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
“要是能站起来就好了。”
一个声音与小断指的心声同时响起。
小断指抬头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年轻男子正低头瞧着他的双腿。
男子头戴极简的飞清冠, 冠上的叶片差点儿戳到小断指的眼睛。
发丝浓厚, 阳光在束起的发间打着柔和且富有光泽的晕。
一身极为素雅的衣物, 衣摆处绣墨兰压绿图,袖口则是简单的枝叶。虽为少见的粉蓝色,他穿着却不显女气, 反而多了一丝清新活泼。
“卡住而已, 我日行一善,这就帮你□□。”男子干完,从腰间取下绣花帕子擦手, “不是我在说,就这山沟里, 超不过十步,你还会被卡。”
“我明白。”
“你需要的不是明白,而是一副接筋续脉的身体。”
小断指抬头。
“我名蓝极, 是一个游山玩水的优雅闲人。相见即是缘分, 我给你泡一杯茶, 好不好。”蓝极从身后掏出一座三尺宽的方正小桌, 上头摆着三副茶具。
拿出一块新帕子净手, 扔掉。
无比精致的紫砂巴掌小茶壶, 宣纸包的初蕊新茶, 小巧的银制添茶匙......泡茶手法优雅老练,一摆三醒,步骤繁琐却一分不乱,一壶茶最后只留下一口。
稍微懂点儿行的,一定会忍不住为这古老且严谨的泡茶手法惊叫出声。那一口茶,定然是万金不换。
小断指:......这么多东西,他究竟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一口茶,蓝极置心而做。那就先敬新茶后敬人,请。”
“哦。”小断指一饮而尽。
“怎么样怎么样?”
这么点儿够尝个什么,“要不你再来一碗?”
“很多人欣赏我优雅的茶艺,但要第二碗的你是第一个。我的茶艺又提升了,离优雅又进一步,我真是太欢喜了!”蓝极喜极而泣,抖着衣袖按眼角,干脆利落拒绝,“抱歉,现在不行。”
蓝极掏出一株巴掌大的草插进刚才卡了小断指的细缝里,搬了个小石头放在边上,“劳驾,挪一挪轮椅,腾个地儿。”
坐在石头上。
“你做什么?”
“等。”
小断指:“我的茶呢?”
“等我的小秧苗吸天地灵气、取日月精华、择罗浮地因、取百植之果长成一株茶树,摘心捻制、用阴火烘烤七七四十九天成茶。再寻一处优雅的地方,就可以为你泡茶了。”
“......”小断指说,“你从一开始就看上这块地了吧。”
“此地缝优雅至极,适合茶秧生长,很是难得呀。我怎么能错过。”
“要是我不让呢?”
蓝极指节屈起,一下又一下地叩着轮椅扶手,“你能吗?我肯吗?”
小断指心头惊讶。什么时候,对方的手指搁在轮椅上?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不简单。”
“是你太简单。”蓝极说。
小断指端详着那一套茶具,单手抚着下巴,“我是说,你的茶具太简单。”
“啊?”蓝极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双手扶着轮椅的椅背,把小断指圈在怀中,“你能有此言,一定见过比‘珍爱’更出色的茶具。在哪里?在哪里?”
“珍爱”?!
好恶俗的名字。
品味一点儿也不优雅。
“湖心小筑里有一位伟大的宗主,名付长宁。她创宗湖心小筑,万人朝贺,更是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让湖心小筑成为天下第一的宗门。”
蓝极心驰神往,双眼放光,“果然呐,只有此等伟大的宗主才配得上比‘珍爱’更出色的茶具。”
又来了又来了,每当他有想要的东西时,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人。
“......付长宁身边围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男人,男人会烧锅碗瓢盆卖钱。我见过他烧得卖不出去的茶具,比你这个、‘珍爱’、好看一些。”
蓝极单手撑着膝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湖心小筑,付长宁。我有必要一会付长宁。”
“......你有没有听我讲话,会烧茶具的是付长宁身边的男人。”
“寻到付长宁,还怕找不到那男人。”蓝极抬步离开,凉风掀起他的衣袂,别有一阵洒脱。
小断指瞅了一眼细缝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茶秧,“你的茶秧要倒了哦,不管吗?”
