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林宝珠也没有因疯子提起的生辰而有任何触动。
今天并不是她生辰。
事实上,她也不知晓自己生辰到底是哪一天。每一次她所谓的生辰,都是林大疯子突然之间的随性而起,她说是哪天就是哪天,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天。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的,要不是宝珠两个字好记,现在只怕林宝珠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默站了片刻,林宝珠走过去挽起袖子想帮她忙,却被林大疯子一把推开。
她皱眉闻着她身上的气味,拿勺子用力敲她手背:“叫你不要出去!又乱跑!衣裳又湿透了,你当你是千金小姐,有几件干衣裳能换?!”
疯子手下没轻重,林宝珠吃痛收回手,看着锅里飘浮着的几片烂菜皮和面糊,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只荷叶包,小心放到灶头上:“黄家在办流水席,这是大毛娘给的,有鸡腿和蹄膀,米饭还是用鸡油闷的呢。”
林大疯子看也不看,一把便将荷叶包撸到地上:“不受嗟来之食,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这死丫头就是不长记性。”
林宝珠听不太懂疯子偶尔从嘴里蹦出的一两句文绉绉的话。
但也知道林大疯子不喜欢她去别人家讨饭。
可是大冬天的,她不讨饭,也没人肯收她做工,上哪儿去弄吃的养活家里两张嘴呢。
靠自己那双奇怪的眼睛么?
有时候,林宝珠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的。
譬如常来村里的那个神算子,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要比那个神算子瞧得准。
但那点念头很快被她否定。
仅仅只是几句实话,她就被人看作疯子,谁会拿她看到的那些东西当真。
便沉默着将荷叶包拾起,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好让林大疯子接受,但见到她越来越不耐烦的眼神,和嘴里原先喃喃自语,继而越发清晰尖锐起来的咒骂,她收回了手。
林大疯子不发作的时候可以很安静,那时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能听听。而一旦发作起来,就像开了后无法再关闭的闸,她会越来越烦躁,越来越激动,剧烈的情绪一触即发,迸裂千里不可收拾。
遂只能退到一旁安静站了片刻,直至林大疯子再次毫无征兆地拿起滚烫的勺往她身上狠砸了一下,林宝珠叹了口气,转身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将荷包小心收好了,然后避开屋里越发难闻的气味,闷闷地出了门。
门外雨仍还在下着。
自三天前那场特别大的暴雨之后,雨就一直没停过,就像黄大毛所发的烧,不上不下,断断续续。不过牛毛细雨,自不会被人当作一回事,唯有让站在这样气候里的人不太舒服罢了。
她紧了紧身上半湿的衣裳,正想去附近的林子里走走,看能不能找到点能够下咽的野菜,冷不防站定,迅速抬头朝前方看去。
蒙蒙细雨里立着道黑色的人影。
林宝珠皱了皱眉。
又是他。虽然上次在大雨里他帮她挡了雨,还送她回家,但这不代表她真的就感谢他。
这个陌生的银发男人在跟踪她。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而被人跟踪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
于是迟疑片刻,林宝珠朝他走了过去:“叔叔,你是在找我?”
男人原是在看着林宝珠那条瘸拐的腿。
远远的,隔着细密的雨幕,林宝珠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当她把话问完,能清晰感觉到同上次一样,他原本安静沉稳的气息骤然一变。
这让林宝珠一度有些紧张。
但仍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走,直至距离接近,忽地吃了一惊,连脚步都不由再次停顿下来。
惊讶于这男人赫然清晰在她眼前的面貌。
那天在雨中,林宝珠只感到这男人身形所带来的压迫。
本能直觉是个不好惹的人,所以不敢贸然拒绝这陌生人的帮助,也在快到家时第一时间逃离。
却没想到,这男人的样貌竟是一种以她贫瘠的词汇所无法形容的美。
天仙似的,尤其那双异色瞳孔。
早先林宝珠见过路经的西域商人,其中有人天生一双蓝色瞳孔,也有如翡翠般的绿,好似村长家那几枚过年才舍得摆出的琉璃杯,漂亮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但只限于那些异域人,或者,非人。
亦有红色瞳孔。血一般的颜色,她只听说过但从没有亲眼见到过。
而伴着此类瞳孔的描述,往往还常掺加着警告——那不是寻常人或非人所能生就,更多的是伴随着危险。
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天生一双紫眸。
就像黄昏日落时天空沉淀下来的最浓重一笔颜色。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能生成这样神奇又瑰丽的颜色呢?
