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小孩子心性,家主别介意。”付长宁有些不好意思,桌下脚去踩小断指的脚,“饭管够,你慢点儿吃。”
“无妨,等你养了孩子就会知道,男孩子都是这么吃的。我瞧着他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程静灏搁下筷子,语气意有所指、逐渐低沉,“往年过寿,宗离总会提前一天到。今日缺他,叫我心中不快。”
韩宁儿看着程静灏,瞥向程一叙后飞快地垂下头,手指紧张无措地揉捏着袖子。
付长宁放下筷子。花兰青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筷子。
程一叙说:“爹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爹求你一件事,放了梅映雪。无论梅映雪是妖是人,她都是宗离心中所爱。你杀了她,往后面对宗离如何自处。”程静灏语气痛惜,不愿再见兄弟阋墙。
“她不过一个低贱的妖修,配不上宗离的爱。宗离会有更好的。”程一叙夹了一口菜。他辟谷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吃饭(嗑瓜子不算)。
往日最喜欢的红烧狮子头,到了嘴里却觉得腻味、堵心,没了记忆里的味道。
拿了帕子吐掉口中的肉。
“配不配轮不到你说,把人给我放了。”
“乱禁楼对妖修从不容情,爹这是在为难我。”程一叙认为这饭再吃下去也没意思,手撑桌面起身离开,“爹,乱禁楼还等着万妖打包封印,我先走了。”
走了五步,程静灏嘲讽出声,“呵,好大的楼主架子。一观染了妖气后一直等你救他,你却为了楼主位置亲手将一直信任你、对你毫不设防的一观送往无边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善妒虚伪又利欲熏心的儿子。”
程一叙顿了一下,虚拢的五指在身前收紧、而后渐渐放开,低声道,“爹说是,那就是吧。”
程静灏火气一下子涌到头顶,抓起油纸包“嗖”地一声砸了出去,“拿着你的东西滚出我的视线!”
油纸包砸到程一叙的后脑勺,纸包破裂、桃酥碎成块从衣领进去积了很多。
程一叙脚步微停,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程静灏心情不好,韩宁儿面色难看,付长宁花兰青就没有多留,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开。
小断指吃到捧着肚子扶着墙走,远看跟怀了三个月似的。
“要不是我踩你,你准得吃成五个月的肚子。”付长宁嫌弃道。脚尖点地动了动脚脖子,小断指的鞋子上是有刺吗?踩得时候戳到她脚掌了,硌得慌。
“你踩我了?”小断指一脸迷茫,“我怎么不知道。”
付长宁疑惑道,“啊?我踩的不是你那会是谁?”
嘶,程一叙。
他不止人有刺、话有刺,连脚也有刺。
突然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逝的东西,付长宁沉吟片刻细细思索。
花兰青见人没跟上来,回头看,“怎么了?”
“我好像抓住程一叙的小辫子了,也许能威胁他放了梅映雪。”
花兰青不喜她过多插手妖修之事,尤其她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
“让我试试吧。不试这一次我一定会吃不好、睡不好,到头来折腾的还是你闺女。”
“说说看你的想法。”花兰青说。
付长宁细细说,花兰青认真听,然后勉为其难允了,“剑走偏锋,也不是没效果。试试吧。”
付长宁先去找程一叙。程一叙前脚出了程家,他们后脚就出来了。程一叙一定还在附近。
盖住右眼,左眼变得混沌,在地面上看到一根橘红色的线,线的另一端是程一叙。
啧,真的假的,橘红色多代表热忱真诚,他程一叙配得上这种颜色的线?
付长宁跟着线走,线的另一端竟然是湖心小筑。
第84章
湖心小筑集风亭。
梅花树上满是新旧交错的剑痕。
漫天落梅中, 程一叙指腹抚过一个个熟悉的剑痕。
身后传来脚踩落叶梅枝的动静,程一叙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欠身行礼, “路过湖心小筑,一时心神恍惚,以为还是自己家就走了进来。抱歉,我这就离开。”
程一叙垂眉敛目道歉, 可谁都不会、甚至不敢接受他的道歉。
“这不是巧了吗, 我有事找楼主说道说道, 楼主留步。”付长宁笑嘻嘻道。
程一叙视线掠过付长宁高高耸起的肚子,带着嫌一丝几不可察的讥笑,淡淡道,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说你自甘下贱和妖修暗通款曲?还是恬不知耻揣着妖修的种招摇过市?”
“呵, 随便笑,你马上就笑不出来了。”付长宁瞥了一眼程一叙的脚,绕到他身后蹲下来看他脚印。果然是这样, 她猜得不错。
唇角上扬带着几分挑衅,“楼主, 你的脚印上有十二个细小的眼,像是针一样的东西。你是不是去过代刑间?”