提醒他了。蓝极衣袖一甩,头也不回,“就劳烦你替我看一会儿了。”
小断指怀里多了个东西,是无尽剑诀并琉璃六色果。琉璃六色果能接筋续脉、将体质淬炼到极致,是程爹说过的、只存在于书本上的果子。无尽剑诀乃旷世罕见的剑法。
湖心小筑。
今天很热闹。
庆祝程一叙回归、程家一家团圆,合欢宗离清、林肆师徒拜访,付长宁提议张罗一桌子好菜。
付长宁没看到熟人,很是遗憾,“夫人怎么没来?我想念夫人了。”
“她有了身孕,罗浮山这种场合不适合她。”离清笑眯眯道,“我们离宗五日,宗门已经安排妥当。”
“真的吗?那就提前恭贺离清喜得贵子。”
林肆道,“说了让你待在家里照顾师娘,跟来做什么。一把老骨头,只会给我添乱。”
抱怨归抱怨,林肆心里门儿清,师父是放心不下自己,才会不顾伤体执意跟来。
林肆选择在湖心小筑落脚也是考虑到付长宁能庇佑师父一二。
离清:“给你添乱的机会可不多,我怎么能错过哈哈哈哈。”
冯汝晴笑道,“那我就掌勺啦,希望不会让你们失望。”
离清挽起袖子,“我也来帮忙。若非走上修真一途,我现在应该经营好几面牛肉面馆。”
离清年纪大、辈分高,又是客人。他都洗手下厨了,其它人没那脸干坐着不动......以上都是借口。
事实上,宗门人手不够。而且,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以往餐风饮露的修士自从进了湖心小筑的门就开始喝酒吃肉,一日三餐但凡落一顿那都是要敲碗的。
修士们饭量又异于常人。
箭师就是看穿这一点才会提前下手抢了最简单的烧火工作。
程一叙程一观兄弟俩处理程爹钓回来的鱼。
没怎么刮过鱼鳞,搞得两人头发上、小臂上、鞋底下......到处都沾着晶莹的鳞片。
“滑溜溜的,刮起来真慢。”程一观艰难地又处理完一条,屈起五指伸展两下,盆里等待处理的鱼堆成小山,不见少,“爹是把整片湖给搜□□了么,究竟还有多少啊。”
“我来做,你可以去帮韩飞的忙。”
“韩飞还在拔鸡毛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程一观毫不犹豫拒绝,“不去,我不去。像是一百只鸡同时扯着脖子靠近耳朵嘶嚎,叫得我头都大了。那个场面经历过一次就很够了。我还是安安静静刮我的鱼鳞吧。”
程一叙哑然失笑。
安安喜欢漂亮的东西,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没见过的小哥哥。林肆乐意与干净纯粹的小孩子在一起,他但凡在湖心小筑,就是专职抱小孩的。也因此得以从干活中逃开。
花兰青说不失落,是假的。
“女儿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你而去。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专注眼下。比如这一堆等待拔毛开膛破肚的鸡。”韩飞长腿一勾,弄来一个小板凳,“请,别客气,动手吧。在鸡面前展示你辅事的能耐。”
花兰青摇了摇头,“又是鱼又是鸡,正常人吃得下这么多吗?”
“正常人不行,可我们又不是正常人。”
花兰青撩起衣摆坐在凳子上。凳子很破,但丝毫不损他的仙风道骨。凳子上爬满枝条,延伸、扩大成一个躺椅。
韩飞一手捏着鸡脖子,另一只手拔毛。“叽——”尖锐的叫声冲着花兰青的耳朵嚎,嚎完立马歪头死翘翘。
花兰青揉了揉耳朵,“你故意的。”
“这里太安静了,多一些叫声才不算无聊。”韩飞眉眼微弯浅笑,唇角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辅事大人,靠嘴皮子是逃避不了干活儿的。”
“我不否认,但嘴皮子可以干活。”花兰青双手搁在膝盖上,神色难得的正经,“来,注意看。执三清、化九缈,鸡爪拔鸡毛!”
第一只鸡昂首阔步从队伍里走出来,鸡爪子开始拔自己身上的毛。光秃秃后,爪子剖开肚腹,清理干净内脏,然后自己跳到盆里。
第二只鸡排队,动作像是复制,一模一样。
一只一只,以此类推......
韩飞瞧了瞧手里的鸡,眸子清亮,由于受惊不住地挣扎,扯着嗓子嚎。而花兰青那边的队伍,眼神空洞至极。
花兰青瘫在躺椅中,双手交叠置于脑后,闭目假寐。躺椅跟着“吱呀”“吱呀”地摇了起来,一派闲适。
长久的沉默。
韩飞甩手,把鸡砸到花兰青胸口,“你故意的吧,看我在这里拔鸡毛很令你愉悦吗?”
居高临下地俯视花兰青,对方要不说点儿什么,今天这事儿算是没完。
“小力一点儿,疼呐。”花兰青揉了揉胸口,赔笑道,“确实是今天为数不多的令人愉悦的事儿......息怒息怒,我说错话了,我会补救。”
枝条在韩飞脚下长成第二副躺椅,还自动摇了起来。
韩飞躺下,“摇快一点儿。”
“这个幅度可以吗?”
“鸡味儿有些大,能开几朵花吗?”
“你看这个香型好不好?或者这个,我新调制出来的?”
“除了过于柔和,还不错啦。”悄悄订正,是很不错。但他不能让花兰青自满。
“女孩子嘛,比较喜欢柔和的。”
“你调制了多少个?”
“三百多种,才选出一支她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