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第84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玄幻仙侠

  侍者们还没来得及反应黎寒光就逼近了,他们狠狠吃了一惊,想要分开这两人。然而黎寒光熟稔地环着羲九歌的肩膀,羲九歌也习以为常地靠在他身上,反倒是周围侍者无从下手。

  他们插不进去,只能警惕又忌惮地围到羲九歌身边,问:“神女,您怎么了?快去拉鸾车过来,送神女回西天宫。”

  两人同床共枕三年,对彼此的身体太熟悉了。哪怕羲九歌理智上无法接受,身体却很习惯他的触碰。羲九歌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正靠在他的胳膊上,她嘴唇苍白,忍着痛道:“不,去昆仑。”

  西天宫的使者们面露为难,隐晦劝道:“神女,昆仑修的终究是仙术,最好的神医都在天宫。”

  “我并不是去寻医。”羲九歌面白如纸,她越强撑着仪态其实越显脆弱,唯独一双眼睛,如火焰般强势明亮,“去凡间,我要见瑶姬。”

第85章 凡尘尽

  烛鼓之死是这些年天界最大的事情了,死者身份尊贵,而凶手也一个比一个来头大,有白帝的妹妹、玄帝的太子以及疑似是玄帝私生子的魔界质子。

  三方天帝牵扯其中,要不是最后青帝出面,万神大典当天就能打起来。

  青帝做主,将四位主犯贬下人间历劫,但此事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就此打住。天界暗流涌动,各宫都隐约传来备战的消息,世家拉帮结派,散神散仙隔岸观火,在这时候,羲九歌、黎寒光率先历劫结束,回到天界。

  所有神仙都将视线移向轮回池,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然而羲九歌苏醒后没有回白帝宫殿,而是飞速回到昆仑。但她去昆仑也没有见西王母、玄女,而是通过建木,再次回人间了。

  绝地天通后,天界和人间的联系断绝,凡人无法登天,神仙也不能随意下界,唯有少数几个地方还保留着上天入地的通道,昆仑建木就是其中之一。

  建木生在都广之野,天地之中,高百仞,在太阳下没有影子,风吹过没有声音,连接着人间昆仑山脉和天界昆仑神山。理论上如果凡人攀着建木,就可以爬到天界,但这些年根本没有凡人能爬上来,这成了一条神仙的专属通道。

  以往若有神仙去凡间办事,要和西王母出具文书,核查无误后才能见到建木。但羲九歌是昆仑山少主,对昆仑地形了如指掌,她落地后直奔建木,一路上无人敢拦她,守树的仙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踩着建木叶子,像阵风一样离开了。

  黎寒光跟在羲九歌身后,他都已经踏着建木走了,守卫还没有注意到多了一个人。

  羲九歌和黎寒光在轮回池中睡了一个月,人间也过去了一个月,他们到时正值初冬,苍穹灰蒙蒙的,风中裹着雪屑,一派萧条。

  羲九歌恢复了神力,法力比凡人时高深了许多倍,她御风而行,倏忽间就赶到淮阴城。

  不久前他们还在这里守城,一幕幕如在眼前,羲九歌冒着碎琼乱玉,很快找到那日和瑶姬分别的地方。

  她路上不断祈祷是自己弄错了,一切只是虚惊一场。然而到地方后,眼前的景象打碎了羲九歌所有侥幸。

  空气中残留着雷劫的气息,看起来不久前有人在此飞升,然而仙气之下,隐约还有一缕妖气。

  妖气很淡,脆弱的仿佛幻觉,要不是羲九歌对这道气息足够熟悉,她都无法察觉。

  羲九歌站在她和瑶姬分别的河道前,久久无法反应。黎寒光停到她身边,叹息道:“妖死不能复生,这里有雷劫和仙气,应当是她和阮钰的纠葛,不是你的错。”

  羲九歌看着脚下滚滚东逝水,指甲不自觉掐到手心:“那日分别时,她将自己的逃命法宝给我,帮我挡着阮钰,我竟也真的心安理得走了。是不是因为我拿走了她的法宝,她才无法逃开呢?”

