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心沙
轿上坐着个同样一身白衣的女人。
深夜,大雨,披麻戴孝,四下纸钱在雨水里飘……仿佛给谁送葬一样。
天好像漏了一样,地上积水不知几时已漫过小腿,林宝珠蹲在雨里舔了舔挂落在嘴唇上的雨水。
紧张让她口干舌燥,她一手握着她那把小弩,一手紧按着昏昏沉沉的林大疯子,两只眼紧盯着马棚附近。
后来林宝珠想,如果那时她能再警惕些,考虑周全些,想想当时逃走得是否太过容易,此后的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答案是否定的。
有些命运似乎早已在命轮中写好,穷尽一切也挣脱不掉。
暴雨天里曾亲手杀过人,人血混着泥浆裹满全身,这是林大疯子带了大半辈子的恐惧。
所以连带对大雨也有种刻进骨子里的怕,尤其在她发病的时候。
因此,当林宝珠拖着她走到窗前时,骤然一声惊雷令她突然拼命想往回跑,好似雨里有什么东西会吞了她。
所幸林宝珠预先绑住了她,及时阻止了她的失控,但挣扎间,没防备她一头撞到窗框,遂令她被撞晕了过去。
这无形中增加了逃离的难度,毕竟林宝珠才十一岁。
一度有些失措。她呆站在那儿,以为今夜此行必定要失败了。
无论她是否躲过了那个何大人的眼睛,无论她是否幸运地用自己做的弩射杀了那个锦衣卫高手,一个小孩带着一个没有了意识的成人,被这一屋子的锦衣卫发现并抓到似乎注定是必然的结果。
她甚至听见当时那阵脚步声已近在门口,她以为那些人是被林大疯子剧烈的挣扎声所引来。
幸运的是,那些人只是从门口经过。
巨大雨声遮挡了一切,门外人根本没听见屋里的动静。
唯心里的恐惧尔。
这让她迅速平静下来,随后用尽全力把林大疯子拖到了窗户上,将她安然地从窗外吊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成功。
但她并未因此而庆幸。
如此瓢泼大雨,既是她幸运的原因,亦可能是不幸的开始。
果不其然,如她所预感,没过多久,正当她拖着林大疯子小心又快速地往马厩方向挪的时候,无意间林大疯子身体猛一打滑,失控中她被拖着一同往林大疯子脚下那道深坑里陷了进去。
险些整个人都倒进坑里时,更糟糕的事随之发生。
她腿撞在了坑里什么东西上,由此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彼时雨水已经再客栈附近积起了不低的水位,深坑里更是如此。林宝珠看不见地面状况,只顾着想在被人发现前立刻逃离,不料匆忙转身时被那东西在腿上狠狠一扯,瞬间,伴着阵剧痛,她眼睁睁看到水面上飞速浮起一大片猩红。
心知不好,她急中生智一把按着林大疯子将全身没入了水坑里。
与此同时警戒声响起,脚步四面八方涌来,林宝珠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四周全是火把照出的光亮。
几乎无处遁形,尤其是那片在泥水中格外显眼的血。
这让她不得不想到了最坏的打算。
好在,幸运再一次降临。
就在林宝珠即将按捺不住那些人的靠近,试图拔出身上小刀与他们干脆拼上一命时,那些人离开了。
距离林宝珠只几步之遥,没继续往前,由此令她再一次死里逃生。
这结果真是幸运到无法想象。
直至四周再听不见一点人声时,林宝珠才敢从水里钻出。
她不知自己怎会这样好运,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会令那些锦衣卫明明见到了血,却没过来继续查个究竟。
直到她看见自己血流所在的地方,摇摇晃晃浮动着小黄皮子的尸身。
它是被雨水冲过来的,偏偏就是这么巧,赶在这样的时候。
嘴里流着血的尸体,身下漾开在雨水里的血液。无人见了会有怀疑。
这只从来都是林宝珠手下败将的小黄皮子,今夜再度救了林宝珠。
前次用命,第二次用它尸体。
遂再度冷静下来。
待到确认四周无人再将注意力投到这地方后,她将小黄皮子小心从水里捞起,包在身后背囊中扎紧,随后抓着手里的弩,目不转睛看着前方马厩。
马厩里一直都有人看守着,她耐心等了阵,直至雨水在马厩侵涨的高度终于引起了马的不安,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那两名看守者似下了决心,嘀嘀咕咕讨论了一阵后,一个匆匆往客栈里跑去,另一个则继续守着那些马,嘴里吆喝着些什么,试图安抚那些马焦躁的情绪。
见状,林宝珠从衣领间扯出只被红绳挂在脖子上的木哨子,放在嘴里轻轻一吹。
便见离那名看守最近的马突然腾身而起,没等看守反应过来,硕大的马头猛一下朝他脑门上撞了过去。
看守当即倒地,连声惊呼都来不及从嘴里发出。
而林宝珠当即从水坑里跃出,顾不上腿上裂口随着她这番大动作汩汩渗血,一把拽着林大疯子就往马厩里拖去。
此时马厩里那些马情绪更糟了点,许是因着积水越来越高,许是因着林宝珠刚才那声哨。
由此发出的嘈杂远远传到客栈中,已不再如最初那样时不时引来几次不安的打量。
所以没人发现,这片被雨水轰鸣声模糊了的嘈杂中,那些原本只在围栏里兜转闹腾的马,一匹匹从马厩里跑了出来。
仿佛被什么给引领着,极有目的地朝着不知几时被人破开的客栈边门外跑去,随即撒开了蹄子,在这小镇空无一人的长街上一路狂奔。
