前突然一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痛晕了过去,总算可以暂时摆脱这段可怕的浩劫。
可是疼痛依旧持续,并且越发强烈,我睁大了眼,因为眼前的黑暗中,我看到了一些画面。
支离破碎又稍纵即逝的画面,时而狐狸,时而我自己,时而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扑面而来,又很快在我眼前消失不见。
可是消失后残余的记忆,却是依旧停留在我脑海深处,我伸了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可是很快又把手收了回来。
收回的一瞬,我非常恐惧。
我不知道自己确切地在恐惧些什么,是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所带给我的熟悉感,是那种突然让我窒息的濒临死亡般的感觉,还是记忆深处突然涌现的那种类似绝望的冰冷。
我浑身发抖,用力捶着自己的头,试图把那些感觉连同疼痛一起,从脑子里撞击出去。
最后一下的时候格外用力,但拳头还没砸到自己额头,突然一只手用力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怔了怔,随即匆匆往那只手看去,但视线一片黑暗。
只感到火烧火燎的疼痛中,那人抓着我的手腕,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似要将我放下,但停顿片刻,他却将我抱得更紧。
腾空的感觉和他手指的力度,似乎令疼痛缓解了一些,意识稍稍回笼,我立刻想要挣扎,但随即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愣了片刻,眼泪不自禁从眼眶里冲出。
我打着哆嗦,重新跌进他怀里:“狐狸,我很疼……”
那两个很久没能从我嘴里说出的字,突然脱口而出的当时,我并没察觉到任何不妥。
即便刚刚有过片刻的清醒,却很快在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侵蚀下,我的意识又再度陷入一片湿冷模糊的混沌。
所以本能寻求着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而那一切就在我眼前,我紧抓住对方的衣领,手指甚至几乎嵌进他皮肤里。
他脚步为之一顿。
继而,抓着我手腕的指微微松开,他抱着我坐了下来。
我忍不住皱紧了眉。
很不喜欢这种突然停下的感觉,不仅让我的头再次疼痛欲裂,也让我模模糊糊感到,仿佛时间在匆匆往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又束缚住了我,令我停滞不前。
我要往前,我要他带着我往前,所以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匆匆说道:“狐狸……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
急迫没能让我推动对方,反而让我一头撞在了他胸口上。
我头晕了晕,再次抬起想催他走时,他将我后脑勺按着,慢慢抚了抚我的头发。
温和得让人有些恍惚的感觉,令我眼前的黑暗逐渐褪散,模模糊糊又能看到周遭的一切。
我用力眨了几下眼,然后,看到了眼前那道熟悉的轮廓。
眼眶一瞬再度被潮湿所充盈,我用自己汗湿的手摸向他的脸,使劲辨别着他的模样:“狐狸……狐狸?”
直至摸到他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我一个激灵后彻底清醒,手心温度骤然冷却下来。
立即将手收回,他却将我手重新按回他脸上,淡淡的话音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叫我阿落。”
第470章 青花瓷下 八十六
听他纠正‘阿落’这个称呼,不止一次。
这次听着情绪尤为难受。
狐狸和碧落,明明是一个人,却因为处在的时空不同,所以生生的只能将他们当做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这种感受每清晰一次,就让我心里堵得更厉害一点,可是无计可施。
我没有吭声,慢慢把手从他掌心抽回。
碧落没有阻止我。
他是给我带药来的。
从被带到这座楼时起,除了外用药物的更换,我一天两顿都得服用这种药丸。
可能是用以调理内伤的东西,但我很不喜欢吃它,每次吃完总会让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脑子里浑浑噩噩。应是含有安眠成分的东西,会阻碍思维的集中,但每次头疼的时候,它又几乎是个救命一样的东西。
所以,短暂的失神过后,觉察碧落将药送到我唇边,我没有任何犹豫,和着水把它吞了下去。
然后抬起头,我道:“我看不太清东西了。刚才有那么一瞬,我还以为自己瞎了。”
他沉默片刻,伸手将我嘴边的水渍轻轻擦去:“没事。”
距离很近,他呼吸洒在我额头上,手指掠过我嘴唇,从缓缓我眉梢上划过,“会过去的。”
我知道他所谓的‘会过去’,指的是什么,所以半晌没有吭声。
身下的温热让我很快察觉自己正坐在他腿上,忙要站起身,腰却被他一把抱紧。
我两眼依旧模糊着,身体平衡很差,所以几乎是毫无反抗地就重新撞进了他的怀里。
“放手!”我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的手从腰移向我的背,将我固定在他怀里:“有什么区别?”问罢,他抬起我下颚:“每次看到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禁想要问你,我和他到底有什么区别。”
“我跟燕玄如意,有区别么?我跟梵天珠,有区别么?”我反问。
他肩膀僵了僵,片刻后,轻轻一笑:“我和你的状况,不一样。”
不一样?