  黎寒光握起她的手,强行展开她的手指,不让她伤害自己。黎寒光将她的手包住,说:“这不是你的错。阮钰是她的夫婿,动杀心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算不是这次也会有下次。你来救我时,也从没有防备过我会杀你,她自己都不知枕边人的心,何况你呢?”

  羲九歌颓然垂下眸子,眼中悲伤萧索。黎寒光仔细看着她的表情,问:“心口还疼吗?”

  羲九歌淡淡摇头,但黎寒光了解她任何微小动作,马上看出她在强忍。

  黎寒光不由思索起来,他记得谢老夫人死时,她也心痛到晕厥。这样看来,她关心的人受到伤害,她悲伤过度,就会心疼?

  但黎寒光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早在谢老夫人死前,他深夜和她表明心意时她就出现这个征兆了。莫非,根源并不在于悲伤或喜悦,而在于动心动情?

  黎寒光想到羲九歌之前完全不知情为何物,西王母也全往克己复礼、太上忘情的方向教导她,莫非,就是因为她被下了某种封印,不能动情?

  黎寒光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注意到羲九歌的眉心一直拧着,心中既担忧又心疼。是凡人时,她不舒服好歹还会喊疼,但现在恢复了身份,她连痛都不肯表露出来了。

  黎寒光不忍心,说:“这里没有死气,想必阮钰已经渡雷成功、飞升成仙了。天界就那么大,仙人不外乎昆仑和东皇太一两个去处,大不了我们找到阮钰,问他瑶姬的死因。如果瑶姬的死真的和他有关,杀了他就是。”

  羲九歌听后皱眉,黎寒光说杀仙就像说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这当然是最泄愤的做法,可是,他的身世是一摊烂账,玄后百般算计想要除掉他,金天王想必也不想留着一个能拔出轩辕剑的侄儿。黎寒光身上背负着杀烛鼓的罪名,若是再杀仙人,恐怕会被这些人拿来发作。

  天界最看重血统,黎寒光是神魔混血,本身就不被天界接受。若玄后、金天王要害他,其他神仙只会乐见其成。

  他已经如履薄冰,不能再卷入是非了。

  羲九歌冷淡说:“就算杀了阮钰又如何,瑶姬再也回不来了。”

  黎寒光沉思,所以她想要的是召回瑶姬吗?这倒有些复杂。

  六界能存在这么多年,就在于平衡二字。妖族以动物之身修炼,一出生就有传承记忆,如果还能像凡人一样轮回转世,那就太逆天了。所以妖族没有来生,死了魂魄自然消散,就像水归入大海,慢慢消泯于天地间。

  换言之,妖怪死了就是彻底死了,再不可能重生。但黎寒光最喜欢做的就是挑战不可能,他想了想,说:“瑶姬只死了一个月,魂魄还没有完全散开,我们将她的魂魄聚拢,说不定还有转机。”

  羲九歌听出来他想做什么,回头,警告地看着他:“自古以来从未有妖族重生,这是扰乱天理,逆天而为。”

  “那又如何?”黎寒光说,“天理从何而来,有何凭据吗?既然天没有说过不可以,凭什么不能做?”

  黎寒光最厌恶天命二字。他的命就是神魔混血,不容于世;姬少虞的命就是平步青云,皇位、修为、妻子都有人帮他安排好。哪怕在人世,都有人手把手护着姬少虞上位,而黎寒光连求一句公平都是不识好歹。

  凭什么?

  他偏要逆天而行。他偏要争,偏要活下来,所有人都说他和羲九歌相隔天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偏不信。

  他能在人间求得和她一世夫妻缘分,就能在神界和她永远相守。

  羲九歌在方壶胜境石画中时,曾和黎寒光讨论过这个话题,羲九歌觉得无论人神都该顺天应命,黎寒光却截然相反。羲九歌那时候还感叹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这才几年,她再听到类似的话,竟然无法反驳了。

  她那时候能说出生死有命,是因为她没有情。心中无爱,自然无所谓失去。但现在她逐渐感受到,有情就会有执着,有执念,就不可能理智。

  如果现在死的人是黎寒光,她还能不能说出这是上天注定,勿要执着?