也难怪这几天都见不到黄大仙了,如此臭美又自负的一个神仙,若乍然见到人世上还有如此卓绝的容颜,想必是气闷了吧。
一时不由看呆了眼,她恍惚站在原地,连那男人缓步朝她走来也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有种奇异的情绪在她脑中悄然钻了出来。
很细微,微弱得令她难以捕捉,一度仿佛是种错觉。
这情绪稍纵即逝,由此回过神时,她看到那男人将手停在她脑袋上方。
“叔叔,你是在找我么?”见状她很快后退了一步,然后再又问了一遍。
男人的目光不动声色从她伤腿移到她左手腕上:“我是在找一个人。”
“是住在这附近的么?”林宝珠尽力维持着自己在这高大男人面前镇定的情绪。
“大概是。”
“那叔叔继续找吧。”
说完,她转身便想往屋里跑,冷不防却听见那男人突兀问了句:“那个女人是你娘?”
林宝珠脚步再次被迫顿住。
男人的视线正对着茅屋里对着菜锅骂骂咧咧的林大疯子,这番不着痕迹的审视令她没敢继续往屋里走,回头警惕地看向他,半晌没有吭声。
“方才我听见你叫她娘。”
林宝珠张了张嘴。
无从否认,她犹豫片刻,点点头。
“她怎么了。”又一阵谩骂声从灶间的窗户里传出时,男人问。
“疯了。”
简单两个字,令男人平静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些许情绪。
他垂眸看向林宝珠:“疯了多久。”
林宝珠沉默。
灶间里陆续传出谩骂和哭笑,林大疯子手里的勺子早扔了,林宝珠有些担心她会不会一时兴起把灶间给烧了。
琢磨间,迎着男人的视线,她朝他打量了片刻。
继而缓缓握了下拳头:“这不关你的事。”
男人怔了怔,笑:“是,不关我的事。”
说罢,出乎林宝珠的意料,他转身便走了。
来时突然,走时干脆。
她原以为这男人还会再继续问她些什么,正如他眼神中所暗藏的欲言又止。
但无心去细想这个问题,在又一阵哭泣从灶间传出后,她快步往屋里跑去。
却在进门前猛然一个踉跄。
并没什么东西绊到了她,而是她看到自家茅屋顶上飞落下一只鸟。
漆黑的乌鸦,却长着颗人的脑袋。
它歪斜着那颗脑袋似笑非笑看着她,片刻,展开翅膀冲着她一声尖叫:“死啊!”
第500章 林家小疯子 七
七.
这乌鸦果然是成了精的,吃了那半颗人头,转眼就幻化成了那个死人的模样。
只是化不完全,也学不会掌控人的表情,一双眼直勾勾的阴郁,嘴却笑得异样欢喜,遂令那张脸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看着格外瘆人。
眼见它一声嚣叫后便试图朝自己飞扑过来,林宝珠立即抬手往自己头上挡了挡。
随即就听耳边嗖地声风响,紧跟着一道暗光从眼角旁掠过,啪地击在那只乌鸦所站的青瓦上,瞬间击碎了瓦片,直惊得那只乌鸦原本俯冲的身形急转而起,呱呱尖叫着扑腾入空中,带着点猝不及防的狼狈,转瞬飞得无影无踪。
“乡野地方,连鸟儿也这般嚣张,小姑娘,你没事吧?”
闻声林宝珠回过头。
正要说声谢谢,一眼看清身后的来者,不由愣了愣。
此人正是不久前向她问路的那个锦衣人。
这会儿他没骑马,身后只跟着两名随从,视线若有所思从乌鸦飞离的方向转向林宝珠,眼里没有丝毫异样。可见那只乌鸦的化形同以往所经历的异相一样,只有林宝珠能看见。
也不知此三人是几时过来的,静悄悄没有一丁点声息,若不是突然出手惊退了那只乌鸦,林宝珠丝毫发现不了他们三人的存在。
不由将目光落在此人佩戴着碧玉扳指的那只手上。
这只用一枚铜钱惊走了乌鸦精的手,手指白皙纤长,滑腻如玉,跟他一身精细的装扮和精细的面容一样,触目可辨的养尊处优。
但手指的关节却是极粗壮的,相比他手指的纤细十分突兀的粗壮,故而刚才那一瞬,铜钱飞过林宝珠耳侧时的力度,犀利得仿佛是把脱弦的箭。
这只手娴熟自然地搭在腰侧那把长刀上。
刀不是寻常所见的刀,而他那身锦袍,亦不是寻常普通的华贵袍子。
什么样的人能在外衣上绣龙纹呢?
虽然这龙首鱼身的样子有些古怪,但可以肯定,绝非一般百姓所能够使用。
短短一瞬,脑里已是千回百转,随即林宝珠匐倒在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多谢官爷。”
锦衣人笑了笑:“年纪小小,倒是好眼力见儿。”
边说边示意她起身,接着又道:“小姑娘,跟你打听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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