她看他脚时,程一叙就意识到不对。当“代刑间”三个字从她嘴里出来, 程一叙敛起讽意, 目光冰冷地看着付长宁, 虚拢的手渐渐合紧、手背骨节分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那我就说详细一些。”付长宁抬头直视程一叙, 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代刑间是一个行踪诡秘的审判组织。一些修士有罪又不想赎罪, 可以许以重利让他人替代自己进入代刑间偿还罪行。通俗点儿说, 就是找替身。而所有从代刑间出来的替身都会双足穿十二根铜针。”
“脚穿铜针、针有萤草纹路,应该是一百零三年前的针。而一百零三年前除你以外,进入代刑间的只有花兰青一人。”付长宁一字一顿,看程一叙的表情,就明白她猜了个七七八八,“同一年,乱禁楼楼主公选,而公选的主选官是花兰青。所以,我猜当年你和花兰青做了交易,你替他进入代刑间服刑换取乱禁楼楼主位置,花兰青让程一观身染妖气丧失资格。”
花兰青垂眉敛目安静听着,“呃。”
程一叙冷着眉眼,“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胡说八道,造谣是要有依据的。”
付长宁有几点还是没想通,但这并不影响她嘴炮。嗤笑一声,“有依据的那叫证据,我没证据。但我把猜测往宗门一上报......啧,宗主弼主疑心那么重,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你威胁我?”程一叙眯起眼睛,深沉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冷风剑刃在掌间蠢蠢欲动。
“不敢。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你放了梅映雪,我将嘴巴闭得死死的。”
银色衣袖挥起,下一秒猝不及防朝付长宁打去。
花兰青现身在付长宁身前为她卸去大半攻势。无数冷风剑刃碎片之下,他薄唇轻抿,与程一叙视线相交,“楼主,我说过,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程一叙打得突然,付长宁吓了一大跳,捧着肚子快速后退。
却不想几缕冷风剑刃绕到背后杀她,凉意刺穿她的衣物,来势汹汹又骤不及防。
付长宁抱着肚子步伐迟钝,几乎没法儿闪避,额上覆着冷汗,心道不妙。梅映雪,我为了你可算是要把小命搭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梅林漫天梅花聚成一片花壁挡在付长宁背后,生生吃下了这一击。
梅花花壁连着天空一起裂出蜘蛛网纹路,然后碎成无数片细小的混合冰晶的花瓣,将付长宁笼罩起来。
付长宁舒了一口气,注意到每片花瓣都忽明忽暗,像走马灯一样轮番播放着梅映雪的记忆。
在梅映雪还没开灵识的时候,就知道有个特立独行的少年每日三更天准时跑到它树下挥剑练习,无论严寒酷暑。
一年初春,梅映雪灵识开完整,她亲眼看到了那个姿容绝艳的少年,他叫程一叙。
过了几年。
程一叙一剑挥出“风过万杆斜”震惊天下,让人仰望,被外界称为“程家的未来”。那一年他的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小尾巴叫程一观,唇红齿白,样貌不俗,不难看出日后风华绝代的模样,是程家家主的养子。
梅映雪耳听四路眼观八方,梅花所在之处都是她的耳目。她听下人嚼舌根,说程一观其实是程家家主与已为人妇的旧情人所生之子,趁程夫人病逝抱了进来养。
不知真假,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头顶私生子疑云的程一观不被程家上下欢迎。下人为了讨好程一叙,便自作主张频繁搞出小动作整程一观,比如冷饭拌沙子、盐顶西红柿。有时候连梅映雪都直呼过分。
有一次,程一观被人恶意推到湖里,湖水呛鼻漫过脑袋有灭顶之灾。
程一观挣扎了两下就迟疑着放弃了,他在期待着什么,没有人会救他的。
就连他自己都任凭阴冷沉重的湖水把他往下拽时,一条结实温暖的手臂破水而来抓着他肩膀把他“啵儿”地一声拔了出来。
“程一观,幸好我路过。我要是不在,就没人护着你了。”程一叙笑着说。
程一观看愣了,真心待他的人只有程一叙。
从这以后,程一观就做了程一叙屁股后面的小尾巴。每次程一叙练剑时都扔给程一观一袋瓜子让他边嗑边看。
程一观看程一叙练剑时,眼睛璀璨明亮,舍不得移开。大哥练剑时浑身会发光,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
程一观因仰慕程一叙拿起了剑。
“大哥,我想像你一样,你教我好不好。”程一观拎着木剑仰着头看程一叙,声音微微发颤,怕被拒绝。
“好,我相信一观会学得很好。以后和我一起成为‘程家的双未来’。”程一叙哈哈大笑,在集风亭手把手教程一观练剑。
“我有大哥一半就谢天谢地了。大哥啊,我要是练不好怎么办?”程一观挥了挥剑,感受木头破风的声音,“程家的未来”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努力练,一定会好的。而且,有我护着你。”
程一观抿唇笑,含了糖一样甜。
程一观进步神速,一剑挥出削平小半个梅林,程一叙又喜又惊。喜得是弟弟是个练剑的好苗子,说不准是个天才,惊得是弟弟展现出来的几乎令人头皮发麻的修炼天赋。
半年后。
集风亭练剑。
漫天梅花中,程一观第一次和程一叙打成平手。
程一观欢呼雀跃高兴极了,大哥教得未免也太好了吧。正要跟程一叙分享喜悦,却见程一叙表情不太对。
程一叙又惊又失落。惊讶于程一观那可怖的天赋,失落的是不过半年、自己就被人赶上了。
“大哥......”程一观小心翼翼凝神屏息,惴惴不安道。
程一叙扬起脸呲牙笑道,“没事,你进步很大,简直脱胎换骨。”
没事的,弟弟在进步,他也在进步,他要加倍努力。
两年后。
集风亭练剑。
程一叙手中的剑被程一观挑飞了,擦着梅映雪树干削过去,削下一层树皮。
梅映雪边捂着伤口哀嚎边龇牙咧嘴,忙去看这一对兄弟的情况。
程一观愣了很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道,“大哥,我不是有意的。大哥一定是让着我吧,你要不是不让着我,我怎么会赢呢。”
程一观说着说着就连自己都信了,真以为是程一叙让着他。
程一叙空的大掌在身侧握紧,声音都在发抖,“我输了。”
“大哥这么强,怎么会输?!”程一观忙道。在程一观心里,程一叙就是他的神,“大哥绝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