  羲九歌沉默,黎寒光就当她默认了。黎寒光动手收拢瑶姬残余的魂丝,片刻后,羲九歌也加入了。

  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月,瑶姬的魂魄散得厉害,他们耗时许久才将魂丝追回。他们找魂魄这几个月去了很多地方,也知道了很多故人的后续。

  建元四年秋,天空忽然电闪雷鸣,淮阴城成了一座空城。没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北魏太上皇暴毙,清河王被淮阴守军活捉,而萧子铎和谢玖兮夫妻在大婚当日相拥死于将军府。

  北魏遭到重创,太上皇死了,权柄全部归于冯太后之手。冯太后不愿意再将国力消耗在无止境的打仗中,已从淮阴撤军。青衮两州没了对立的必要性,自然而然归顺建康。

  边境撤军,两地百姓重新回归南朝,看起来皆大欢喜。然而两地百姓却自发披麻戴孝,立碑祭奠那对不幸死于和平前夕的将军夫妻。

  或许并非他们不够幸运,而是他们的死才带来了和平。

  黎寒光一路走来,看到这些景象也很感慨。他一直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也曾担心过自己死后,谢玖兮会另嫁他人,世上再无人记得他。然而她没有离开,百姓也没有忘却。

  他所付出的东西,哪怕亲人、当权者不给他公道,民心终究会还他以公平。

  黎寒光站在滚滚江水前,看着大浪淘沙,折戟销铁。万年前他的曾祖和外祖父在这片土地上大战,五年前他在这里征战。然而现在蚩尤已化为尘土,黄帝费尽全力征战九州,最后却选择离开人间,萧子铎抗争一生,最后不过一场历劫而已。

  唯有青山依旧,日升月落,千万年不曾变过。黎寒光颇为感慨,说:“皎皎,你知道吗,最初黎民百姓是分开的。百姓乃炎黄部落的后人,是有姓氏的贵族,而黎民是战败的蚩尤属民,生来就是奴隶。谁能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人间皇帝将兵主蚩尤和炎黄二帝并列祭祀,黎民百姓也成了天下人的统称。多么可笑,万年前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呢?”

  羲九歌将最后一丝瑶姬的魂丝收好,她望着江边落日,说:“该回去了。”

  “急什么。”黎寒光并不想回去,他看了看对岸,说:“建康就在前面,你不想去看看谢家吗?”

  羲九歌沉默片刻,垂眸说:“天凡有别,谢玖兮不过是我人间的一个身份,如今历劫已经结束,我和她们再无干系。”

  黎寒光却突然拉住她,带着她往江边走去:“来都来了,顺便进去看看。”

  羲九歌冷着脸呵斥:“我是神女,谁许你动手动脚的?放手。”

  黎寒光顺势抱住她,说:“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对神女觊觎已久吗?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可能放手。”

  羲九歌手心凝聚出一柄尖刀,抵在黎寒光脖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敢是自然敢的,黎寒光盼的是她不舍得。黎寒光无视就抵在他命脉的刀尖,紧盯着羲九歌嘴唇,说:“既然如此,那死前更得把某些事做了。”

  他说完,就猛地扣住羲九歌下巴吻下去。他早就觉得羲九歌美的很矛盾,都说上唇主情,下唇主欲,她永远不假辞色,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生了双比狐狸精还要勾人的眼睛,以及圆润饱满、魅惑诱人的嘴唇。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涂口脂时就想做的事情。这张嘴说话时总是令人伤心,不知道吻起来感觉怎么样。

  羲九歌发现黎寒光是真的色胆比命大,她的刀尖就抵在他喉咙,他还敢靠近。羲九歌作势要杀了他,他不为所动,但她想要后退,他却不遗余力拦着她。

  要色不要命,没救了。

  羲九歌又不可能真的刺下去,手颇有些不上不下。黎寒光察觉到她的犹豫,趁机撬开她牙关,放肆勾着她的舌尖作乱。

  夫妻三年,他已不再像第一次亲吻那样只知道啃咬了,技巧娴熟许多,清楚地知道她每一处敏感。熟悉的触感勾起许多回忆,羲九歌不自觉想起过去一千个日夜里的荒唐和温情,他们曾像战友一样并肩作战,曾像普通夫妻一样散步闲聊,也曾在深夜放纵纠缠。

