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直至踏出那片禁地时的一瞬,我才抬起头看向他:“素和甄,这些天你有想过我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正在记忆中寻找着这个答案时,忽然随着一道电光猛一下将窗纸映亮,我看到窗纸上投下细细一道黑影。
与此同时,窗户边缘的那片墙面上,无声无息绽出了一片蛛网状的裂缝。
第477章 青花瓷下 九十三
素和寅的住处有结界。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未经他允许,即便素和甄也轻易走不进来。
但现在这道结界破了。
不知道是因为素和寅力量已枯竭到难再负荷这个结界,还是窗外的不速之客实在过于强大。
下意识朝素和寅看去时,见他脸色煞白,吃力地睁着双眼对着我,仿佛在注视着我。
无神的瞳孔里带着点不确定的颤动,他苦笑问:“你把无霜城的妖引来了?”
那不是无霜城的妖。起码,不是我能引来的那些无霜城的妖。
但没等我来得及开口否认,窗吱嘎一声轻响,朝里打开一道缝。
随即便见窗外那人将一只细白的手搭在窗框上。
却并不急着往里继续推开,只将身子靠在窗前,那人轻轻一声笑:“爷,打扰了。我们家红老板应了三天之约,让小的们来接燕玄姑娘过去了。”
话音刚落,伴着素和寅呼吸声的加重,那片蛛网状的裂缝瞬间蔓延了整片墙壁。
素和寅闻声眼眸动了动,从我脸的方向转往那片墙。
眼见一行血丝从他嘴角无声滑落,我忙伸手想替他擦去,他却一把将我的手腕握紧。
那样沉默又目不转睛地朝着那堵墙兀自‘凝视’了片刻,忽然我手腕一紧,他闭着眼咬紧了牙,借着我手臂的力量缓缓坐起了身子。
之前孱弱到命悬一线的人,双眼再次睁开时,无神的瞳孔突然目光骤亮,清冷看向投在窗户那道幽黑的影子。
片刻后淡淡开口,话音虽然暗哑,却字字清晰:“罗汉金身在此,区区一个妖孽也敢如此猖獗。孽障,越过了这条界限,你就不怕佛光普照过后,你所将要承受的一切后果么。”
“怕。佛光普照,所照之处一切妖孽道行尽毁,小妖自然是怕的。”
“不过,爷久居病榻,又用结界封了自个儿的耳目,想来应该是没有听见,就在刚刚,朝廷来了人。”
说到这儿,仿佛察觉到素和寅目光中的变化,那人话音中不自觉染上了几分笑意:“此时此刻,那些人正在素和山庄的前厅与罗汉爷促膝长谈着。所以爷,即便罗汉金身在此,这一时半会儿的,怕也是顾及不到这里了,况且那些人里头,小的听说,还有天子爷召唤到身旁的一条蛟龙。”
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我呼吸不由微微一滞。
之前就听碧落的手下楼小怜提到过这件事,似乎对此颇为忌惮。
而此人口中的那条蛟龙,显然就是当今天子大病一场后召来的那条半龙,陆晚亭。
将龙召来,既是为了护驾,也是为了续命。
续命需要素和甄为天子制造出窥天镜,想来今日朝廷派人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过,原只是由陆晚亭那条蛟龙出马,现在朝廷再次派了人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天子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变故。
而无论是哪种状况,此时此刻于我于素和寅,都是极为不利的。
没有素和甄,也失去了结界的守护,素和寅脆弱到不堪一击。但这并不意味着素和寅的安危会受到影响,相反,这个闯入者绝不会对素和寅有任何不利。既然是红老板的人,既然知道素和寅的身份,他必然不会蠢到让素和寅出事,由此令素和甄的罗汉身彻底觉醒。
无非藉此机会,将我从失去了力量,处在最薄弱时刻的素和寅的庇护下,带走而已。
带去见红老板,完成我与他的三日之约。
呵,三天。这短短三天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不知不觉久得竟好似过了三年。
久得仿佛继续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我都快要记不起自己的那个世界,自己的那家小店,自己曾有的那些生活,还有那张永远都似无所谓般嬉笑着的脸,究竟是怎样一番模样了。
也罢,无论素和甄这里,还是红老板这里,都得是有个了断的。
所以收拢了手指,我正要将手腕从素和寅掌心里抽出,却见他蓦地将我的手背再度按紧。
重又焕发了神采的目光紧盯着我的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一度我以为他是要对我说些什么,但仅仅只是片刻,他忽然松手,嘴角绽出淡淡一丝微笑:“阿弥陀佛……”
继而,抬起那只刚刚握紧着我的手。
瘦得几乎只剩骨骼的手,拈着莲花指,朝着眉心轻轻一拂,就见他眉心中赫然显出一点金色微光。
好熟悉的一幕,很久之前的所见,久远到如今这感觉,只能被称作似曾相识。
我怔怔看着他眉心那点光。
指尖大小的一点眉心痣。
却在显现的一刹,令整栋清冷的房子如被烈日灼烧般一烫,随即,又像是遭受地震般一阵振荡。
窗外身影由此一颤,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倏地后退。
紧跟着一声低哼,雪白的窗纸上像被泼墨似的染上一片鲜红,与此同时嘭地一声响,那扇微微敞开的窗随着四周墙面的彻底龟裂,而崩裂了开来。
木块伴着碎石哗啦啦倒了一地。
由此荡起的粉尘,让墙外那片世界看起来就像染了一层浓雾。
尘雾由浓转薄,速度很快,就像那把被我遗落在山庄某处角落里的龙骨剑。
不知什么时候,它应了我的召唤飞了回来,速度如此之快,我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它笔直贯穿了屋外那个灰衣男子如蛇一般细长的咽喉。
这一剑让那男人没能在刚才意识到不对的一瞬,从容退出最危险的距离。
于是,他没能逃过闯入佛门结界的代价。
嘴角仍还维持着先前愉悦微笑时的样子,猩红的眼睛睁得很大,他无法置信地紧盯着我和素和寅,半边身体在墙壁崩裂的瞬间化作了焦炭状。
另半边做着垂死挣扎,奈何挣不脱龙骨剑的力量。
剑身烈焰滚滚,烧灼着他不断试图修复的伤口,最终在那男人冲口而出一团黑气后,丢弃了他的尸体,从他迅速干瘪的喉咙里飞射而出,无声无息落进了我的掌心。
喀拉拉……
目睹那男人尸体倒地后化作一条僵硬的灰蟒,我听见屋顶传来了即将崩塌的声音。
“素和寅,”回过神我赶紧收起剑,转身朝床上伸出手:“这儿要塌了!快跟我走!”