我想问他哪里不一样,但没多久,我先自明白过来,确实是不一样的。
碧落与狐狸是不同历史中的同一个人,是同一个人永久的进行时。
而我、如意、梵天珠,则是梵天珠这个轮回者,同她轮回后的产物之间的关系。
如同一台电脑一次次格式化,虽说电脑依旧是原来那台电脑,但内里储存的东西,终究是随着每次存入内容的不同,而变得不同。
可是,无论怎样,无论是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看待,总归是殊途同归。
人毕竟不是电脑。
转世也不是格式化。
除非我们三个不同阶段出生的人,在碧落的眼里并不是同一个人。
正要把这结论说出口,我想了想,却又作罢。
我对他来说究竟是谁,这并不重要,正如我无法将他与未来的狐狸看做同一个人。
哪怕……
哪怕什么呢?我自问,却迟迟给不出自己一个答案,因为突然间,我感到有点害怕。
怕自己。怕自己疼痛的脑子里时不时溢出来的那些东西。
可是,终究还是要面对的,不是么。
曾经我逃避过一次。但是若再次逃避,未来就没有了。
且,那个在当初的我逃避了很多年之后,用了很多很多年时间,一点一点变成了我的狐狸的那个他,就要没有了。
所以沉默了半晌,我垂下头,将他托在我下颚处的手指握进我手心:“阿落,今天是红老板给我的最后一天期限。”
“我没忘记。”他手指在我掌心里,玉石般冰凉。
“无论知晓华渊王心脏下落的人是谁,我知道,今天它都不可能被交给红老板。所以阿落,你能够把那颗在你手里的梵天珠,交给我么?”
他手指在我掌心里动了动。
一度我以为他会抽离,但没有,只将目光游移在我脸上,仿佛试图从我那双模糊不清的瞳孔,看出些什么。
“你能把我的真身,还给我吗?”我再问。
等待碧落回答的时间,并不太久。
但那仅仅十来秒钟的时间,对我而言,却是极为漫长。
好似一个世纪恍惚而过,然后,我听见他缓缓说出两个字:“不能。”
视线又模糊了一些,我看不清楚他此时的表情,但他话音听起来十分沉稳笃定。
一如既往的碧落的做派。
我轻吸了一口气。
手刚松了松,转瞬他手指收拢,将我手掌反握进他的掌心:“听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重复这句话。”边说,他边拉着我手,将我不动声色中后退着的身体往他面前一扯。
我被迫再次靠倒在他怀里。
那瞬间彻底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清澈的话音,带着一贯的沉稳缓慢,一字一句落在我耳畔:“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出任何事,待到时机成熟,我会为你重塑金身。所以,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宝珠,那颗珠子暂时只能由我替你继续保管着。”
“既然这样,那你能让我去见见素和甄么?”
“你说什么?”他微怔。
“我想去见素和甄。”
他呼吸声顿了顿。
继而,淡淡道:“他现在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你去见他,有什么意义?”
“素和甄,”我抬起头:“我想去见的是那个真正的素和甄。”
“不行。”
断然拒绝,就如同他刚才干脆利落拒绝了我对梵天珠真身的索讨。
“阿落,无论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我只想做我自己,而不是那个被你藉由这个机会而制造出来的梵天珠。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话刚说完,我能感觉到碧落的手指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他用力将我手握紧,低头看着我:“制造出来的梵天珠?”
“难道不是么?哪怕为此要抹去那个原本该活在这个时代的燕玄如意的存在。碧落,你这样做,跟素和甄并没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个字刚从我嘴里说出的一刹,啪地一声响,离我不远处那只杯子突地四分五裂。
我很少见到狐狸发怒的样子,特别是激烈到无法掌控的那种情绪。
哪怕他曾出于愤怒而扇了我一巴掌,依旧可以将外观的情绪控制在平静无波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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