  人间渡劫结束了,可是她和他已经错位的关系,却不知道怎么摆回去。

  羲九歌感受到他的手在她腰后游移,似乎有些非分之想。羲九歌毫不客气,重重咬住他的舌尖。黎寒光嘶了一声,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来。

  黎寒光感受到嘴里的血腥味,叹道:“夫人,你还真舍得咬。”

  羲九歌冷冷瞥他一眼,说:“说话小心点,我有未婚夫。”

  她总是知道如何激怒他,黎寒光紧盯着她,笑了笑,说:“你们不是退婚了吗?”

  “那也不是你。”羲九歌扫了眼他圈在自己腰上的手,冷冰冰道,“放手。”

  黎寒光慢慢松手,羲九歌越过他,轻轻一踏便朝江岸而去。

  黎寒光缀在后面,谢她提醒,他完全没心思感叹人间兴衰了,满脑子都是如何趁姬少虞还没回来,赶紧把羲九歌抓住。

  有白帝和玄后在,走正常的订婚流程恐怕有点难呐。

  羲九歌如今是神仙,轻而易举便穿过城墙,出现在建康城内。她迟来了好几个月,谢韫珠的婚礼已经结束,谢韫玉的女儿也会翻身了。

  谢韫玉坐在灯下绣平安符,她最大的女儿趴在榻边,问:“阿娘,你在做什么?”

  谢韫玉将线剪断,说:“娘在给你们绣平安符。”

  大女儿兴奋地爬上榻,一个个数:“这是给阿爹的,这是给我的,这是给弟弟的,这是给小妹的,这是给姨母的……唉,阿娘,为什么多了两个?”

  谢韫玉看到,说:“那是给你四姨母和四姨夫的。”

  孩子童言无忌,诧异道:“他们不是死了吗?”

  谢韫玉手指捏紧针线,片刻后勉强地笑了笑,说:“他们没死,只是变成神仙回天上了。”

  小女儿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突然抬起手,对着什么人笑了。谢韫玉闻声回头,只看到窗户半支着,几枚杏花瓣落在地上,似乎不久前有人在此站立过。

  谢家,谢韫容跪在佛像前,默声念经。仔细听,她念得是往生经。

  谢家在万景之乱中遭受重创,谢氏儿郎及奴仆足有千人,全部被叛军屠杀一空。乌衣巷成了空宅,超度的法事办了好几场,然而近期逝世的,只有谢家流落在外的四娘子谢玖兮,和独守孤城三年,最后和北魏太上皇同归于尽的白衣将军萧子铎。

  一卷经书念完,谢韫容停下翻书时,隐约觉得背后有人。她回头,并没有发现人影,谢韫容心想应当是风从窗户中吹入,错被她听成人。

  谢韫容放下心,回头继续诵经。忽然,她神色怔住。

  她礼佛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佛堂的窗户向来是关好的,哪来的风?

  谢韫容倏地起身,朝后方找去。然而佛堂中空空荡荡,唯有一缕掺杂着寒气的清香飘荡在堂中。

  这不是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嗅之灵台清明,神清气爽。谢韫容眼眶微湿,她盯着紧闭的房门,最终释然一笑,没有追出去看。

  佛堂外,黎寒光走在羲九歌身边,问:“为什么不见?”

  羲九歌踏着暮春的风,许久静默。她也说不出来,可能是近乡情更怯;可能是人神注定殊途,何必自寻烦恼;也可能只是她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不是谢玖兮,而是天上神女历劫时的一程。

  最后,羲九歌看着年复一年从不落幕的四月芳菲,说:“没必要。”

  谢玖兮是谢三郎和其妻王氏的遗腹女,从小活泼好动,顽劣不堪,就让故事停留在谢玖兮死亡吧。