素和寅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之前那一切就像是短暂的回光返照,在灰衣人死去的一刹那,他便又重新倒回了床上。
眼里那点恢复了并不久的清明,再度变成混沌的灰败,生命的力量正迅速从这具已如薄冰般脆弱的身体里抽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素和寅……”
这房子空得连一个侍从也没有。
我听着头顶再度响起的崩裂声,情急下匆匆将手穿过他脖颈,试图把他从床上扶起来。
可是手臂刚刚用力,他却再次往床上倒了下去。
我愕然看着他越发透明的身体从我手臂上一穿而过,除了如风般微温的触感,我什么都碰不到。
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还能抓住我的手,仅仅只是这么一点时间,他已是连实体都快完全保不住了……
突然间一阵心慌,我俯身到他近前,用力抓着他身旁的床褥:“素和寅,你醒醒,你千万不能死……素和寅!你醒醒!”
反复叫了好一会儿,才见他重新睁开眼。
却并不回应我要他跟我离开的话,只茫然睁大了一双眼,像是自言自语般问了句:
“你怎会和红老板有了瓜葛……你,可还记得他究竟是谁?”
头顶再次吱嘎作响。
我抬头看了眼悬梁上的裂缝,心里着急,但对着他虚无缥缈的身子,却是无能为力。
只能如实答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妖。在逃离这儿后的不久,他就找上了我,他说他在找华渊王的心脏。他说那颗心脏在碧落这里,所以限期三天,他以恢复我梵天珠所有的记忆做为要挟,要我说服碧落,讲出华渊王心脏的下落。”说到这儿,我不由苦笑了声:“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认定碧落会知道那颗心脏的下落,但我想,他的判断应该是错了,因为碧落亲口告诉我,他连华渊王是什么时候死,又究竟被何人所杀,都不得而知,又怎可能知晓华渊王心脏的下落。”
“华渊王……”嘴里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素和寅眉头微微蹙紧。
继而又缓缓松开:“那个人,他是血食者的长老,也是唯一能将血罗刹从碧落的封印里解救出来的人。自他死后,红老板一直都在找他心脏,你确定碧落真的与它的失踪无关,亦完全不知晓它在什么地方?”
我摇头:“我不能确定他话的真假,但无论真假与否,但凡他坚持不说,那么我将得回我的记忆。虽然我不知道这对我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既然能被红老板用来作为要挟碧落的条件,我想必定对他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如果最后一刻他仍不松口,那么他或许是真的不知道。”
说完,再次试图用手去触碰素和寅的身子,却在手指穿过他肩膀重新落到床褥时,见他扯了扯唇角朝我淡淡一笑:“你不用管我,无论这房子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有事,并且,一时半会儿也还死不了。”
最后那句话,让我所有动作为之一顿。
我甚至不敢看向他那双失明的眼睛,总仿佛那双浑浊的瞳孔能看透我心里所想。
随后听见他轻叹了一口气:“你终究已不是曾经的梵天珠。”
“时光是这世上最狠厉的杀手,曾经有人这样同我说过。那时候我总以为,如你我这样的人,永不会输于时间,所以总仰仗无尽的生命和轮回,以为总有一天能赢回一切。可是,它终究把你我都带去了一个回不了头的地方。”
“素和寅……”
我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间的确是这世上最狠厉的杀手,它能让人遗忘一切,也能让人因同时拥有了过多的记忆,而无法坦然面对那一切。
那些记忆里有清慈,有素和,有碧落,还有狐狸。
一张张的脸,一段段的过往。
如果不是这些记忆因着强大力量的制约而只能徐缓到来,我想,我可能会精神分裂。
我难以面对那些过往,在我的世界我的心,只独被那只狐狸所占据的现在。
那种无措,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所以面对着眼前的素和寅,我喉咙干硬得可怕,久久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他看不到我的僵硬,只在沉默片刻之后,忽地轻笑了声:“走吧,梵天珠。”
我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走吧。”他再次重复,继而抬起透明的手,面无表情从我手背上轻抚而过:“既然不知道那颗心脏的下落,你就得赶紧离开。紫微星乱,不出所料崩塌便在这几天,若碧落真的无法说出那颗心脏的下落,红老板绝不会放过你,梵天珠,无论唤醒记忆对你来说究竟时好事还是坏事,有一点可以肯定,红老板此举,绝不会对你有利……”
话音未落,他蓦地将脸往窗户方向一侧,额头那颗眉心痣再度闪出一道金光。
直觉他在‘看’着什么,可是匆匆循着他眼眸所指往窗外看去,除了地上那具蛇尸和四周还未散尽的尘埃,我没能看到任何异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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