为首那匹马上驮着的正是林宝珠和林大疯子。
她不会骑马,遂只能讲林大疯子和自己用绳索牢牢固定在马上,然后凭着本能抓紧了缰绳和马鬃,努力维持着自己不被颠下马背。
嘴里则依旧含着那枚哨子。
它是林宝珠十岁生辰时小黄皮子送它的。连比带划,小黄皮子告诉林宝珠,这哨子是它黄老仙给的东西,用处不大,却能使唤牲口。黄老仙年轻时用它蒙来了不少贡物,现如今哪里还需要这样的小玩意,顺手就给了小黄皮子,让它糊口饭吃。
自从跟了林宝珠,小黄皮子便不需要自己去糊口,所以这哨子它也就顺手给了林宝珠。
两人时常用它去逗林子里的野兔山鸡玩,那时的林宝珠怎么也没想到,它会在今夜派上如此大的用处。
她用这哨子控制了所有马匹,在自己逃出客栈的时候,带着它们一道离开了。
怎能不带着一道离开呢?唯一能在这雨里追上他们的,就只有这些马了。怎可能给他们留下哪怕一匹。
一路不停不歇地狂奔,疲乏和伤口处失血过多所带来的影响,终于开始在强撑了一天一夜的林宝珠身上扩张开来。
随着天光开始放亮,她感到自己被马背颠得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只凭本能牢牢依附着身下的马。
眼看着离危险越来越远,她下意识看着四周,正想寻个安全地休息片刻,忽然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令她原本混沌的大脑猛一下惊醒。
“娘??”仓皇间她跟她身后人险些从马背滑落。忙用力纠正了姿态,她扭头不解看向身后一脸惊恐,紧抓着她肩膀的林大疯子:“娘!松开我!”
林大疯子的手却抓得更加用力:“这是去哪儿?!死丫头!你在带着我去哪儿?!”
“回家。”
“这不是回家的路!”一声低吼,大疯子眼里异样犀利的光昭示着她此刻的清醒。
于是林宝珠也不再跟她含糊其词:“家里不安全,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阵。娘!松手!”
“回去!”林大疯子的手更加用力。几乎要扣进林宝珠的伤口里去,她对着林宝珠一阵尖叫:“快回去!回刘家村!林宝珠!你必须同我一起回去!”
第510章 林家小疯子 十七
十七.
回到刘家村时雨已经小了很多。
这是好事。要再跟昨晚那样持续天漏般下个不停,这村子只怕已淹没在滔滔洪水中。
现如今地面上依旧积水未消,受了河流泛滥的影响,整个村子一半土地如同漂浮在沼泽上方,另一半则积满了被河水冲出的淤泥,上面鱼尸累累,散发着冲天的腥臭,一路走来,只觉这生活了七八年的地方竟恍惚有种异样的陌生,林宝珠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缰绳。
许是鸟兽都早早逃离了,暴雨过后,这个曾经热闹无比的村子此时一片寂静。
唯有乌鸦单调的啼叫声时不时在头顶回荡。
那一下下突兀的声音如西风般冰冷,吵得林宝珠脑壳突突地疼,却始终没有抬头,仿佛由始至终没见到那只人面鸦低头俯瞰着自己的嘴脸。
“滚!晦气东西!”又一次飞近过来的时候,半睡半醒的林大疯子突然睁开眼,一把抓起马鞭朝它挥打了过去。
自然是打不到的,鞭子在半空软软一荡落回了马背,人面鸦拍拍翅膀飞得更高了些,有意飞在林宝珠面前,学着人的样子朝她咧嘴一笑。
林宝珠吹了下哨子,原本慢下步子的马猛朝前一跃,撒开蹄子再次飞奔起来。
将那只嬉笑的乌鸦远远甩在背后。
乌鸦没继续追,扑棱棱在原处盘旋,整片天空回荡着它奇特的笑声:呱啊!苦啊!呱啊!丧啊!
这笑声听得林宝珠心里一阵发慌,某种预感呼之欲出,她当即往马臀上用力抽了一鞭。
遂令马跑得更快了。
一路飞跑至村长刘顺的家门口,不等马完全站定,她一把解开绳索从马背上滚落下地,随即摇摇晃晃站起身,跑到门前用力拍了两下:“村长,开开门!我是林宝珠!村长!开开……”
话还没说完,那扇门忽地吱嘎一声滑了开来,原是没有关严。
林宝珠见状愣了愣。
继而正要将门完全推开,一眼瞥见里头情形,她脸色煞白,手僵在门上半晌没动。
回来时见到村外那条河里的情形时,她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眼前的现实比她预感的更为糟糕。
村长家的小院里横七竖八躺着十来个人。
每一个都是林宝珠离村前都还生龙活虎的人。
每个人眼睛睁得很大,好似在期盼地朝门口看着,不知在盼着什么人到来。
每个人脸色发青,青里泛着死沉沉的灰。
每个人全身长满了蚕豆大小的血色脓包。
有的人脸上的脓包破了,血流了满面,他们用手紧捂着脸,嘴和眼睛一样睁得很大,巨大的肿块遍布他们舌头和咽喉,那些东西堵住了他们最后一口呼吸,令他们口鼻中渗出黑色的唾液,与脓疮里破溃而出的血混淆在一起,在那一张张死于窒息的青灰色面孔上,平添着一道道格外诡异的艳色。
“晦气!晦气!晦气!”骤然映入眼里的尸体让林大疯子再次失去了理智,在马背上哭着尖叫。
叫声遥遥引来那只人面鸦粗噶的笑:“呱啊!死啊!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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